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浮世如虚梦一场,譬如蜉蝣,朝生暮死,转瞬即逝。
其实刘湘玉还隐瞒了赵无名一件事,在醒来之前,梁竟则带着她去了另一个地方。
万青山,两面巨大的镜子相对矗立。
“我把我的眼睛送给你,让你去未来走一遭如何?”
“未来?”刘湘玉皱眉,说:“你要确保我做到万无一失?”
“对,你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梁竟则划破自己的眼睛,沾了点血抹在刘湘玉的眼尾处,对她说:“刘湘玉,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留恋,切记,那里面是没有发生的事情。”
他吐出一口气,告诉她:“千万不要停滞,你要记得,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刘湘玉只觉得眼睛烧灼疼痛,她抬手蹭掉梁竟则脸颊的两行血泪,盯着自己指间的一点猩红,声音冷静:“那你的眼睛呢,会回来吗?”
“你该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梁竟则受不了她的眼神,叹了口气:“会会行了吧,你别辜负我的期望,赶紧走吧,赵无名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好。”
于是刘湘玉便不再犹豫,转身往镜子里走去,呼啸的狂风席卷而来,她半只脚还没站稳就被这风推到了地上。
漫天黄沙,灰蒙蒙的天空叫人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场大风又突如其来的停止,刘湘玉狼狈的爬起来,好不容易站稳了,便又被人拽着手臂仓皇逃窜。
“快跑!天上又要掉石头了!”
她用尽力气吼着,不由分说的抓着刘湘玉向前跑,身后的是不断拥挤的人群,刘湘玉转头间匆匆看了一眼,那些不同面孔上都出现了同样的表情——惊恐和求生欲。
再这样紧张氛围的渲染下,刘湘玉似乎也感同身受的变成了大逃亡中的一员,她反手拉起这女孩的手,跑的更快。
也同样扯着嗓子问:“你刚刚说的!是什么石……”
轰的一声震响打断了淹没了刘湘玉的声音,她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出去,后背狠狠砸到了残破的墙面上,又摔倒地上滚了好几圈,细小尖锐的碎石嵌入她的身体,原本算得上干净的衣服瞬间变得破烂不堪。
陨石从空中坠落,炸散了四处逃窜的人群,方才拽住刘湘玉跑的那个女孩被炸飞出去,尸块七零八碎的散到地上,掺杂着灰尘的血腥味涌进刘湘玉的喉咙。
刘湘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她咳出一大口鲜血,很浑身上下居然比不出来是哪个地方更疼一下。
眼前一片昏花,耳朵也陷入了的失聪,一直道嗡鸣声持续了很久,她才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声叹息。
轰轰的爆炸声还在继续。
刘湘玉甚至来不及酝酿自己的情绪,她又被人群裹挟着往前挤去,不知跑了多久,耳边才安静下来。
一路上死了很多人。
毒辣的太阳照在大地上,霭霭灰尘在光的照射下升腾翻滚,叫人看不真切。
幸存者的脸上没有对活下来的喜悦,他们沉默着,眼神空洞到流不出半滴泪水。
入眼之处一片废墟,坍塌的建筑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刘湘玉刚想走出去就被人拽住了胳膊,是一个沧桑干枯的女人,她的声音嘶哑:“别乱跑,会死的。”
刘湘玉茫然的在周围扫视一圈:“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身上破破烂烂的,瘦的骨头都要凸出来了,她舔了舔裂开的嘴唇,说:“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来了。”
刘湘玉甚至怀疑自己是又穿越了。
她试探着问:“天上怎么会掉陨石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龙脉……”
刘湘玉看着她的嘴巴张张合合,眼神逐渐变得涣散,耳边又开始嗡嗡作响,直到听不见一点声音。
暖洋洋的微风打在她的脸上,阳光似乎不想方才那般灼热了,刘湘玉使劲揉了揉眼睛,只能看到个简陋的轮廓。
鼻尖传来微苦的茶香,有人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刘湘玉隔着层雾不好认,便凑近了一点。
“你离这么近干嘛!”
那人猛地推开她,刘湘玉一个踉跄,被人护在了怀里:“当心。”
很熟悉的声音。
“阿颂。”刘湘玉松了口气,她转身看向赵无名,眼前的雾气消散。
“都这时候了就别调情了吧!”赵淇风叽叽喳喳的将他们两个人扯开,语气烦躁:“凭什么刘瑾瑜都能去,就我不能去啊!”
刘湘玉眨了眨眼睛,问:“去哪?”
“刘湘玉你还装傻!肯定是你撺掇的我哥啊!之前他去哪不带着我!他们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个妖精!”赵淇风气鼓鼓的瞪她一眼,或许是觉得在他们这里讨不到什么好处,就冲出去找刘瑾瑜了。
赵淇风的控诉在刘湘玉这里跟空气一样,她眨眨眼,看着熟悉的环境反应过来他们还是在周陵。
赵无名见她神色幽深,还以为她是生气了,说道:“小风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放在心上,过后我会教训他的。”
在父权社会的掌控下,男人们享受数百年,结果一朝变法,得知自己一向俯视的女人们要和自己平起平坐,心里自然是别扭和不情愿,更甚者是嗤之以鼻。
再或者,换句话来说,他们内心的自以为是和高傲并不认为刘湘玉这个做法能改变什么。
因为他们仍在用俯视的眼光看待女人。
但刘湘玉说和她一样的女人还有很多,不甘于屈居宅院的女人也有很多,直到刘婉瑜招收的女学生越来越多,京都的女商户越来越多,今年冬天女官选拔报考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才有了一丝危机感。
这就意味着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和刘湘玉一样,从此他们膝下不止要跪天地君主,还要跪不相干的,或高矮胖瘦,或比他们富有贫穷,或年长年幼的女人。
始作俑者自然被万人唾骂。
因触及了大部分人的利益,如今刘湘玉的名声很不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千夫所指,什么蛊惑君主的狐狸精,祸国殃民的妖物更是时常挂在嘴边。
天下泱泱,各执己见。
赵无名从未放在心上过,他是不在乎,而刘湘玉是因为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可见到刘湘玉落寞的神情,他还是忍不住多想,哪怕刘湘玉并不是一个脆弱易碎的瓷器。
他抿了抿嘴,两只宽大的手掌捧住刘湘玉的脸,叫她的眼睛看向自己,说:“别人怎么说,你不要放在心上,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万事有我。”
刘湘玉仰头看着赵无名,也学着他的样子伸手捧住他的脸,笑道:“阿颂怎么这么好?”
赵无名失笑,牵着她的手坐到了青石凳上,他为刘湘玉倒了一杯茶,恰好有片花瓣掉了进去。
赵无名刚想倒掉,就被刘湘玉抢了过来:“这样也能喝。”
“赵淇风怎的生那么大气,我又哪里得罪他了?”刘湘玉说。
若是赵淇风在这里,肯定以为刘湘玉在幸灾乐祸,赵无名失笑:“他想同我们一起无南疆,你不让他去。”
刘湘玉‘哦’了一声,话锋一转,直愣愣的看向他,脸上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赵无名倒水的手一下子顿住,他抬头严肃的看向刘湘玉,握住她的肩膀,认真道:“你莫不是再同我开玩笑?”
“自从出来以后,我便时常头疼,一觉醒来了又忘了很多东西。”刘湘玉面不改色。
赵无名肉眼可见的有些烦躁,他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最后将刘湘玉揽进他的怀里:“你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身上痛不痛?可有吐过血”
“没有,我没事。”刘湘玉安抚他,说:“就是忘了我们说过什么了,脑子里很混沌。”
赵无名闻言将她抱得更紧,语气沉闷:“待找到龙脉后,我们便自由了。”
“再同我讲一下吧。”
自周陵这边的堤坝修好之后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期间刘湘玉跟赵无名讲了很多过去在幻境中发生过的事情。
她告诉赵无名自己还有一个任务是杀掉其他的任务者,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但刘湘玉并不想那么做,说自己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你想起之前在那份名单里见过他们的名字,而我们一直以来的踪迹都是顺着南疆的方向走的,或许龙脉正巧藏在那里。”赵无名将刘湘玉和他商讨出来的办法重复给她:“你觉得那里会有出路,可能会找到刘安珩和满娘的尸体。”
不对,好奇怪。
刘湘玉是不会将自己有任务这件事告诉赵无名的。
赵无名心思细腻,很爱多想,如果同他说了这件事只会让他平添烦忧,刘湘玉也不敢保证他会为了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谁告诉我终结的地方在南疆的?”
“那海桑。”
刘湘玉一哽,又问:“他也跟我们一起去?”
“嗯,他说他有办法。”
刘湘玉总觉得赵无名对梁竟则太过信任了,她试探的看向赵无名,迟疑道:“你很信任他?”
赵无名安静的看着她,摇了摇头,说:“不,我是相信你的判断。”
刘湘玉无话可说。
次日一早,他们便出发了,刘湘玉心中惴惴不安,十分紧张。
赵无名握住她的手,蹙眉道:“你怎么一直在发抖?”
“不,不知道。”刘湘玉抖得更厉害了,她缩进赵无名的怀里,牙齿不停打颤,问他:“你,你有没有觉得很冷?”
一路向北,来到了周陵最北边的一座山上,赵无名打开车窗,看到了外面鹅毛大的飘雪。
可周陵没有冬天,他探头问外面骑着马的白术严:“南疆会下雪吗?”
“当然不会了,我当初是照着苗疆的样子仿的,但过去了这么久,可能在刘安珩的执念下多少有些变化。”
白术严这样解释,他伸手握住一片雪花,奇怪的是那片雪花根本不会融。
“这里有不对劲。”白术严提高警惕,环顾四周,可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随即传来了一阵悠扬空灵的歌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可仔细听的时候却怎么也抓不住。
马儿似乎收到了惊吓,伸长脖子不停咈哧,乱作一团的互相撞到一起,最后竟脱了缰前赴后继地撞死到了树上。
白术严几人猛地被摔倒地上,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才勉强站起身来。
赵无名护住刘湘玉的头,在马车即将坠崖的时候带她跳了下来,两人抱着滚做一团,磕到了一旁的石头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刘瑾瑜尚且摸不清楚状况,他将刘湘玉拉起来,没等到刘湘玉回答便惊恐地指着白术严的方向。
歌声有了源头。
是一个被塞进罐子里的女人,她身旁跟着只羊面牛身的怪物,走一步身上的铃铛便响一下。
“相公,好久不见了。”
是在东都见到过的,唐舞娘。
白术严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之前的事,他愣怔的看向唐舞娘,眼眶红了一圈。
“你不是说要来找我的吗,我等了你好久啊。”
“是,我很快就来找你。”白术严轻抚她的脸,笑的温柔:“舞娘......”
然后下一秒,白术严便掐住了她的,语气森然:“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