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得很敷衍,周温韦故意活跃气氛,但一拖三根本带不动,后面索性放弃了,吃完拉着贺宣良去看牛吃草,临走前故意说给叶榆听:“情侣胜地啊这是。外面随手一拍就是大片。”
叶榆:“是么。拍得开心。我先回去睡了。明天不是得赶日出吗。”
段越泽在场,周温韦就没拆叶榆的台,哈哈两声说:“你说得对。”拉着贺宣良出去了。
叶榆在餐桌上坐了一会儿,隔着透明玻璃看到地平线上的绿草都被染成红色,高高的金红色海洋翻腾着。
段越泽抿着嘴,坐在叶榆边上,盯着叶榆侧脸。
隔了一会儿,叶榆站起来。
段越泽也立马站起来。
叶榆往房间走。
段越泽紧跟在叶榆身后,贴着他进了房间。
一进门就抱着叶榆,埋在他颈侧不说话。
可沉默不适用所有问题,有时只会把人载往相反的方向。
叶榆想把段越泽推开,手放在他肩膀上推了两三次都没有作用。
段越泽紧紧抱着叶榆,心跳越来越快,脑袋也越来越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这一刻抱着叶榆好像就可以得到永恒的拥抱。
“你先放开。”叶榆双手垂着,停止反抗了。
“不要。”段越泽拒绝。
“你不想好好沟通么。”
“想。”段越泽耍小聪明:“沟通只需要嘴。我可以抱着你沟通。”
叶榆无奈地说:“我想跟你坐下来好好谈。”
段越泽一点不吃亏,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讨价还价:“那牵着手。”
“…好。”
叶榆终于被放开。但很快,手又被段越泽缠住,拉着他坐在柔软的床上。
“你想谈什么?”段越泽轻声问。
叶榆看了眼被段越泽十指交扣的手。
算了。
“你还记得,我们确定关系的第一天,我们一起去了我高中时最爱吃的那家馄饨店吗。”叶榆说:“那时我跟你说,我想要了解你,想知道你的过往、你的想法、喜好。你在想什么,你在爱着什么。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是我发现。”叶榆好像自己也很震惊疑惑:“我发现好像一样都不太清楚。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不值得信任,还是你认为我们的感情还没有到值得你把心里话跟我说的程度。以前我总觉得,等你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但你好像不会。”
“我没有。”段越泽很快否认。
“你很疑惑我为什么生气是么。”叶榆说。
段越泽没吭声,但隔了一会儿,用不大情愿的口吻迅速说:“季午芥。”
叶榆摇摇头。
不是?怎么可能?
段越泽在脑海中迅速复盘叶榆生气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找房间碰到季午芥,然后再是小……
“是你。”叶榆忽然说。
段越泽一愣。
“……是我?”他好像也在问自己。
叶榆见段越泽好像瞬间变了脸色,很受打击的样子。但他知道,有些问题要在更大的问题来临之前解决。即使他也不愿意让段越泽感到难过,但他更不希望正在茁壮成长的感情被害虫一口咬到根茎,失去生机。
“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如果不把问题说出来,只会让我们越走越远……”
叶榆话还没说完,段越泽心里那块暗室已经点起蜡烛,火光跃动其间。
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我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我想知道,你很没安全感么?”冷静了几小时,段越泽又安静可怜地待在自己边上很长时间,叶榆再有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说话很平和,只想解决问题:“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我会喜欢上别人吗?”
段越泽终于明白叶榆生气的原因。
可季午芥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是自己的占有欲太强了吗。没有吧。
假如换成其他男人呢。任何一个其他男人跟叶榆说话。就像小逸那样。
好像不会……会吧…吗。
不知道。
段越泽压根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他的人生中很少思考有关感情的问题。
小时候要思考,爸爸什么时候才回家,妈妈为什么在掉眼泪。稍长大一些,要思考为什么总是转学校,思考寄人篱下的生活还有多久才能结束。再长大,思考怎么做兼职,思考怎么摆脱段兴岩酒肉之后的恶果。
没有思考过爱。
爱。爱是什么?他只知道不爱是什么样的。
叶榆的话让段越泽安静了很久。
没安全感。真的是他做了什么才导致自己疑心病反复发作么。是这样吗。
叶榆只是在正常的社交场合,与季午芥正常见面正常说话,并没有发生任何事。可自己却总是疑心叶榆会按照剧情发展,与季午芥扯上关系。
担心的仅仅是剧情吗。仅仅只是变数未知的剧情吗。
不是吧。
是季午芥每出现一次,都在提醒着段越泽——那才是叶榆真正该在一起的对象。财富外貌才华,每一样都显赫。
可自己呢。
段越泽回想段兴岩的脸,回想漏水的出租屋,回想医院里瞥见的刀疤男的脸。
他扒开这些蒙着一团雾气的回忆,恍然发现。
原来没安全感的原因不在季午芥,不在剧情。
在自己。
段越泽心中暗室里的烛火只散发着微弱的光了,几乎快要熄灭。
他强迫自己开口,就像用手拢着快燃尽的烛火,企图让它灭得慢一些:“没安全感的原因不在你。”
段越泽原本很喜欢盯着叶榆的眼睛,此时却移到叶榆肩侧,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在我。”
叶榆感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似乎松了力气:“…为什么这么说。”
段越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选择沉默,选择转移话题,选择用其他原因盖过最心底、自己已经摸到了的答案。
可那样有用么。
每次谈到答案有关的话题时,段越泽总选择揭过,妄图用跳过问题的方式展开新的生活。
有时答案被推到嘴边时,他感到牙关被两派小人镇守着。一派持乐观态度,用力撑开段越泽的嘴,想安全平稳地把答案送出去。但另一派持保守态度,威风凛凛地站成一排,把还没送到嘴边的答案严严实实地堵了回去。
所以总是这样不了了之。
今夜还是那两派小人在嘴边厮杀,段越泽也不知道是谁在赢,眼神依然落在叶榆右肩上:“从小,我不知道有谁会一直陪伴我。我妈好像更爱段兴岩,而段兴岩爱的就多样了。烟、酒,钱。”
像是想到什么,段越泽忽然笑了一下:“没准还爱吸毒。”
叶榆好像隐隐知道段越泽想说什么了,他眉头微微皱起,听到段越泽似乎有些苦恼和困惑的声音。
“也许是我从没有获得过稳定持久的…爱。”段越泽难堪地承认:“所以才患得患失。”
叶榆只知道段越泽家里的大概情况,却不知道细节,对段越泽的想法更是知之甚少。
委屈、怨恨、愤怒。他似乎通通都没有向自己诉说过。
“我初中的时候被送到大伯家里去生活过一段时间。”段越泽以为自己快忘了那段经历了,没想到开口时竟然那样顺畅,仿佛那些事是昨日发生,他清楚地记得每张人脸:“我爸妈没给他们生活费。但当时我太小,只知道留在厨房里睡觉也比外面风餐露宿好。所以我就铺在客厅睡觉。早上他们要出门,我就必须收拾起床。晚上要等所有人看完电视才能打地铺。”
“所有空间、物品,都是大伯的。”段越泽好像苦笑一下,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诞:“我甚至觉得,那一块的空气也只属于他们。”
整个世界,都与自己无关。
雨落的时候,段越泽站在阳台,看到的积水仿佛也打上了大伯的名字,他连伸手接雨的资格也没有。
好不容易接了一捧雨,可是却无处盛放。
很少有属于段越泽的东西。更别提世界上最最稀缺的东西——爱。
他得到爱的第一反应,不是意识到自己拥有了它。而是反复确定那是不是属于自己,是不是只属于自己。
“所以我担心你会像…”无处盛放的雨一样,只能从我的手心流走。
“不会。”叶榆笃定道:“我是我。不是任何人。”
段越泽的视线又移回叶榆身上,好像在确定什么。
叶榆笑了一下:“你看,我现在有多了解一点你了。我会在想,打地铺的段越泽会难过吗?”
堆在段越泽心里的石头慢慢坍塌,那块常年阴暗潮湿的暗室似乎终于迎来一次曝晒。
他愣愣地看着叶榆很温柔地问他:“冬天睡在客厅会不会冷,有做个好梦吗?”
段越泽觉得,隔着另一个时空,隔了六七年时间,那个缩在别人家客厅里惴惴不安无法入睡的小男孩似乎被叶榆短暂地拥抱了一下。
今夜,是诚实的人大获全胜,得到了跨时空的爱与拥抱。
在牙关打架的一群小人也最终分出了胜负。
保守派全军覆没,乐观派占领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