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轻舟在闹铃声里醒来，抬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关掉闹铃，才发现小红书有三条未读信息。

第一条是一份署名小红书KOL报价单的文件。

第二条是“这是托朋友整理的，希望对你有用。”

第三条是“晚安”。

都来自于清欢，发送于凌晨一点。

蒋轻舟打开文件，上面除了详细阐列了不同粉丝量的KOL报价区间外，还有一份名单，关于美食博主可放心合作的品牌名单。

他对照着查了一下，那九家声称愿意等他先试过产品再合作的品牌，有五家都不在名单上，而那五家恰恰就是让他帮忙推广还未上市新产品的品牌，也是报价最高的。

蒋轻舟很快明白过来清欢的用意。找美食博主合作的品牌大多是食物、调味料或厨房用具。但凡进嘴的，都涉及到食品安全问题。食品安全可不是他个人试一两次就能试出来的。

清欢帮他筛选过的名单，应该是经过验证可以放心合作的品牌。

他一个刚涉足自媒体的生瓜蛋子，借着清欢的影响才一蹴而就成了两万粉的博主，对这些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有了清欢的这份文件，既可以避免因为无知而被品牌压价，也可以避免因为无知而翻车的隐患。

昨天李唐没说清欢醉酒到什么程度，但看他急急忙忙跑去照顾的模样，应该是醉得不轻。或许是酒精麻痹了清欢的防范意识，昨晚他们的聊天话题隐秘又沉重。

一个身体不适、心情又不好的人，为他未雨绸缪直到凌晨，蒋轻舟觉得只是“谢谢”两个字都是种敷衍。

仿佛被春雨浸润过的荒地，绿色冒出绒绒的一层，心被温柔得一塌糊涂。

这种体验已经许久不曾有过。

理智告诉自己清欢不是顾青山，可到底曾被相同的温柔眷顾了近二十六年，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刺激着蒋轻舟在清晨的微光里还没来得及设防的心门，他手指向上滑动了两下，看到昨晚和清欢的对话，于是忍不住给清欢发消息。

人间有味：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原谅我哥。我只是觉得他不会来找我。

人间有味：我不是你弟弟，也不清楚你和你弟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间有味：我一直不相信深爱一个人，会舍得伤害他。你这么爱他，我想，伤害他应该不是你的本意。

人间有味：被信赖和亲近的人伤害比伤害本身更痛苦。我曾经非常希望我哥能来找我，跟我解释。你弟弟或许也是。

人间有味：不要让你弟弟跟我一样，从希望变成失望，又从失望变成绝望。

这些话，是蒋轻舟深藏在心底一直不愿意诉之于口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怕听的人觉得他贱，更怕自己也觉得自己贱。

可如果深爱过，也被深爱过的人那么珍而重之地对待过，无论是什么感情，大约心底总留着那么一丝侥幸，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他相信，清欢的弟弟，和他一样。

时间还早，清欢凌晨一点还给他发消息，这会儿肯定还睡着。

蒋轻舟把手机搁回床头柜上，准备起床洗漱，给小孩和自己做早餐。

“嘀”，是新消息进来的声音。

蒋轻舟重新坐回床上，拿起手机。

清欢：对不起。

这是清欢第二次没头没脑地跟他说对不起。

第一次，心底漾起的异样，被清欢紧接着的问题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因为清欢问他，如果顾青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不会原谅他。

隔了一夜，看着第二次“对不起”，那古怪的异样再次从心底攀爬而起。但蒋轻舟并不想深究这异样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和第一次一样，清欢很快发来了第二句话，而第二句话看着和那句“对不起”恰恰是解释的关系。

清欢：我现在还不能接受你的建议，有些事还没做完。

清欢的拒绝很绅士，甚至还说明了原因，但不知道为什么，蒋轻舟的心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他为这莫名涌上来的失望也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他好容易鼓起勇气敞开心扉剖析自己给出的建议，却没被采纳，有点付出的诚意落水漂的失落。对！不是失望，而是失落。

坚定自己是失落后的蒋轻舟，很快收拾好心情，给对方回了个比较官方的答复。

人间有味：没关系，建议只是供你参考。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条：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清欢：昨天睡了一天，晚上有些睡不着。

果真一夜没睡！蒋轻舟皱起眉头，曾经刻在骨子里的职业习惯立刻占据了他的思维。

人间有味：酒精对肝脏的损害，如果严重的话，是不可逆的。

人间有味：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是肝脏排毒的最佳时段。

人间有味：我很感激你帮我熬夜整理文件，文件很有用。但如果这是以损害你身体健康为前提的话，我实在说不出感激的话。

人间有味：现在，请你立刻放下手机，让自己的身体和大脑得到应有的休息。

等噼里啪啦把消息都发出去，蒋轻舟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语气和用词，对于屏幕那端有地位有背景的清欢来说，过于不客气和严肃了些。

他斟酌着该怎么向清欢道歉，却见清欢的回复很快就来了，先是发了个瑟瑟发抖的表情，接着是感动到落泪，然后是微笑。

清欢：谢谢，我马上休息。

吃完早饭，蒋轻舟心情十分愉快地给那九家还在等他回复的品牌分别回了消息。

他礼貌地婉拒了那五家报价最高但不在清欢名单上的品牌，又拒绝了另外四家给他寄样品的请求，说明自己会自行购买体验后，便浏览了一下自己的评论区。

万家灯火的闹剧已经谢幕，万家灯火自留言他抄袭以后，就没再做过任何回应。原先自有的三千粉丝也只剩下了一千不到，真正的偷鸡不着反蚀米一把。

粉丝们的热议在清欢发了那条联动的笔记后，从声讨万家灯火转移到了歪歪他和清欢的男男恋上。

跟他讨论美食和菜谱的评论只占了五分之一都不到。

看来，美食博主之路任重而道远！

蒋轻舟长叹一口气，另外打开网购APP，下单购买了松茸精、欧芹大蒜盐、关东煮调味料和捞汁小海鲜调味料四件调味料。这四样产品应该都是才上市没多久，评论区的评论虽然都在叫好，数量却寥寥无几，所以品牌方才会想通过KOL的方式打开新产品的知名度和销量吧。

做完这些，蒋轻舟举起左手仔细观察一番。手背上的青肿已经完全好了，轻轻转动手腕也不再有明显的刺痛感。

今天是歇在家的第四天，距离季医生给他的一周之约，还剩下三天。他自身也是八年临床医学硕士毕业，手腕软组织挫伤，应该不影响手部神经的治疗。

蒋轻舟决定去一趟康复中心，让季杰给看一下，是不是能提前恢复康复计划。

人间有味的爆红是意外之喜，但绝大多数粉丝们的关注点并不在他的厨艺上。如果能趁热多出几个色香味俱全的视频，蒋轻舟相信自己能抓住这波流量，让人间有味吸引住那些真正对做菜感兴趣的粉丝。

但好的厨艺，需要双手配合。所以他急需尽快恢复左手的功能。

电瓶车钥匙还在李唐那里。蒋轻舟倒了两趟地铁和一部公交，到达康复中心的时候已近十点。

季杰的诊室门口长队依旧，长椅子上坐满了或花白或银白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蒋轻舟看了眼门口显示器上已经在看诊的号，距离他还有20个人。与其在这儿挤着，不如先找个清净的角落躲一躲。

这么想着，蒋轻舟脚步一转，往康复中心的后花园走去。正对着季杰诊室的窗口，有一条紫藤花廊，隐在郁郁葱葱的绿树中间，只露出星星点点的紫，看上去很是僻静阴凉。他之前过来针灸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老范，听说你没答应帮那个救你的外卖员上庭作证？”

季杰的声音隔着绿叶传来，在一片“知了知了”的呱噪声里，不算清晰，却依然能听清楚大概意思。

“我一把老骨头，不想再抛头露脸得罪人。再说我之前提供了证词，也算报恩了吧。”另一把苍老的声音洪亮地响起，听着倒是比季杰的中气还要足些。

蒋轻舟不由得停下脚步凝神细听。他确定他们嘴里的外卖员就是自己，而这个叫老范的，就是他第一天来康复中心时救下的老头。

“老范，我印象里你不是这样的人吧？”季杰像是动了些怒气，“人家好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动两下嘴皮子陈述一下事实，就是报恩了？”

老范像是被他问住，隔了好一会儿才又听见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我哪样了我！那最后把我救活的也不是他是你啊！我这提着东西来感谢你，反倒还不落好了？”

“行了。你心脏不好，不要动气。至于是谁救了你，你不是说你闺女也是学医的么，你回去问问你闺女去，到底谁是你救命恩人。水果你带回去吧，我受不起。我要叫号了。”

蒋轻舟第一次听季杰用这么冰冷的声音说话，紧接着诊室里就真的传来了机械的女音。

老范没了动静，另一个中年阿姨的声音开始和季杰交流病情。

蒋轻舟沿着紫藤花廊走远了些，直到再也听不见窗子里传来的声音。

原来快团外卖和黄金笔的官司还在继续。

为什么季杰会知道官司的进展而他这个当事人却一无所知？

为什么季杰会对他的事情这么关心？

蒋轻舟蓦然想起昨晚清欢那张照片里的四只碗，清欢、李唐、季杰，还有郭少阳，不正好是四个人？

他又莫名想起另一件事，郭少阳是海金的VIP客户，顾青山是海金的控股人，两人都是海城名流，不可能不相识。

作为郭少阳的男朋友，季杰应该也不会不认识顾青山吧？

那么清欢呢？清欢和顾青山是什么关系？

就在蒋轻舟心神不定地琢磨之际，费杨打来了电话。

“舟哥，刚二哥运了好多东西过来，把咱家冰箱又塞满了，说是我师父让拿过来的！”小孩兴奋地呱呱叫，“我师父说这些都是感谢你昨晚给他做的醒酒汤和吃食！”

“我师父还送了我一台相机，说是拍人的效果更好些。”

“舟哥，我觉得太贵重了不敢收，二哥却说清欢这是爱屋及乌，让我不要过分感动！”

“二哥什么意思呀？他是说我师父喜欢他吗，舟哥？”

小孩最后一句话问得惴惴不安，蒋轻舟却被他左一句“我师父”右一句“我师父”听得脑袋嗡嗡的，直到“爱屋及乌”四个字犹如一道惊雷，震得他一下失了魂，压根没听清费杨问了啥。

“果真是活久见啊！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小舟弟弟的爱也能润及乌鸦了！”

昨晚李唐临走前说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

清欢爱的是他弟弟，李唐自喻是乌鸦，那么李唐为什么要说清欢送费杨相机是爱屋及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