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走上陡坡,只见五丈外有一座破败小屋。
这小屋房顶缺了一角,两扇窗户微敞,窗纸泛黄一阵山风吹来,窗户吱吱呀呀作响。
山间已生起了雾。
冷雾凄迷,檐下两盏红灯笼摇摇晃晃,灯光融入冷雾中,变成了一片朦朦胧胧的光影,光影肩,升起一簇簇幽绿色的鬼火。屋中灯火通明,忽然,一只苍老的手从窗户中伸了出来,将两扇窗户往前一拉,轻轻闭上了。
荒山野坟间,有一座破败的屋子,这屋子竟然还张灯结彩,似有喜事一般。花小蝶只觉这屋子诡异至极,只怕是有山精鬼怪化成人形作怪,心中正恐惧,却忽然想起董星潭说的话:“她将腐尸送来,是想吓你一吓。”
心道:“定是那妖女故意捉弄我,我越怕,反而着了她的道。莫说是山间野屋,便是无间地狱,我也一定要找到萧大哥!”
说完,挺起胸膛,昂首阔步朝小屋走去。
方行至小屋前,斑驳的木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道苍老的声音道:“深更半夜,哪里来的小丫头?怕不是山精变换来作怪的?”
花小蝶心道:“我见你才像山精呢,你却说我是山精,让我探探你!”
她一手抚着白狼头顶,一手拖着鹰儿,朗声道:“老婆婆,你好,我途经此地,迷了路,现下天色已晚,可否借宿一宿?多谢了!”
那声音道:“既如此,你便进来罢。”
花小蝶走了进去,只见屋中虽破败,却挂着红绸,点着龙凤喜烛,显然正在办喜事。那老婆婆穿着一身灰色衣服,佝偻着背,一张脸老得像一张老柏树皮,在烛光的映照下,一半明,一半暗。
老婆婆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拿着一个杯子,斟了一杯酒,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笑道:“今日是我女儿女婿成亲的日子,小丫头来得凑巧,喝一杯喜酒罢!”
花小蝶见她眼里闪烁着细光,颇为诡异,接也不是,不接也是。她盯着那老婆婆尖锐的指甲,心想:“这老太婆看起来不像好人,我须得小心些,我便不喝,瞧她怎样?”不由得握紧手中峨眉刺。
她正摇头,忽听雪狼“嗷呜”一声叫,拔腿朝屋后奔去。花小蝶趁机跟上,嘴上却故意说:“狼兄,不得无礼!”说完,扭头对老太婆道:“对不住,我去阻止它!”
语罢,发足奔上,雪狼已将后门撞开。花小蝶到得屋后时,双眼直发愣。
屋后是一片荒地,既没有草木,也没有石头,却有两个人,两个穿着大红喜服的人。那两人身前摆着一张高案,案上铺着大红绸缎,摆着四张灵牌,灵牌前供着瓜果之类的物事,每张灵牌前各燃着三炷香。
花小蝶见到其中一人背影,心情激动,忍不住喊道:“萧大哥!”
这时,一个人缓缓转过身来,微笑着看她:“你来了。”她虽笑着,语气却十分冰冷。
花花小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然看见这张脸,仍然惊了一下,问道:“枕……你……你就是那黑衣人,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假扮枕星?你既然救了萧大哥,为何又要绑架他?”
那人微微一笑,说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好呢?”
花小蝶只觉她的笑容十分熟悉,略略一想,脑海中忽然迸出南珠公主的面容,心中悚然!疯癫了的南珠公主,也时常露出这种诡异的表情!
她看向萧别情,只见他一动不动,向那人怒目而视:“你将萧大哥怎么样了?若你敢伤她,我就是死,也不与你干休!”
那人仍然保持着微笑,忽然牵住萧别情的手,轻声道:“转过来。”
萧别情竟然听她的话,乖乖儿地转过身来。那人依然肌肤如雪,眉目如画,但一双眼睛却十分黯淡,没有半分光彩。他看似醒着,却又好像睡着了,对周围一切毫无知觉,毫不理会。
花小蝶见他面目呆滞,心中甚为恐慌,对那人举目而视,厉声质问:“你到底对萧大哥做了什么?他还活着么?”
女子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拂过萧别情的脸颊,说道:“他还活着,却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害死了他?!”
“他没有死。”
花小蝶摸不着头脑了,但觉这女子笑容阴鸷诡异,后背一阵发寒。
那女子见她不说话,自顾自道:“待他变成了尸傀,活着,却像死了,死了,却又像活着。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你说呢?”
尸傀,是什么东西?
花小蝶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听得一个“尸”字,一时想到尸体,尸体的意思,就是死人的身体。一时又想到死,心中不由得打了个颤,知道这尸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想到她的萧大哥要被制成什么尸愧,她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着急,又是愤怒,不由得握紧了袖中峨眉刺,心中十分自责:“一直以来都是萧大哥在保护我,现在他就在我面前,我却没有本事救他……倘若……倘若他果然……果然死了,我……”
正想着,忽觉身畔一阵凉风袭过,一团白影冲向那女子,又听一阵高昂之声,在空中盘旋的鹰儿俯身冲下,皆朝着女子而去。花小蝶觑准时机,正要冲向萧别情,忽觉后背忽然被人点了两下,立时动弹不得。
又听一两声狼吼鹰叫,只见狼兄与鹰儿已摔在地上,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狼兄雪白的皮毛上已被鲜血染红,却仍挣扎着起身,一双幽绿的瞳孔直直盯着花小蝶身后,蓦地里直扑过来,却被一股强烈的阴风撞飞出去。
花小蝶早已将狼兄当做亲人一般,此时见他不顾安危来救自己,心中更是感动,又恐狼兄被老人所伤,大声骂道:“老妖婆,不准你伤它!”
老妖婆在她身后阴测测道:“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管畜牲?小丫头蠢笨,明知是个圈套,不去求救,带着两个畜牲孤身上山来了,可惜……”
花小蝶怒道:“可惜什么?可惜我没多带点人来,让你将他们练成尸傀?”
老太婆嘿嘿笑起来:“小丫头也不算太笨。”
花小蝶没理会她,只看着那笑意盈盈的女子,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我就是殷若花。”
花小蝶心中大惊,嘴里张得已能塞下一个鸡蛋:“殷……殷若花不是……”
殷若花截断她的话头,说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那殷若花自然是假的,昔日我的仇人打伤了柳眠月,我救了她一命。她既然没死,一定会找上门来。若她找上门来,我岂不暴露了?届时魏侯爷和萧别情,还不上门来杀了我?所以,我自然要找个人冒充柳眠月,让她替我挡灾。”
花小蝶只觉这阴谋有些复杂,在脑海中梳理一番:“我先是被人当做了殷若花这女魔头,要追杀我,后来这殷若花其实却是永春伯府的柳小姐。但永春伯府已有一个柳小姐了,我们便将那柳小姐当做了殷若花,揭穿了她,她死在萧大哥手下。实则那柳小姐却不是真的柳小姐,而是女魔头找人假扮的,那假的柳小姐身边的丫头枕星才是真的殷若花,而枕星早已被女魔头杀害了!”
心中虽已大致明了,然其中一些细节仍想不通,忍不住问道:“那柳小姐既然是假的,为什么临死前却不说出真相,好像她自己就是真的殷若花……”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就是你这个可恶可憎可恨的女魔头一样?”
殷若花微微一笑,十分耐心地解释道:“你可知道昔日江湖上有一种叫做摄心术的东西?”不待花小蝶说话,她自顾自道:“你这个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定然不知道。”
花小蝶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老丫头见过世面,还请说来!”
殷若花道:“那人之所以不出卖我,不是她不想,而是她认为自己就是真正的殷若花。”
花小蝶道:“哦,我懂了,摄心术是邪魔外道,可以迷惑人的心神,让这个人以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话音犹未落,忽然大悟,问道:“你这邪法不仅可以让人忘了自己是谁,还可以篡改人的记忆?!”
殷若花拍了拍手,笑着赞道:“很好,你既想得通,也免我多费口舌。摄心术若不是如此厉害,当年又怎会惹得江湖中人又觊觎,又害怕,是以才将我们灭了族?”
花小蝶一阵发冷,心道:“昔日我还疑惑,这具身体既然是柳小姐的,为什么除了柳小姐的记忆,还有殷若花记忆?原来,她也用同样的法子对付柳小姐……不对,柳小姐说她醒来之后就变成了乞丐,她虽有阴若花的记忆,却并没忘记自己的过去,这又是为何?”
她忍不住将心中疑问说出来,殷若花道:“你考虑得很周到。她之所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当然是我不愿意让她忘记。若她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余生高枕无忧,又何必找人假扮柳小姐?”
花小蝶看了一眼萧别情,又看向殷若花:“你喜欢萧大哥?是以不愿意以柳小姐的身份嫁给魏侯爷?”
殷若花闻言,笑容忽然僵住,眼中闪过一丝嫉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没错!莫说只是一个千金小姐,便是大内公主,我难道又稀罕了么?我杀人作恶,却救下柳眠月,又故意留下线索,只不过是为了让他知道我还活着,知道世界上还有我这样一个人,哪怕他是为了追杀我,我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