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听至此，花小蝶便已猜到她和萧别情定有一番往事。只怕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以她对萧大哥又爱又恨。当日萧大哥被囚禁在公主府时，她要去救他，可是又见不得他好过，现下又来害他。

此时，她心中想到的不是萧别情，而是魏舟和柳眠月，心中愈发愤怒，厉声道：“只因你的一己之私，你不仅害死了柳小姐，还害得魏侯爷下落不明。他们这样好的人，却被你活活拆散了，你这样的人，若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也绝不跟老天罢休！”

阴若花忽然笑起来，又忽然恶狠狠道：“若是老天有眼，灭我族人那些恶人，早就该千刀万剐了，为什么还要等到我亲自去报仇？老天给不了的公道，我自己给！”她顿了顿，眉目间忽然露出一种浓浓的倦意，她说：“我杀的那些人，没一个是好人。当日，他们伙同江湖上一些门派，杀尽我的族人，我本来也要死了，却被一个人救了出去……你以为他救我，是好心么？”

花小蝶只是看着她，不搭话。

殷若花继续道：“他们将我囚禁在密牢里，要我将摄心术交给他们。初始，他们给我大鱼大肉，每日哄着我，我痛恨他们，自然不肯。他们好话歹话说尽，见我不肯，便对我用刑，别的倒不说了，你可知道‘阎王闩’，‘铁膝裤’？”

这阎王闩和铁膝裤本是两种拷问犯人的酷刑。

阎王闩乃是将用熟铁打造的铁箍箍在人的脑门上，让犯人的双眼正好从铁箍上的两个洞中露出。这时，两个人分别站在受刑那人左右，用力拉紧牛皮绳，随着牛皮绳拉紧，铁箍逐渐嵌入头皮，压迫到脑骨。受刑之人的眼珠便会因颅内压的增高逐渐凸出，眼珠悬挂在阎王闩上。受刑者生不如死，看的人亦生不如死。

铁膝裤乃是将石屑放在受刑人的脚踝与夹棍之间，石屑带尖，夹棍尚未收紧，屑尖刺入皮肉，已是痛不欲生。

花小蝶听她说完，心下亦不禁悚然，问道：“那时候，你还很小罢？”

殷若花冷笑一声：“那时，我才八岁。后来，我被他们折磨得快要死去，他们见我不中用了，将我扔进乱葬岗，我本以为自己要死了，等我睁开双眼时，却看见了……看见了白雪和红梅……”

她说到自己遭受酷刑时，眼中迸发出一浓烈的恨意，但说到“白雪红梅”时，恨意中竟又生出一丝柔情，一丝痛苦。她不由得向萧别情看一眼，喃喃道：“他将我从乱葬岗带回去，帮我疗伤，给我饭吃……那里是白茫茫的雪花，没有阴谋，没有杀戮，只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我……我舍不得这里，我想，若能住在这里，便一辈子不下山，我也愿意……”

她没再说下去，按照梅花崖的规矩，只怕是她到了十岁上，便被赶了出来。

梅花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矩？

她心想：“若能救得萧大哥，我需得问问才好。俗话说，救人救到底，若救了他们，在他们将梅花崖当做自己的家时，又将他们赶走，岂不是更令人伤心？莫非，是因为萧大哥十岁时被母亲抛下，所以他才定下这样的规矩？”

花小蝶心中颇为同情，却仍正色道：“可是你扔进瀑布的那个小孩子，并没有加害于你，还有柳小姐魏侯爷，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样对他们，和那些折磨你的恶人，又有什么区别？”

殷若花道：“你有没有看见过你的父亲，母亲，哥哥，姊姊一个个死在你眼前？你有没有被人囚禁在密室里，用针刺过十指？你有没有被人救后，想要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再不踏入红尘一步，却又被他无情赶走？”她说这一番话时，脸上风轻云淡，好像说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花小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没有经过她的苦，便没有资格劝她向善。可那些被她害死的人，又是何等无辜？

这时，又听殷若花道：“纵然柳眠月死了，我也会继续作恶，让他知道我还活着，一辈子追杀我。我本来没想要他和我一起死，可是……”她眼光忽然一闪，如针尖一般直刺向花小蝶，声音也尖锐起来：“他居然喜欢了你！你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有什么好？本来，他练的是太上忘情，我纵然在你稍给他的饭中下了药，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可是，他居然对你动情了，武功一日低于一日，加上干娘相助，我没费多大功夫便将他带来了。”

她说完，忽然对着花小蝶身后微微一笑，说道：“干娘，请罢，纵然将我二人练成尸傀，也须得让我二人生生世世不分离才好。”她看了一眼花小蝶，说道：“让她离我们远一些。”

说罢，她地搂住萧别情，飞身进了一旁的铁棺材里，厚重的棺材盖扑的一声关上了，花小蝶大叫：“萧大哥，不要！”

老太婆阴森森笑道：“不仅他们要，你也得要！”说着，一只细长干枯的手掐住花小蝶的两颊，正要将一颗炼尸毒丸投入花小蝶嘴中，一阵利刃破空声传来，那老太婆忽地侧身避过，正在这时，花小蝶只觉腰间一紧，身子腾空而起，一眨眼，已落在三丈之外。

那人替她解了穴道，花小蝶侧头看去，只见是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待借着月色看清那人面目，眼中光芒一闪，不由得惊呼：“魏侯爷？！”

魏舟放下她，瞧也不瞧她一眼，只盯着那铁棺材，一字一句道：“柳妹，我一定会亲手杀了这恶女人，替我们报仇！”他说完，身形一闪，已朝那铁棺材飞去，老妖婆见了，忽然身子一旋，打出十一二点寒星，阴森森道：“要动我的棺材，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话间，两人已颤抖起来，一瞬间狂风大作，四周石粒灰尘被风卷起，令人睁不开眼。

花小蝶念着萧别情，正要趁魏舟缠住老妖婆时上前帮忙，忽有一人拉住她的手，说道：“这老妖婆阴险狠毒，我来打掩护，跟在我身后。”

花小蝶扭头一瞧，眉头一蹙，又是一惊，问道：“姓董的，你怎么来了？”

董星潭看着她，潇然一笑，说道：“我本来就要来的，你若死了，谁给我答案？只不过我知你又笨，又莽，即便有两只神物保护你，也躲不过别人的算计。所以，我就请了一个人来保护你。”

花小蝶一愣，忽然甩开他的手，恼道：“你是不是搬出了柳小姐才说动他来的？可是这老妖婆深不可测，万一我们都打不过她，岂不是害了魏公子？”

董星潭知她担忧魏舟，被她发作一通，也不还嘴，只低低道：“说不定，他还巴不得。”他隐隐猜测到事情真相，知道柳小姐死了，魏舟定巴不得随她而去。但世上的情人，即便另一个将要死了，也会嘱咐另一个人好好儿地活下去。

魏侯爷这般听爱她的夫人，定然会听话，只是他虽活着，心却已死了，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腌臜，行尸走肉的乞丐。

花小蝶见他嘴唇微动，却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想来不是好话，长眉一竖，说道：“你嘀咕什么？”

董星潭道：“没什么，我说即便我死了，他也会长命百岁的，毋需担忧。”

董星潭伸手牵她，被她避开。他眼神一黯，带着花小蝶从阴影里朝那具铁棺材走去。方行了几步，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一个人摔将出来，花小蝶飞身上前接住他，两个人一道摔在地上，在泥土上滚了几圈。

只见魏舟衣衫破了数十道口子，手臂上五条长长的血痕，皮肉外翻，鲜血淋漓，似被老妖婆利爪所伤。暗黑色的血一滴滴淌下，血迹淌过的肌肤忽然变得青紫，接着又渐渐转变成黑色，散发着一阵阵腥臭味。

花小蝶一面伸手替他擦去血迹，一面道：“不好，老妖婆爪上有毒！”

尘埃落下，月色泼洒，遍地清辉。

一道高高瘦瘦的人影从尘雾中走来，那人穿一身素白丧服，头上戴着一块白布，手中握着一根招魂幡。她脸上却带着一个面具。面具一半黑，一半白，面具上露出两个圆圆小小的洞，恰好能看见两颗颜色极淡的眼珠，鼻子下的嘴巴却是笑着的，嘴角已要咧到耳根，瞧起来十分诡异阴森。

花小蝶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人，怪异得简直不像人，倒像是从地狱里来兽魂的白无常。她心下虽怕，仍挡在魏舟身前，伸开双臂护着他。她紧绷着眼角眉梢，两个眼珠子瞪着眼前这人，活像一头护食的野兽。

她身姿瘦弱，武功低微，但纵然再弱小，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那人一步一步逼近，竹棍上的白幡随风飘扬。忽然，一阵极诡异，极凄厉的声音传来，似是林中老鸹叫声，又似黑猫惨叫，花小蝶吓得浑身打摆子，仔细一听，却又不似哭声，而似笑声，却笑得比哭还难听。

那人笑了一阵，才用一种似哭似笑地语气道：“如今我学会了摄心术，用不了几年，整个江湖八成的人都会被我练成尸傀，为我阴阳使操纵。若非答应了干女儿的要求，区区几个小鬼，也配令我出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