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现有的线索都给我抓牢了!必须想办法在方贺翎出国前把他留住!”
会议室的长桌被说话者的一掌拍得留有余震,桌上分散的线索也随即颤动。
苏玄旭斩钉截铁的声音,让在场的警员,在这位副局使出最后一个眼神后,全都下意识起身,争相出门行动。
沈衡翳留在最后,正俯身收拾桌上的线索,又听苏玄旭的脚步在原地重复,良久才叹口气,对他道了句“你干你的”,随即往门口走,而后又是脚步停顿,似是传来声带有疑惑的“你…”。
外面还有人?
他正好奇,转而便听另一声熟悉的嗓音有所回应:
“苏局。我等沈队长。”
是晏景医。
苏玄旭像是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应了几声就离开了。
会议室再次传来鞋跟接触地板的声音。
这次沈衡翳没有抬头便问:
“晏顾问,你现在有什么头绪?”
桌上零零碎碎的线索不少,有些则是由同组警员写下的分析。
晏景医随手拾起几张,整理好递去:
“有什么办法,能让DNA检测结果再提前些出来?”
“可能性不大啊。”
沈衡翳支起身,接过晏景医递来的线索后道声谢,见对方眼中并无认真神色,看来也只是随口一答。
他把手里的东西叠好,边在桌子上敲齐整边思索:
“让DNA的比对时间加快比较困难,但可能有别的法子让铃兰确认吕成才就是他的生子。”
“比如吕成才、还有他养母?”
沈衡翳点头:
“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目前可知,吕成才养母同铃兰年少时认识,而前者则自知、也承认了自己收养的孩子就是铃兰的。
至于吕成才,可以有一个表观遗传参考的作用。
尽管铃兰那边是否会信这点,仍持有保留态度,但起码也算个办法,多少比干等着比对结果要来的快。
网侦那边查到的方贺翎机票时间是在明天晚上,所以,要想拦住他,绝对要在那之前。
而现有的线索更多的只能证明凤凰镇所存在的大量自身问题。
至于方贺翎那头,只有夏图南搜集的线索里,有几张出现在方龙集团的汽车,是用于运送受害者的。
还有一张则拍出了方贺翎的侧脸,且标注了时间,只是那张的角度一瞧便是偷拍,且光线极暗,画质也模糊不清,警方只能靠这些暂时拖住他,说不定又要和先前那样强行释放。
得找到一个一击毙命的证据。
虽然一定有别的办法去找,但铃兰那边,暂时是他们能想到的,最高效的办法。
……但也是最有风险的办法。
对方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要给的线索是有关方贺翎的。
这种时候他也只能先赌一把了,除她之外,别的部门也都在寻别的法子,不至于这边失败便彻底失败。
“回局里的路上我就已经联系老邓那边了,吕老太还在路上,但吕成才,可以现在就安排。”
“中午好啊沈警官~想不到我们竟然又见面啦~离我们上次见面才过了多久呢?看来您真的很想念我啊~”
铃兰嘴上虽这么说,可表情显然是不以为意。
“沈警官,我知道你们警察厉害,可就算咱们凤凰镇人数不多,那也不至于一小时内就找到人吧。”
沈衡翳见人这会只顾着低头玩着指甲,对这边全然提不起兴趣,也没有再多说废话,只是朝门外的同事示意一眼。
“如果从零开始找,确实没可能。”
他往一旁挪了半步,给新进来的人让了点空位:
“铃兰,你看看他眼不眼熟?”
多出的脚步声从出现时就引起了铃兰的注意。
她没停止手上的动作,只是微微抬眸,仿若施舍般地看了眼,朝吕成才凝视良久。
正当沈衡翳以为赌对了时,她却重新低下头,将手背朝上,认真摸着每块指甲平滑的弧度,随心道:
“沈警官,我那么相信你,可你怎么成日拿我当傻子看?
你不会真觉得…自己随随便便找个凤凰镇的人,就能让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儿子?”
果然没那么简单。
沈衡翳刚想用吕成才身上的疑点进行辩解,然而下一刻,铃兰又出声补充:
“沈警官,虽然我对您充满了喜爱与信任,但是呢…”
她轻轻敲了敲桌面,笑得温柔:
“对于认亲这件事,我只认亲子鉴定,其余的,我一概不听。”
这是要死磕到底的意思啊。
沈衡翳转头看向吕成才,可后者却和失了魂似的,只是直勾勾盯着地板。
这人这几日越发消瘦,手臂上的旧针孔发黑的痕迹瞧着便叫人不安,把希望放在他身上显然不是正确选择。
他正想着对策,门口却又传来了声响。
“铃兰小姐,你与警方的某些目的趋于一致的,这时候靠撒谎拖延时间,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晏景医踏进审讯室时,神色语气依旧,看不出有何异样,可说出的话却让沈衡翳一愣,差点没绷住、露出“你在说什么”的疑惑神情。
同样有这种心情的还有铃兰。
她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神色虽在对方话毕的一瞬间有所变化,但很快便恢复笑意:
“这位警官,哪有您这样套话的呀?”
晏景医没有立即接话,他朝吕成才看了眼,随即对沈衡翳轻声道了句带他先出去。
沈衡翳虽心上有虑,但对于晏景医还是留有一定的放心——
他敢这么说,就算是胡诌,也不至于是全然没数。
见二人离开,直至关门声响起,晏景医拉开审讯椅坐下,态度照旧温和:
“究竟是套话,还是实话实说,铃兰小姐应当比我清楚。”
他包得严实,铃兰只能瞧见他的一双眼,看不出其它,只得先换了话。
她撑手道:
“警官,我们好像…是第一次以这种形式聊天?”
她指的是审讯。
“您…怎么称呼?”
晏景医又是笑笑:
“鄙姓晏,称呼随意。
确实是第一次,但这可不是聊天啊。”
他语气轻松,铃兰却越发警惕。
她不自觉绷紧后背,脸上努力保持住一贯的从容:
“那么…晏警官,既然您认为我是在撒谎,那么我想问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晏景医同她对上视线。
正当监控外的沈衡翳都感知到二人眼神交汇时滋出的危险火花时,晏景医却微微歪头,意外坦诚而又自然道:
“没有啊。”
铃兰:“?”
沈衡翳:“?”
不是、你闹着玩呢??
沈衡翳立即想对着耳麦询问,然而说了几句、听对方毫无回应后,才注意到监控中晏景医的耳中空空如也——
这人压根没戴耳麦!
他沉默片刻,随即再次推门而入。
晏景医未受惊扰,倒是铃兰顿时一震,看清来人后才再次看回晏景医,嗤笑一声:
“晏警官,你是在我这寻乐子么?”
晏景医这次直接摇头: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未必不能说明。
我们方才带来的吕成才是土生土长的凤凰镇人,凤凰镇的人口规模算不得大,要想在那找人,若只是根据出生年月和婴孩特征,那并不难找。
而根据警方调查,吕成才的养母在三年前与你有些许交情,至于当年是不是具体发生过什么,等她到了,我们想知道的,也都能知道了。”
最后一句说得很妙,妙就妙在从证据立不住脚、到直接摊牌坐等证据自己立。
沈衡翳面上正经地轻咳一声,试图引起晏景医注意。
结局不出所料,对方直接忽视。
铃兰明显也觉得这回答简单得仿佛在敷衍,好笑地问:
“可我为什么不认他呢?我是我孩子的母亲,没人比我更想见他!”
“是啊,你见到他了,不是吗?”
铃兰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晏景医又缓缓补充道:
“你很聪明,也很清醒。没人比你更清楚自己都干过什么,不是吗?”
“……所以呢?”
铃兰干巴巴道。
“所以呢?难道是我因为担心之后再也没机会见到他,所以找这个机会见他最后一面吗?”
晏景医依旧保持礼貌微笑:
“我可没这么说。”
他收了几分随意,像是这会才算正式开始审讯。
“您的重点一直往您究竟是否撒谎这方面拉,而我的重点,从一开始就是您与警方的目的趋于一致。”
他从铃兰受审起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铃兰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点在昨晚之前一直是个拿不准的回答。
她看起来做事像是随心所欲,总会做出偏离他们思维轨道的选择,若在其中寻找规律,往往会被寻常思维所带偏。
对于凤凰镇,在之前,她是个受害者,而如今,她也是受益者,所以她对于凤凰镇的情感必然有恨,而恨中应当又会掺杂些别的情感;
可对于拐卖犯,晏景医敢肯定,铃兰对他们的情感,只有恨。
这点也是在昨夜他托李志君办的事里肯定的。
“整个凤凰镇都被你安插了眼线,而赵想娣如果想只身一人逃离,是绝无可能的事,不是吗?”
前几日他们进村时,刚一踏进村子范围,就被那么多名乔装成农民的人盯上。
他原以为那些是方贺翎安插的人,可直到李志君叫人把剩余眼线都捞出来一审才知道,那些人,原来都是铃兰的。
而他们被安排的地方,是每一处的出入口,就连山里的也不放过,就算是本地人有天大本事也无法独身出去。
并且,按照那些人的口供,他们这种工作在几年前就一直被铃兰安排。
也就是说,排除了赵想娣事发后、他们才被安排的可能。
那么一来,只剩下铃兰故意放赵想娣离开的选项,而她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赵想娣出去的目的。
“铃兰,你很清醒。
你恨身为买家身份的凤凰镇,可也清楚,更要仇恨和报复的,是悲剧根源的拐卖犯。
方贺翎的父亲方成鸿,是当年拐卖你的拐卖团伙背后的支持者…之一,你当年取下过他的领带夹,并且在很多年前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是一直在养精蓄锐,想找机会实行你的报复计划。
而方贺翎,刚好成了计划中的一个起始点。”
他点了点桌面,发出几声轻微的闷响,却好像有声波传递似的使铃兰面上一滴汗随之落下。
“通过你几十年的搜集、还有方贺翎这个‘子承父业’的人的捷径,你清楚整个方龙集团都不干净,而这原本就是你报复范围中的一部分。
至于夏图南和赵想娣,她们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放出那么多消息,我想…本来就是你有意为之的吧。
我猜猜,你想借她们、用这种缓慢的方式,一步一步让方龙集团走向崩溃。”
然而不管是夏图南还是赵想娣,她们手中信息不过了了,顶多掀起一丁点浪花,于方龙集团不过只是影响一两天,根本不足为惧。
而铃兰这会能不急不躁地坐在审讯室同他们平心静气,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大概率早就安排好了能够真正影响方龙集团的东西。
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捣毁方龙集团,就算是两败俱伤,她也会是那个更赢一步的人。
要想让她交代,只能照这个方向走。
晏景医缓了口气:
“你一直在局里,没法知道外边的消息。
方贺翎已经准备到国外发展,时间就在明天,以方龙集团继承人的身份。
方龙集团在国外本就有所发展,一旦他迁到国外,你之后再怎么折腾,他们也依然有办法再次生根。
但是,”
他满意地看到铃兰顿时眼神专注,紧接道:
“如果你能给出把方贺翎、甚至方龙集团彻底被钉死在国内的证据,警方就有充分理由对他们进行更彻底的调查。
即使有再大的本事,干出这么多非法勾当也总会留痕,到时候,方龙集团就彻底翻不起旧浪了。”
“怎么样,铃兰小姐,考虑一下?”
铃兰紧扣着手,眼中警惕未消,就这么一直紧紧盯着晏景医。
良久,她终于又露出笑意:
“听起来…好像不错?”
此言一出,在场内外的人都忍不住松口气,却又被她一句“好像”引得心惊。
好在这次并没有反转。
铃兰坦白道:
“溪谷县柏乡镇,有凤飞酒吧的分店,在二楼的248号房间厕所天花板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笔录员飞快敲下地址,审讯室外一并听讯的警员也立即反应,在沈衡翳对监控示意后便立即动身。
铃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顶头的监控,随即放松了姿态,略带慵懒道:
“晏警官,还有沈警官~
该交代,我都已经交代了,接下来…你们可不可以再陪我聊聊天呢?”
她忽而惊慌地半捂住嘴,夸张地瞪大眼睛:
“嘿呀!瞧我这记性!咱们这可不是聊天啊~抱歉呀,我嘴笨,两位警官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没听见?”
她看看沈衡翳,又瞧瞧晏景医,见二人这次都没什么反应,倍感无趣:
“两位警官,难道你们对我就没有什么好奇的吗?嗯?”
晏景医依旧没说话,看上去似乎确实不感兴趣。
……如果不是沈衡翳深刻感知到桌下被对方结结实实怼了一下的话,他可能就信了。
沈衡翳疼得倒吸口气,正色道:
“有。”
单字刚蹦出,他又陷入沉默。
想问的话太多,一股脑融杂在一块,还真不知该从哪开始问。
短暂停顿后,他默默在桌下回怼了晏景医一下。
晏景医:“?”
沈衡翳没转头,对着铃兰面不改色开口:
“晏顾…咳、晏警官应当比我有更多想说的。”
晏景医:“……”
晏景医兴许有几多无奈,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道:
“确实很多,就比如…你是怎么从无依无靠、被拐卖的外乡受害人,走到如今基本掌握当地势力的加害人,也比如你当年是怎么报复那两个拐卖犯的,还有你为什么要以更残忍的方式去对待那些姑娘……
疑惑太多,一问一答的形式于你而言估计太无趣了些,不如…你从头开始,讲讲你的故事?”
“……好啊。”
铃兰答得不算干脆,但也称不上犹豫。
她低头摩挲着手,漫不经心般开口:
“我啊,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出身普通,家境一般,就连名字……
啊,我还没告诉过你们,我叫什么名字吧?”
她扯出一抹笑:
“我姓陈,叫陈蒲英,蒲公英的蒲英,听着还不错,是吧?
如果我是在不知由来的情况下,也会这么想。”
沈衡翳警觉:
“什么由来?”
铃兰抬眸,嘴角上扬,但眼神冷漠: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因为刚出生那会,家里人见我是个女的,全都懒得搭理,一个多月都没人起名儿,真有事叫,就跟唤条狗似的喝一声……
后来实在拖不下去,刚好当时家门口的土堆上长了蒲公英,他们就顺嘴取了这名字。
很没意思的故事,对吧?”
见沈衡翳没回应,只是眉头皱起,铃兰也不理,自顾自道:
“其实如果只是这么取,那我也不在乎,可他们第二年就给我生了个弟弟,而他们给他取的名字,是‘天恩’。”
蒲英和天恩,一个是地上随便长的野草,一个是上天赐予的恩惠。
仅凭一个名字,两个孩子在家长心中孰轻孰重就已然分晓。
“所以在你被拐那时起,就没想过家里人会为你报警,是吗?”
沈衡翳不自觉放缓了语气。
铃兰却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大概吧。也可能有点,但都无所谓咯,毕竟他们确实没来找我,兴许我没了,他们还挺开心?
对啦…你们想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拐卖我的?”
回忆被拐卖的经历,于受害者而言,往往不是什么易事。
毕竟是亲身经历,即使是回想,过往发生的种种也还是会在脑中呈现画面。
可铃兰仍是没有大幅度变化,语气淡淡地忆起她那锈迹斑斑的童年。
她的原生家庭住在湖西南街巷的民殷路,那条湖西市人人都熟悉的老街。
被拐那年是1987,她年仅十三。
八十年代的湖西经过第一次严打的洗礼,治安远比八三年以前要好上几分,但也只是表面功夫,平静下暗藏的风波从未停息。
而南街巷作为常年无人起疑的老熟地,自然成了当地犯罪人的短暂聚集区。
在那片暂时性鱼龙混杂的暗巷中,铃兰成了其中一个牺牲品。
“当时我刚放学,有个岣嵝的老婆子拦住我,说她小孙女儿生了病,问我能不能帮帮忙。
那老婆子矮矮小小,手瘦得跟鸡爪似的,我瞧着可怜,又觉得孙女能被重视这事儿,实在新奇,就跟她走了。
哪想得到呢,我那天进了趟巷子,就再也没能出去。”
铃兰轻嗤一声。
沈衡翳本就心情复杂,这会越发沉重,不只是因为铃兰的经历,还是因为,她回忆中的手段,曾被她原原本本用在了其她受害人身上。
从凤凰镇那带回来的受害人已经依次交代了她们遇害的过程,其中最多的,便是好好走在大街上,由表面是弱势群体的人员,通过示弱来使她们放松警惕,最后引到无人处迷晕。
还有的是独居女性,晚上好端端待在家里,听到门外传来婴孩或猫狗的叫声后出了门,之后再也没能回去。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在利用她们人性中的善意,引她们入地狱。
明知答案,沈衡翳却仍抱有一丝侥幸问:
“那些被拐卖的女性,她们被拐的方式,是不是全是你策划的?”
答案终究事与愿违。
铃兰笑得灿烂:
“是啊,全都是我。”
沈衡翳的心顿时沉入谷底,除开工作的话,他没法去质问对方这么做的原因。
他大抵能理解,他也没经历过这种苦难,即使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也只能摇摇欲坠,更没资格问她明明经历过为什么要让别人也经历。
可他现在在工作。
沈衡翳深吸口气,还是艰难开口: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玩儿啊。”
铃兰答得迅速,接着又缓缓接道:
“沈警官,你知道吗?没人比我更懂她们。我比谁都清楚,该怎样做,她们才能上钩……
需要我告诉你吗?
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有人向她们示弱!哪怕只是一点点,只要你看着楚楚可怜又毫无威胁,她们就可以当场忘掉那些所谓的‘安全教育’!
害了她们的可不是我,是她们自己简单愚蠢的大脑!”
“可你也是这么被骗的,因为你的善意,不是吗?”
铃兰难得说到情绪激动的时刻,原先还有强烈的气息起伏,却又顿时被晏景医一句平和的话说得一窒。
她吞了口气,垂眸坐好,似是在苦笑:
“是啊…是啊……”
铃兰泄气地靠在椅背上,微微仰头。
“我第一次这么干,是在八八年的夏天。
为了留在那,我扔了我的孩子,可那两头蠢货还是对我心存疑虑,为了获取他们的信任,我主动提出要帮他们诱人。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干么…哈、因为我想留下,这样才能杀了她们。”
提及杀人时,她的语气平淡而自然。
“晏警官,你好奇我是怎么报复她们的,其实用‘报复’这个词并不准确,她们死得很干脆,我已经很便宜她们了。
啊…我猜猜,你是不是又在好奇,我当时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是怎么杀的人?”
她没直接答,只道了句模糊不清的意思:
“凤凰山上的植物长得很好,那里长了大片大片的铃兰花。”
果然如此,那两人的死因,是铃兰花中毒。
那么在那晚,楚歌异样的生理反应,应当也是铃兰花作的祟。
可是…铃兰有什么理由对楚歌动手呢?
晏景医点点头,装作不经意道:
“在警方调查过程中,找到了一名曾在凤凰镇卧底的记者,叫楚九辞。”
听到久违的名字,铃兰一愣,随即露出……轻蔑的一笑?
“哦,她啊,哈…自以为是的无脑蠢女人罢了,怎么,她和你们说了什么?
算了~说了什么也不重要,我对她可没兴趣~”
…难道是误伤?
晏景医观察对方表情良久,确认面上那股不在乎是真,只好撇开话题:
“既然你成功杀了她们,又是怎么运尸的呢?”
“问得好~”
铃兰真心实意地夸赞道,甚至抬手鼓了两下掌。
“晏警官,我可是很讨人喜欢的,随便勾引两个大男人帮我抬尸体,不过分吧?”
她恶劣地笑了几声,又自我否定地摆摆手: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
你们不是早知道我和姓方的早就有来往了么?”
二人顿时了然。
看来是方成鸿给了她帮助,但对应的,应当还有铃兰给他的报酬。
“你答应了他什么?”
沈衡翳问。
“这个嘛…
方成鸿当时和东南亚的什么医疗组织有联系,说是需要提供人选,帮他们做器官研究……嗯嗯,你们没猜错~”
见二人脸色一变,她满意地点点头:
“我说,如果他帮我上位,我就能随叫随到地给他提供人。
……要不,你们猜猜?我第一次提供的人,是谁呢?”
她会问,就定然是他们知道的人。
晏景医正思索着排查,可沈衡翳却率先开了口:
“你弟弟,陈天恩。”
他先前就见过这个名字,在湖西市八十年代失踪人口档案里。
原先在铃兰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他还抱着侥幸,以为只是巧合。
现在看来,不仅不是巧合,还是有心预谋后的结果。
铃兰惊喜地扬起眉:
“bingo!答对了~!不愧是沈警官呢呵呵~
没错,达成交易后~我第一个害死的,就是我亲爱的弟弟~!
唔…要说他怎么惹我了吧,其实也没有,那孩子生出来就痴痴傻傻,也就我爸妈拿他当块宝供着,至于会选他…也不过是为了报复我爸妈而已。”
她微微抬眸看向晏景医:
“晏警官,你之前说我很清醒,这话确实没说错。
我恨我爸妈,因为他们给不了我需要的爱,但也仅此而已,我不被他们爱,但我可以自己爱自己!所以我对他们的惩罚,也只不过是杀了他们捧在心尖的宝贝儿子!
比起他们,凤凰镇和姓方的那家公司,才更配得上我去费劲手段!
一个卖,一个买,他们全都逃不了!都得被我拽着,一、起、下、地、狱!”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到最后一句后,却又忽而松了音:
“当然啦…如你们所见,我交代的一切,方成鸿还是方贺翎也好,凤凰山山洞也罢,于你们而言,我可能是为了所谓的戴罪立功,争取给自己减减刑,可于我而言,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报仇而已。
我就是那么自私一个人,我只爱也只帮我自己。至于之后,我该被判什么什么刑,这些我全都认了,没必要再争取什么宽大处理。”
此话说完,铃兰原以为她这番罔顾人伦的话又会遭来面前两名警察的教育。
然而安静半晌后,晏景医却依旧温声道:
“这可不是自不自私的问题啊。”
“……什么?”
铃兰看着他,难免疑惑。
晏景医目光平和,慢慢开始解释:
“社会虽以无私大义为道德思想主流加以推崇,但并非是在说明,自私者便是错。
无私也好,自私也罢,都只是自我价值选择的一部分,本身不存在对错。”
可以说铃兰因自私而害人,但不能因害人是错,就称自私是错,况且这件事的主要,本就不是自私与否的问题。
“你真正错的,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损害了无数无辜者的利益、甚至性命,所以你要为此承担法律的代价,而并非是因为选择为自我利益而活。
铃兰小姐,可别混淆了概念啊。”
铃兰微微瞪大双眼,全然没料到对方会说这些话,卡话许久后,才“噗嗤”而笑。
“晏警官,你对谁都那么温柔吗?完了,突然发现…你也挺让我心水的。”
沈衡翳:“……”
好在铃兰这次只是提了嘴,并未同先前对待沈衡翳那样进行连续的语言纠缠。
“晏警官,前面的问题,我都答了,就差我为什么要那样对待那些女人的事儿了。”
她这次说得很简单,只有六个字——
“大概是嫉妒吧。”
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于铃兰而言,这次合上的铁门,应该会是最后一次。
被带走前,她向晏景医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晏警官,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毫不意外的,晏景医拒绝了她。
她并未纠缠,只是又笑了笑:
“好吧,那就不看咯。
……晏警官,你知道吗?以前…我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女人,我那时刚干没多久,被逮了一次,审我的,就是她。
我之前向沈警官问的问题,也曾问过她。”
“她怎么说?”
“她说…‘值得’。”
她又像是感到好笑似的哼笑几下,随即极其洒脱地用被束缚的双手朝二人挥了挥:
“两位警官,我走咯?下次有机会再见的话,可一定要告诉我,方贺翎是怎么因为我,跌下神坛的。”
与此同时,装修精致的天花板终于被人使劲掀开,溪谷县分局的刑警在脚下垫好东西后,拎着手电筒便朝里探。
冷白的灯光在一片漆黑里扫荡半天,最终落在了一个被白色蚕丝巾包裹的包袱上——
“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