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单个犯罪人会为满足更多犯罪欲望,去借助群体力量,从而导致具有相似诉求的犯罪人纠集,最后促使了团伙或集团犯罪。”
“我统计分析了国内目前已破获的犯罪团伙的各方情况,归纳出了他们共同的犯罪特征和规律,至于防控政策……”
晏景医迟疑片刻,似是在自责,但很快又目光坚定:
“虽然尚未想到,但下次一定能带来!”
他们约定见面辅导的时间是一周一次,所谓的下次,之间也只隔了六天。
尹陆并未责备,倒是宽慰地摆摆手:
“不急。你今年才大二,上升空间老大一个,这么急没那必要!
这只有理论的事儿啊,是比实践要来得容易些,但要想着做到客观合理,也不是啥易事儿!甭把自己绷太紧咯……”
他嘬了口热茶后,立即一转话头:
“不过你既然保证下次交,那现在就是有思路咯?说来听听!”
先前便已摸透了自己导师这习性,晏景医早有准备,扫了眼自个龙飞凤舞的笔记后便丢到一边。
“我研究的几大犯罪团伙中,占多数的是功利取向型犯罪,他们为迅速满足对某种社会资源的需求,做出了理性的犯罪选择。
其中,经济利益的需求又占了多数。
我原先想按这一方向找到抑制途径,但……”
见他犹豫,垂眸时貌似暗含失落。
尹陆抬手给晏景医杯中斟满了茶,在对方失措抬头时,又是洒脱一摆手:
“想说什么就说!我又不是老宋!”
宋致远是晏景医的专业课导师,一个细节且严苛的老头儿,即使是晏景医也在专业方面被他骂了不下十次。
尹陆是宋致远至交,二人年龄相近,学识也不相上下,就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作为后者的学生,对尹陆抱有敬畏也正常。
然而晏景医却摇摇头:
“倒也不是这个问题…”
“那就更没有顾虑了!来、说!把你的骡子和马都溜给我随随!”
……哪有这样比喻的?!
晏景医抽眉,但还是叹气开了口:
“虽说我国如今已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但犯罪根源仍是财产私有制,而早有前辈根据此方向,提出了相关预防措施,以我目前的学识,再谈也只会是泛泛或空想,百无一用……
所以我想试着从团伙中的个人出发,将团伙中个人的特殊性进行总结,再在特殊性中归纳普遍性,从而对此提出防治措施!”
“哦哟,那数量可是多的嘞…一周时间,确定来得及?”
见对方肯定点头,他还是叮嘱了句。
“年轻人也别太拼,不然等老了有你好受的!
你自己有想法就行啦,我对你很放心。
哎对了,听老宋说,他给你报了什么校园辩论赛?主题是啥,让咱也随随!”
……
脑中声音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耳边愈发清晰的翻页声。
晏景医睁眼,办公组顶头的天花板还在悠悠地转,丝毫不感凉意。
他揉了揉被自己枕得有些发麻的手,忽而发现身上多了件占有点点烟草味的警服,正警觉地支起上半身,结果一眼便模糊看到了靠在一边翻资料的沈衡翳。
后者感知到他的目光,微微偏头:
“晏顾问,醒了?”
“嗯。”
晏景医应了声,举了举警服问:
“你的?”
沈衡翳点头:
“刚刚我有事找你,看你睡了就没叫,周围也没毯子啥的,就顺带给你披了我的警服……你没洁癖吧?”
刑警往常办公基本不穿制服,但会在局里备着,有时在警局留寝,用来当毯子盖也是个常见用法。
这点晏景医自是知道,也明白是对方好心,然而方才不出意外的话,他是被热醒的。
……谁没事在三十度以上的大热天、且不开空调的情况下,还会担心睡觉着凉啊。
晏景医无奈地戴好眼镜:
“沈队长来找我什么事?”
前些日子溪谷县分局的同事送来了铃兰交代的物证,其中大批量的,是铃兰与以方龙集团为首的各大集团,签订的非法合同。
虽说合同内容本身不合法,因而并不具有法律效应,但合同上的时间、签字、指纹包括公司印章一经确认,全是真的,全部都可作为几大集团进行非法交易的实物证据。
余下的还有一个U盘,里面录音录像共计三十二个,其中有一段,便是方贺翎强/暴赵想娣的视频。
而其他视频则都是铃兰与不同犯罪团伙交易时录下的,拍摄角度虽然各个都极其刁钻,但无一例外都能拍到犯罪人全脸,实在厉害。
当然,还有一个意外之喜——
里头有一份税务账单,详细记录了凤凰镇的税务账单。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凤凰镇平日提交的税收统计都按照法定标准进行统计,有时顶多是相对较高,但不至于离谱。
而铃兰手中的那一份,详细写明了凤凰镇每家每户、包括凤飞酒吧每年交出的总税务。
凤凰镇收缴的,竟然是人头税!
而其中,凤飞酒吧交的个人税收,远高于普通凤凰镇居民。
那份账单最后还夹带了一封手写信,字迹有些潦草,但看得出是在威胁,称要想在凤凰镇持续干这个工作,必须人人上缴他提出的税收额,而并非寻常营业税。
想来从那时,铃兰就已经在保留证据,就等着找时机回咬一口。
而溪谷县地方税务局收税时,凤凰镇都是统一上缴,再加上金额正常,因而长久以来无人怀疑,剩下的金额至于去了哪,也就不言而喻。
……当然,未必是无人怀疑,只是上一个大概率知情的人,这会已经判刑了。
到底是多好的犯罪条件,才会让他们敢贪到这个地步?答案难以想象。
而李志君那边,那段日子也早就准备多少,这厢一发出消息,那方便即刻动手。
消息是当天下午放的,人也是下当天午抓的,直接将凤凰镇派出所的相关参与人挖了个便,估计这些天正忙着往上层查。
而包括铃兰及赵想娣与夏图南提供的相关物证,全都被检察院一并取证收录,在几方认证下,最终批准了对方贺翎的依法逮捕,并由检察院依法对其提出刑事诉讼。
而对于凤凰镇的调查,这几日也在推进进行。
沈衡翳来找他,估计也就是关于这些事了。
下一刻,沈衡翳便道∶
“上头传来消息,说方贺翎坚持不认罪,还称咱们提供的线索是伪证,要求他们公司的律师进行辩护。”
刑事案件辩护是合理程序,但方贺翎的话中重点,估计在前面的“公司”。
方贺翎被逮捕后,消息一直处于封闭状态,不知道如今整个方龙集团在被彻查。
向海外非法贩卖人体器官、人体拐卖可不是小事,方成鸿自己都自顾不暇,又哪来的多余功夫去捞他儿子?
晏景医思索着回应∶
“人证物证俱在,铃兰提供的证据里还有他最清晰的指纹和面部监控录像,即使他以质疑真伪性提出检验,那也只能拖上几天。
……方龙已经没法救他了。”
“是,虽然以方龙的根基,不至于这么快倒台,但目前的确没办法分心。
……哦对,还有齐真那边。”
齐真认罪后,一直被留在市局,坚持称自己犯了全部罪。
一开始警方还会以夏图南案发现场的多处痕迹进行驳辩,到时候干脆不理,还是等做完沈衡翳以审讯的形式透露出方家倒台的消息后,他才崩溃交代。
“他确实参加了拐卖,但也仅有部分流程,指使拐卖的则是与方贺翎有利益交易的拐卖团伙,他没见过。
…对于强/暴并谋杀夏图南的事,他供认不讳,虽然他一个劲强调自己没想杀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但……”
沈衡翳语气愤愤,话及最后忍不住咬了下牙。
晏景医很贴心地补充道:
“不是他杀,但因他而死。”
“……是。
我们在他的私车后座上,还发现了沾有血迹的花瓣,和案发现场、还有夏图南房间里的花形态类似,都是栀子花,经检验,上面的血迹就是夏图南的。”
夏图南父母确有其人,但将她囚禁在房间不久就被铃兰给绑了,尸身也已在山洞里寻到。
是铃兰打开了那扇困住夏图南行动的门,但同时带去的,还有齐真及另外几名同伙。
被掳走前,夏图南抓了一把新开的栀子花藏在衣服里,像是早有准备,像是一场赴死,只为争取哪怕一点能被警方注意的可能。
……盛开的花是遮不住的。
“齐真被带走的时候,还在嘶吼他姐的名字,貌似还喊了几声他妈…额,他母亲的,估计还在想着威胁他姐姐继续帮他擦屁股。”
沈衡翳不住轻嗤,难免带上些主观情绪:
“巨婴。”
晏景医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转开话题:
“山洞那边的白骨怎么样了?”
“还在比对,新鲜点的已经找得差不多了,还在联系,古早一些的…估计悬,很多受害人的家人兴许都已经过世了,难说。
说起这个…受害人那边,这几天辛苦你了。”
前些日子被带到局里的十来名受害者,大都有家人的报案记录,警方也都与他们进行联系。
这几日陆续有家属过来,而负责主要接待与安抚的工作,自然是交给了晏景医。
案情一直在更进,又要两头都顾着,虽然晏景医嘴上不说,但能在工作时间趴桌上就睡,显然也是累着了。
“嗯…还有件事……”
沈衡翳话未说话,一阵熙攘就将他打断。
声音虽是从外传来,但仍能听出说者多而杂,似乎有一群人聚集。
“怎么回事?”
晏景医看向沈衡翳,对方迟疑了下才道:
“我刚想说这事…
之前榆思年不是说,有一批正义的网友要来咱们这进行讨伐么,本来还在隔离着呢,结果隔离期间,方贺翎还有方龙的消息出了,他们直接转风向,说要来警局感谢……
啊这些不重要。”
沈衡翳清了下嗓,面上这会儿才见了些喜色:
“外面这些,更多的应该是凤凰镇的居民。她们听说所长被抓,还有凤飞被查封的消息,全出来了……我们还借此抓了好几个家暴的!
咳、总之就是…”
沈衡翳面色微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晏景医又帮忙补充道:
“来道谢。”
“是!”
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激动,沈衡翳又努力绷住脸,强作镇定,但愣是止不住嘴角的上扬。
“挺好的。”
见晏景医也笑了,他才放松了些,但也立马想到些什么,试图委婉道:
“晏顾问,外面记者也挺多的,有很多相机…”
“我知道。”
晏景医轻笑地举了举手中的口罩:
“我申请只在门口看一眼,沈队长,这个…可以同意吧?”
“可以!”
沈衡翳一顿,不自在地又轻咳一声,又正经地重复了一遍。
“可以。”
晏景医觉得好笑,戴好口罩后又拍了拍沈衡翳的肩示意:
“那就一起走吧,帅气的队长?”
“……喂!”
这称呼不会真的要被调侃几个月吧?!
警局门口的确早已围满人群,好在已经提前交代了交警队的同志帮忙维系前方治安,不至于让人群把交通闹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比起年轻人,更多的其实是瞧着便上了年纪的大姨大妈,身上穿的虽都是些发白起球的旧衣裳,但很干净。
她们的背部曲线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弯曲,像是被压了一辈子,可走路时一脚一步都很□□,那些妇人手上拿着的不是拐杖,而是些种类繁多的应季蔬果,应该都是当地种的农作物。
沈衡翳那边自顾不暇,忙着和另外几名同事一起婉拒,奈何实在低估了她们的热情,这边刚拒绝了一篮鸡蛋,另一头就直接被盖了层黄瓜和西红柿的双拼,暂时没法空出心思照看晏景医这边。
而晏景医也只是在门口静静瞧着。
他找了个视角卡点,除非角度刁钻,不然门外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他也能安心看着外面的人。
以前在东都的时候,不是没有见过居民受助后来感谢的场景,可惜局里出于对他的保护,一直都让他安安心心当个幕后。
不过这样也挺好,好歹他不用被蔬菜“围殴”。
他看到人群中又被新一批不知什么蔬菜推脸的沈衡翳,不住又是声失笑,扫眼时似乎还看到了吕老太,气色瞧着比前些日子好了些……
嗯?
他目光一停,放在了同他一样躲在阴影处看着人群的身形上,思量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陆青阳被吓了一跳,见是晏景医,原本的一张厌世脸顿时又变得不自在几分:
“…你管我?你不也没去?”
“我是组织要求,你也是?”
“我……”
陆青阳一噎,干脆转头重新看回人群。
“想去就去啊,挺好一大小伙儿,扭捏什么?”
“谁想去了!你看他们看着……”
陆青阳瞅见人群中被瓜果簇拥,一边拒绝一边面上又在傻乐的郑伸,却没同往常那样毫不留情地嘲笑,只是越发小声接道:
“……怪傻的。”
他又听晏景医轻笑了声,这次的听着却不让人火大。
“这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
“……有。”
当然有。
陆青阳不自觉再次朝人群望去——
那里面递东西递得最欢的是刘大婶,以前干农活的时候因为摔了跤,被他帮忙扶了把,隔天就给他带了把自家种的蔬菜,说什么也不肯收回去。
虽然听说她家男人一直是个畜生东西,但这个女人每次见到别人,永远是副很热情的模样;
还有那个态度温和但声音洪亮的李大娘,他记得是她们家里的老幺,因为家里人的缘故,从小就没读过什么书。
当初李大娘第一次找他,就是希望能帮忙教她认字读书,虽然教的都是些简单日常的字,但她学得很快,读音也标准,少有带口音,是个很聪明的人;
那个白了半边头的老太他也识得!以前天热的时候,她经常会偷摸着塞自己一块瓜,还有杜大姨,胡妈子……
陆青阳一圈看下来,竟一大半都是熟人。
他突然觉得,凤凰镇似乎并不是没救,就连村口的孙太娘……
等等?!谁?!
陆青阳猛瞪大双眼:
“孙太娘来凑什么热闹啊?!自己多大年纪了没点数吗?!这还坐着轮椅呢不怕被人磕着碰着吗?!真是……”
他正破口骂着,却又在踏出半步的瞬间止住。
…他以前说过,不会再和凤凰镇有任何往来。
以前在那当过街老鼠的经历他历历在目,但……
他犹疑地再次看向欢呼雀跃的人群。
然而这次不等他继续犹豫,背后便有一阵不轻不重的力度,将他直接推向了警局屋檐外的阳光下。
人群中立即有目光朝他分去,很快便有人认出他,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唉!是小陆呀?这是小陆吧!”
“是小陆哇!哎呦喂,必须是!”
“小陆!还记得姨伐?来来来,很久没吃姨种的菜了吧?快、接着!你们都有!”
“嗨、咱家新种的也好!”
……
不过几秒,陆青阳就被迫加入了被瓜果蔬菜“围堵”的队伍,他只来得及回头,却只看到晏景医朝这边挥了挥手就没了身影,呆愣片刻又被面前景象拉回现状。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被声声问候围满,手中的东西是沉甸甸的,实得不能再实……
妈的!
他一咬牙。
凤凰镇那帮破烂玩意干的破事关她们屁事!该怨的该气的,本来就他妈不是她们啊!
许是脸色太差,他恼完自己一抬头,见一群熟面孔都围上来关切,终是没忍住鼻上一酸,抱住了离他最近的刘大婶。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们。
这话他没来得及说,就又被拉入了新一场“给果派”和“拒果派”的斗争。
行吧,他收回刚刚的话。
这一点也不傻。
这场你来我返的“战役”收拾结束后,已经过了下午五点。
这是几日来,难得能准时下班的五点。
晏景医刚收拾好东西,刚出门就被叫住。
“晏顾问!”
沈衡翳小跑过来,手上还在扒拉着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挂的菜叶:
“你回家吗?咱们顺路,一起?”
见晏景医点头,沈衡翳又笑笑,赶紧把手里的菜叶揣好,确定身上没再出现别的什么后才安心走。
沈衡翳第二次同晏景医一起,步行走过民安河。
夏季的白日虽暑热,但傍晚的天气却总是温和。
今天运气好,他们碰见了火烧云。
霞光散照,张扬的色彩沿着天边连作一片,又同民安河齐齐相印。
他一直很喜欢这个时候的民安河,终是没忍住掏出手机:
“晏顾问,介意我花点时间拍照吗?”
晏景医看着并不吃惊,甚至还空出了些空间:
“沈队长随意。”
沈衡翳平日里拍河天一色早已习了惯,不用再刻意找角度就能拍好,刚按下快门,晏景医的声音又传来。
“沈队长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沈衡翳一愣,无奈道:
“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找晏顾问一起回家吗?”
他只是随口一说,哪知晏景医当真认真地对他看了良久,最后总结道——
“这次看着不像。”
……好吧。
沈衡翳悻悻收回手机,斟酌开口:
“我想过几天…再去看看铃兰。”
许是怕晏景医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他又赶紧补充:
“我没那种因为她算干了好事,所以觉得她无辜的意思!
就是…说不太上来,很复杂。”
“嗯。仔细说说吗?”
晏景医眼中含笑,先行留步,靠在一边桥栏上。
沈衡翳随之搭在一边。
“……如果我单纯站在我的角度,那其实很好说,她提供线索算是有功,但她杀过害过的人和犯过的罪,注定了她这辈子就该以什么方式结束。
但…就、怎么说呢……”
他没忍住还是叹了口气:
“仔细想想,如果站在她的角度……
其实在某些方面,他和齐蓁…就是那个男的的齐真的姐姐,你记得吧?她们两个,其实有些地方挺像的。
无法选择地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被迫要因为父母的过错承受痛苦什么的…齐、啧…姓齐的那个被带走的时候,齐蓁其实还在,应该是她爸妈让她帮忙看着。
她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带走的时候,我…怎么说呢…我看到的好像是解脱?”
但齐蓁还有良好的家境和自身优越的能力。
这句,沈衡翳临到嘴边也未说出口。
都是糟粕思想下的受害人,没必要再拿以外的东西进行对比。
思索良久,他才艰难道:
“……说实话,如果我是铃兰,面对几近满村的匪徒,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至于极端,但也不可能麻木接受。
他正想得出神,忽而又听到身旁传来一声笑,正诧异望去,又见对方摆摆手。
“不,不是笑你。”
晏景医收回笑意:
“只是想起了我以前的一道辩论题。”
沈衡翳猜测:
“你和白检察官认识的那场?”
晏景医点头:
“嗯,那场的辩题,是‘男性是否该为女性发声’。”
“就算到现在也很有争议的问题啊……我记得你是反方?”
“是啊。”
晏景医笑笑:
“我确实不认同。”
这次不等沈衡翳发问,晏景医便自行开始解释。
“男性为女性发声,这一点在表面上看似乎确实不错,毕竟多一份发声,多一份力,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个体之间,本身就有社会各部分、方面、层次产生的各种影响,像家庭、学校、工作单位……
这些影响塑造了每个个体不同的思想,而男女之间除了个体之分,又多了层性别之分。
性别本身并不会造成影响,但因为性别而造成的生长环境会。”
见他停顿,沈衡翳尝试接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男性,并不能完全理解女性,所以不该为其发声?”
晏景医小幅度摇了下头:
“不能理解只是一部分,其背后造成的认知偏差才是主要。
我做辩论准备前只是有部分猜测,之后在学校做了调查才有所确定。”
当时和老师谈完话后,他便打算在学校做个“社会调查”。
调查的问题很简单——
“对于女性被偷窥的事件频发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调查对象分为男女两组,分别收集相同人数的回答。
其中,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男性认为无关痛痒,毕竟只是看看,并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
而几乎全部女性则认为坚决不可。
调查结果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让男性去为女性发声,在一定条件下,对女性带去的会是二次伤害。
“我并不是不认同发声的做法,但自身环境总会让一些人身在优势地位而不自知。所以很多时候,就算是男性对女性的共情,我也并不支持。”
毕竟大多数表面上的共情未必是真,硬要上嘴安慰,怕是只会造成伤害,无用且自我感动罢了。
“但是…”
他突然将话题转开。
“沈队长的共情能力好像格外超脱常人啊。”
沈衡翳愣住,反复确认对方应该是在夸他,没有强行虚心否认,却是闷声道:
“不算什么好事。”
“是吗。”
晏景医又一声轻笑,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铃兰造成的惨案,确实非她一人要担。
单从我们职业的目光看,卖家要担,买家也要。
方贺翎只是其中之一,就算是方龙集团,也只可能是一小部分。
而余下还有一大片尚未揪出的……”
一声呵笑在风中被打散,这回的却好似带上不易察觉的怒气。
“不过是一群藏匿在暗处、只敢窥伺阳光的臭虫而已。”
傍晚的风忽地吹急,径直闯入未关严的窗中,带落了一张早早泛黄的纸页,字迹已然褪色淡去——
“我这一生,都将是无药可医的理想主义者。既看遍千般苦难,亦立尽百般誓言。
而今,惟愿凤凰镇女性终有一日如凤之涅槃,以独立之身、自由之心,生于当今之世。
为此,我愿奋斗终身。
——晏秦淮”
——二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