林可心脏落空一瞬。

她果然知道。

格莉娜读出她的表情，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翅：“很好用的种族技能，不是吗？这是翼族唯一的优点了。”

林可瘪了瘪嘴。

还以为你们只有测谎仪的功能，没想到是种族读心术。

格莉娜：“好了，让我们开始吧，毕竟有人会等不及，首先是凯尔慕，魔族如今所剩不多的血裔。因为她赛琳德才要你离开乐园去，对吧？她真的是个麻烦的魔族，不过不及她的祖母。”

说到这里，格莉娜露出回忆的神色，似是有些抱怨，又有点怀念：“赛琳多勒姆是个固执的魔族，她的年岁最大，做风也最固执，我在她身上吃了不少的苦头。”

“凯尔慕是赛琳德最宠爱的小女儿，她几乎带着魔族所有的劣根性诞生，好战，高傲，瞧不起除自己外的任何魔族。这样的凯尔慕自然无法在乐园之中待下去，所以成年后她第一件同祖母提起的事就是离开遗迹海。”

林可还没听她说完，就忍不住打断：“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因为我也在哈度构成的世界之中呀，我知道这里的一切。”格莉娜勾起嘴角，“我一直注视着哈度，所以才能在此刻告诉你真相。”

“哈度构成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它只是乐园吗？”

格莉娜摇头：“哈度的世界从外部看只是一枚祖母抱在手中的茧，它是渊海中仅存的宁静之地，只有这里才有生命存在，我想你对它的另外一个名字不会陌生。”

“遗迹海？”

“是的。”格莉娜微笑道，“你好聪明。”

林可一口气卡在胸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而这枚茧的中部，也就是遗迹海的最深处，存放着所有魔族的灵魂和记忆，赛琳德用这些东西所塑造的乌托邦就是乐园。

“最开始的乐园只是渊海中的一座城堡，它能保护魔族不受渊海侵蚀，只是后来它逐渐变成了魔族灵魂的囚笼。”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能只维持乐园的原样吗？为何要把所有魔族的灵魂收集起来？

林可无法理解。

格莉娜回答她：“因为魔族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

“所有与魔族结合的后代都将化为泡影，因为他们本身只能在祖母的幻境中存在。你见过遗迹病了吧？这就是遗迹病的真相。”

林可愣在原地，她扯动嘴角，想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无措：“遗迹病的真相…？”

她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遗迹海的事情弄晕，本来以为自己只用来到魔族的族地，然后送一送拉奈，然后就能回去。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难不成，格莉娜的意思是，所有的一切并不是疾病。

一切全都是因为赛琳德的一意孤行…

“不要担心，不要害怕。”

柔软的羽翼遮盖到林可的脸颊边，格莉娜抬起她的脸，让她注视自己的眼睛。

林可看见她眼中扭曲波动的金线，听到她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在月夜反复地在她耳边响起，那声音极具安抚性质，温和而亲切，好像要替她挡掉一切危险的事物。

她说：“我会在你身边，我一直在这里。”

林可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她下意识地朝前倾，去追问格莉娜：“这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生的事？魔族消失了多久？”

林可想起莫南和旦特乌特，她想起她的魔族母亲，他们还安全吗？会不会像其他遗迹病的病人那样，病情加重，然后突然从眼前消失？

格莉娜看着她的双眼：“你明明关心的不是魔族。”

一声短暂的气音从林可嗓子里挤出：“啊？”

格莉娜说：“你心中已经在想这件事了。你只是担心那特定两只，我就知道你很容易心软，即使是魔族也很容易和你打好关系。”

……看来她真的有读心的功能。

格莉娜继续说：“正如凯尔慕所说，乐园并非乐园，也并非魔族的家乡。它只是一座坟墓。”

“赛琳多勒姆是最后的魔族，魔族从神的身上诞生，最后坠入渊海，他们是神的子民，最后又混入渊海的血。在战争后，能够支撑魔族走下去的神明血脉已经不够了，唯一能维持身体稳定存在的就是他们的祖母，也就是所谓的最初的魔族，完全的纯血。

“她没有被渊海污染，却已经在心里种下了溃烂的火种，赛琳多勒姆太爱她的子民了，她无法接受魔族的毁灭，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于是赛琳德在海中建立起魔族的乐园，所有魔族从赛琳德保护的遗迹海走出，如果离开赛琳德，就只有短短数十年的生命，这与神许诺给他们的永生比起来实在太过短暂，而魔族往往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成长。

“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先在遗迹海中长大，成年后得到祖母许可，来到人族的王国寻找他们信仰的神明。”

“而遗迹海外诞生的魔族注定只有被世界消解这一条路，因此，与这些魔族结合的人类，生下的孩子注定因遗迹病早死，他们体内拥有三种血液，魔族祖母的血液，渊海魔物的污血，以及与这两者都不互溶的人族血液。

“三种血液在一具弱小、不成形的身体内打架，迟早会导致崩溃。但是无人知晓这一切，人类仍然把它当做一种诅咒。这是软弱的祖母的罪，她不忍看为神而战的魔族因不纯的血液在历史中消迹，于是让哈度为她具现一个美梦。”

“死后的魔族只有回到遗迹海，才能延续自己的生命，但这种延续也只是保留他们的记忆，然后在虚假的乐园中同其他已经死去的魔族一起生活，他们将在此后永生无法离开祖母。

“无法死亡，无法解放，无法离开乐园，渴望争斗的魔族就这样被囚困在一座小小的洞窟之中，这就是乐园。

“所有渴望生者，都要化为泡影，而所有渴望死者，都在这片海洋里获得了重生。”

“祖母说，深渊海洋中埋葬着所有骁勇善战的神明后裔，这片海是魔族的遗迹，于是她将这里命名为遗迹海，以代替吞噬魔族的深渊。”

格莉娜微笑着，似乎对话中蕴含的意思毫不在意，她不在意这些真相，她只是想读取眼前这人内心的想法，想看到她吃惊的表情，想夺取她所有情绪。

格莉娜正告诉林可她想知道的真相。

魔族已不存在，那剩下的那些呢？

“渊海中，真正能脱离祖母保护在外行走的魔族如今，只剩下她最后的两位血裔，凯尔慕是其中之一。

“其他混入渊海血液的魔族，在离开遗迹海后最多还能获得数十年的生命。如果无法回归遗迹海，那一切都将消解。而纯血也一样，她们的寿命更长，更能抵挡外界的侵蚀，但她们并非不死。”

格莉娜轻蹭林可的脸。

她能感受到面前人类的心跳，感受到她的情绪，她的惊讶和恐惧。

感受到她的生命。

“现在的凯尔慕大概快没命了，所以赛琳德才会那么着急。她想找回她的女儿。

“如果凯尔慕在乐园外死去，寻不回尸体，那将迎来永远的死亡，赛琳德不想让她构建的梦国将失去最后的亲人。

“正因如此，她才会需要你帮她。”

*

半日前，遗迹海神庙。

凯尔慕在断桥对面的破庙上唱歌。

她对着无主的月光，祈祷她的神明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凯尔慕无所谓长寿。

天族曾经不老，虔诚跪拜在神座下，如今不也成了神判处的罪徒？

魔族本性就是厮杀，凯尔慕曾想，若世界能因她颠覆，那就太棒了！这就是魔族想追求的东西！

在她还小的时候，凯尔慕问祖母，是否他们也能像翼族那样拥有崭新的魔生，是否能跨出遗迹海，去真正的世界，肆意展现自己身为魔的能力。

那时祖母的目光令她感到陌生。

赛琳德像是一尊神像，又像是渊海里面的怪物。

“凯尔慕，你怎么了，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赛琳德的面孔冷漠又僵硬，凯尔慕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祖母。

她对这样的祖母感到恐惧。

那时她就想，她一定要离开乐园，离开祖母管辖的遗迹海，即便拿走她的一切，拿走她的躯壳、感情、灵魂，令她永世不得复生，那她也乐意！

“不要将我关进那所‘乐园’。”

她对赛琳多勒姆说。

其中有另一人，名为艾尔德丽·卡那，她是为族群赴死的帝王，一生都在为翼族的解脱奔波。

凯尔慕想，她其实是被这受诅咒的翼族帝王给拯救了，可仅仅只是一次相遇，又如何谈得上拯救呢？

是啊，如何谈得上呢。

但拯救在她们相遇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或许更早地在艾尔德丽抱着要洗刷天族罪名，登上神坛愿望的那刻起，拯救就已经发生了。

魔族长久地陷于一种郁结，千千万万纯血或不纯血的魔族都在这之中，他们听着神的教诲长大，信仰神的传说。成年前每只魔都拥有同一个愿望——走出遗迹海，去神的身边。

魔族坚信，他们会成为祂最强大的武器，最坚固的铁臂，他们不会容忍伤害在神身边发生，这是每只魔的梦想。

但这个梦想本身就是错的。

魔是腐蚀神祇的“毒瘤”。

因魔诞生，神失去自我，变成具体的事物。于是祂诞下魔族，独自离去。

每只魔都承受着这样的罪孽，他们相信神明存在，相信自己曾为祂战斗，而他们也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体内孕育着渊海的“始祖”。

一旦离开遗迹海，离开这祖母的领域，魔族就会开始“腐烂”，神的血液在其中平衡，不让他们堕入深渊。

即使没听过这件事的魔族，也会在人类世界呆上一段时间后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

“不老不死”是神祇的谎言。

而魔族的谎言，是会永远为神祇而战。

有魔族披着红色斗篷走来，凯尔慕原以为这家伙永远不会回来。

她停在自己面前，撩开兜帽。

凯尔慕瞥了一眼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后，又飘走。

“真是好久不见了，”凯尔慕躺在荒芜的大地上，双眼盯着天空，“我以为你这家伙不会再回遗迹海了。”

红斗篷：只许你摆烂，不许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 5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