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电话的时候，ICU外除了沈静真，还有顾氏夫妇。”
“后来，我常常想，如果没有这些照片，他们就不会借机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
蒋轻舟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坐牢也有顾泉和卓雅的手笔？
可再一细想，又觉得实在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事。
顾泉和卓雅宠了他十五年，却在得知他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个落魄赌徒的孩子后，一朝变脸，立刻就把他赶出了顾家大宅。
他们又怎么可能任凭勾引顾家长子成为可耻的同性恋的他，继续安然无恙地在海城蹦跶。
情感上不能理解，理智上又可以接受。
毕竟是养了他十五年的养父养母。
他们给予的爱，有条件，但也确实给了他十五年无忧无虑富足的时光。
他应该知足，不该记恨。
蒋轻舟不断地安慰自己，心里却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以前叫过的每一声“爸爸妈妈”，都发自肺腑。
那是他来到这个世上后自睁眼起就记在心上的亲人啊！
“都怪我！怪我大意，怪我轻信了不该相信的人！”顾青山直勾勾地看着蒋轻舟垂在身侧的左手，伸手想去够，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蒋轻舟连忙蹲下身，主动把自己的左手塞进对方掌心，十指交握，“哥，从小到大，你送过我很多礼物。”
“但都比不上这些照片珍贵！”蒋轻舟忍不住又环顾一圈，右手摸着他哥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就抹杀它们，更不能埋怨自己。”
“不然按照你的逻辑，被耍流氓的人，是不是还要怪自己长得太好看入了流氓的眼？”
顾青山轻笑一声，眼里的阴郁终于有了消融的迹象，“你这打得什么比方？”
“可你不得不承认，我说的是对的。”蒋轻舟大马金刀地往地板上一坐，像小时候一样靠着他哥的腿，一边逡巡着墙上那些让他心动不已的照片，一边继续开解他哥，“而且沈重确实被伯父伯母请回来的专家救回来了不是吗？”
“舟舟，你……你不怪我？”顾青山惊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怪你什么？怪你为了救我故意对我说狠话？”蒋轻舟把脸转回来，抬头看他哥，“哥，比起那句话，我更介意你为什么整整三年都没有来看我。”
其实，岂止介意！他怪过、怨过，也恨过。
他怪顾青山不相信他，怨顾青山不给他机会解释，恨顾青山三年来的不闻不问。
可恨，在知道清欢就是顾青山之后便消失了。
怨，也在和沈静真对峙之后烟消云散。
而怪，当察觉到顾青山的执念，更心知肚明执念因自己而起之后，他哪里还怪得起来。
可他现在要说不怪不怨不恨，顾青山哪里会相信。
所以，他用了“介意”这个词。
可即便他只是说“介意”，顾青山握着他的手还是有了片刻的僵硬。
“沈重被救回来后，沈静真决定带他出国疗养。”顾青山说完这句话，顿了顿，随即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蒋轻舟稀奇地看着他哥欲言又止的模样，很快猜到了原因，“沈重要求你陪他一起去？”
顾青山觑他一眼，“不是，是我主动提出的。”
“为什么？”蒋轻舟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想起当年沈重牛皮糖一样黏着他哥的模样，又想起那场举国热讨的订婚宴，心里便酸得泛涩。
“沈静真‘毒蛇’的称号并不是浪得虚名。沈重是她的心尖子。我担心她背地里下黑手，跟在他们身边能有所防范。”许是怕蒋轻舟生气，顾青山说着话的同时，举起蒋轻舟的左手，凑到嘴边，吻了吻他手背上的疤。
轻柔的触感，犹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顾青山的唇，比他手背的温度略低，却烫得蒋轻舟白皙的脸庞浮上一片红云，连带着心头的醋意也蒸发了不少。
“哥，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沈重对你的心思吧？”蒋轻舟低声问。
顾青山愣了两秒，点点头。
“你主动提出陪他去国外疗养，是想讨好沈重，让沈静真不再计较手术室里的事。对吗？”蒋轻舟的最后两个字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他不能忍受月明风清的顾青山，抛下一身傲骨，低头哈腰去讨任何一个人的欢心，更不能接受他这样为难自己，是因为他蒋轻舟。
眼泪不受控地从眼角溢出，成串成串地往下滴。
顾青山慌了，连忙安慰：“但我没想到，沈静真也只是利用我让沈重乖乖去M国。等到了M国，我根本没机会靠近沈重，更别说讨好他。”
“真的？”蒋轻舟有些怀疑。
他相信以顾青山的为人，如果沈重这条路走不通，一定会马上回国，亲自守在他的身边确保他的安全。
可他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三年！不是三天、三个礼拜，或是三个月！
“真的！“顾青山眼神坚定。
“那为什么……”
蒋轻舟话没说完，顾青山便明白他想问什么。
他避开蒋轻舟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蒋轻舟手背上的疤痕，“我在沈重疗养的庄园外等了五天，既没能见到沈重，也没见到沈静真。”
“于是买了回国的机票，决定见招拆招。”
“可就在我要登机的时候，顾泉给我打了电话。”
“他说，沈家决定不再追究海金的责任，但有一个条件，主刀医生必须担责。除非……”
“除非我不再见你！”
顾青山面色苍白，长睫颤动下的眼神空洞又无助。
蒋轻舟不明白顾青山说起这段为什么会这么痛苦。事情显然没有顾青山说得那么简单。
即便顾青山答应了那个条件，但条件成立的前提是他没事。
网络那么发达，无论顾青山在这地球上的哪个角落，动动手指就能知道他遭遇网暴后又锒铛入狱的消息。
他不相信顾青山知道他被判三年后，还会遵守“不再见他”的约定。
可他见不得他哥痛苦。
“没事了，哥！”他站起身，把失神的顾青山搂进怀里，“没事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他哥瘦了很多，肩胛骨凸起，身上的骨头咯得他都痛。
“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蒋轻舟又加大了些力气，恨不能把顾青山嵌进自己的胸膛。
顾青山在他的生命里，一直是山一般的存在。
如果说他自己是株树，那么顾青山就是他的阳光、空气和雨露。
小时候，顾泉和卓雅因为社交，并不经常在家。
是顾青山如父如母地抱着他哄着他，陪他长成骄傲飞扬的少年。
被赶出顾家后，头无片瓦遮身，又是顾青山守在身边，让他可以继续潇洒自由地做自己。
他总是需要抬头仰望的哥哥，如今却像个孩子一般，缩在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肚腹，无声落泪。
蒋轻舟觉得自己快要被痛死了！
他原以为再没有什么痛，能比得过被刘强告知是顾青山收买他废掉他左手时的锥心之痛。
可原来，看着爱人受苦，竟比自己受难还要痛上百倍、千倍！
算了！他想。
只要顾青山好好的，他可以自己慢慢消化“三年不见”这个芥蒂。
“哥，我入狱后，顾一帆来看过我。”蒋轻舟想起另一桩事，“他给我听了一段录音。”
就是那段录音，让他在往后每一天的绝望里认定了顾青山恨他。
“什么录音。”顾青山暗哑的声音传来。微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的T恤衫喷站在腰腹的肌肤上，引得蒋轻舟微微颤栗。
“人是抢救过来了，可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下定论。”
“我不认为是医疗事故，这是蓄意谋杀。”
“无论是谁，做错了事，都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
蒋轻舟学着录音里顾青山的语气，一字不落地重复。
顾青山没说话，头抵着蒋轻舟肋骨间的软肉，两只搂着蒋轻舟腰的手松开了些许。
他在回忆。蒋轻舟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暗想。需要花时间回想的过去，说明他哥印象不深。他哥印象不深的记忆，说明他哥说的那三句话是发自真心的。
他哥不可能发自真心地针对他！蒋轻舟突然笃定。
“沈重被救回来后，陈院咨询顾氏夫妇的意见，问要怎么给沈家一个交待。”
“顾泉和卓雅坚持那是一起医疗事故”
“如果是医疗事故，即便沈静真不追究，院方也必须要处理你。”
“我不相信你会犯那种错误，要求报警立案。”
“顾一帆给你听的录音，应该就是那会儿录的。”
顾青山松开蒋轻舟，顾不得脸上未干的泪迹，颇有些担忧地看着蒋轻舟，“舟舟，如果我告诉你，顾一帆是这件事情的谋划者之一，你会不会难过？”
会难过吗？
他和顾一帆换回来后，顾家唯二和他有来往的两个，一个是顾青山，还有一个就是顾一帆。
顾一帆出乎意料地，对他这个顶替他过了十五年富贵少爷生活的冒牌货，比对顾青山这个亲哥哥还要亲。
他真心把顾一帆当弟弟疼，因为他在蒋家吃过的那些苦，因为他是顾青山的亲弟弟，因为他总是亲昵地叫他哥哥，尽管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
顾一帆为什么要设计害他？
蒋轻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