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在清晨五点准时响起。
蒋轻舟在一片凌乱的梦中挣扎着醒来。眼睛睁开的那一刻，除了满身疲惫，竟一点也想不起都梦见了些什么。
皱眉思索片刻无果，蒋轻舟干脆从床上一跃而起，冲进盥洗室洗漱。
冰箱里有吐司、酸奶。两口吃完，换衣服出门。
他计划到康复中心附近接几个早单。这样既可以利用早晨多挣些，也不用担心会耽误八点半的针灸治疗。
两个膝盖都是乌黑的，看着有点瘆人，摸上去还有些刺痛。蒋轻舟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宽松的运动长裤。
手肘一只乌青，一只紫红。这要是裸露在外，恐怕也要吓到送餐的客人。
他记得小孩曾从打工的便利店带回来过两副防晒冰袖，说是没人要的赠品。
蒋轻舟翻出黑色的那一副，戴上。
穿戴整齐，自觉元气满满的他，拿上头盔准备开工。
电梯“叮”一声，停在地下一楼。
蒋轻舟迈步而出，恰好一个浑身酒气、嘻哈风打扮的年轻人与他错肩而入。
“快团外卖？你住楼里？”年轻人大着舌头在身后惊讶地问了一句。
御品一宅的外卖只能送到一楼大堂处，再由物业的人送上门。
电梯都要刷卡才能使用，外卖员根本坐不了电梯。
蒋轻舟背影一顿，轻轻“嗯”了一声，加快脚步，在电梯门合上之前离开了年轻人的视线。
联想到昨晚的视频，还有那条征集他真实信息的评论，蒋轻舟积攒了一夜要和风暴抗争的勇气，一下消失殆尽。
也许他三年前的事故已经又在网上闹得人尽皆知。
也许他在御品一宅的住址已经被人肉了出来。
也许这会儿小区门口已经堆满了写着他名字的花圈。
御品一宅是李唐的婚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累李唐。
所以首先得搬出去。
这样也好，既可以保住费杨进一中的机会，也能找一处更便宜的住所。
等九月份开了学，小孩就能住校。
找一处一千块以内的合租房先凑合一下能省不少钱。
这么想着，对被网爆的恐惧好像也没那么强烈了。
蒋轻舟戴好头盔，想了想又从车后坐里掏出一只口罩戴上，这才骑上小电驴，疾驰而去。
六点不到的早晨，天色已经大亮。太阳斜挂在空中，却不妨碍将灼热的光线雨露均沾地撒向大地。
小电驴车轮滚动带起来的风也是热的。
口罩里很快就因为呼出的热气有了湿意。
潮呼呼的感觉贴着口鼻和脸颊很不好受，蒋轻舟却连道缝都不敢露。
御品一宅的小区环境打造得恍若城中花园。花园里绿树成荫、鲜花盛开，偶尔有三三两两锻炼的老人在绿地间缓步而行。
没有人关注他。
蒋轻舟稍稍放下心来，却在车轮快驶到小区大门口的时候，又紧张了起来。
小区安保那么好，非请勿入的陌生人根本进不来。
或许想扔他臭鸡蛋的勇士们正在小区门外候着他。
正在值岗的中年门卫还是认出了他。
或许是因为他的职业。毕竟住在御品一宅的住户，绝不可能去送外卖。
中年门卫热情地冲他打招呼，“感冒了还工作啊？”
蒋轻舟不想解释，微微点了下头，就加速从打开的闸口处冲了出去。
一马平川的柏油路上，南来北往的车辆络绎不绝。人行道上却鲜少有人经过。
开出一公里后，蒋轻舟收回目光，直视前方专注驾驶自己的小电驴。
直到康复中心近在眼前，他才靠边停下，打开外卖软件准备接单。
然而手指像是不受控一般，先点开了微博。
微博页面上三分之二的内容依然是顾青山盛大的订婚宴，还有各路自媒体或编或挖掘到的所谓豪门秘辛。
蒋轻舟点开热搜榜浏览了一圈，并没有昨晚看见的标题内容。他又不死心地分别输入“披着白衣的恶魔”、“侮辱了白衣天使的老鼠屎”搜索了一下，也没有相关他的任何报道。
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输入自己的名字“蒋轻舟”进行搜索，显示“抱歉，未找到相关结果。”
悬着的心终于完全放下。
蒋轻舟一把扯下脸上的口罩，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深呼吸数次后，他又犹豫着搜索了一下“寻找最美外卖员”，搜索结果显示的全是无关内容。
“跑过死神的英雄”，没有！
“这才是我们该追的新闻”，也没有！
他那条急救的视频完全……消失了？
他记得昨晚小孩给他看的时候，那条原创微博转发量就已经超三万，怎么会一夜之间所有的信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非有人花钱撤了所有相关的内容。
蒋轻舟几乎颤抖着手拨通了费杨的电话。
六点一刻，听筒里小孩的声音却已经是完全清醒的状态。
“舟哥，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你怎么起这么早？”
“康熙皇帝小时候凌晨三点就起来读书了，我还比他多睡三小时呢！”
小孩的声音听着很是得意。蒋轻舟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一中本来就是卧虎藏龙、尖子扎堆的地方。更何况小孩还缺失了三年的时间。
现在的他，又没能力给小孩请名师、报补习班。
可想而知，小孩得要多刻苦，才能跟上同级同学的进度，更别提他的雄心壮志——年纪前十了。
蒋轻舟觉得十分亏欠小孩，只得柔声嘱咐：“你还在长身体，睡眠要充足。有什么不会的也不要死磕，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看看。”
“冰箱里有培根和鸡蛋，自己煎了吃。午餐和晚餐也别随便对付。”
“冰箱里菜还有很多，至少保证一荤一素。”
“别不舍得。吃完，哥再买。”
小孩在电话那头一一乖乖答应，忽然又坏笑着问：“舟哥，你打电话来就是当老妈子吗？”
果然孩子不能宠，一宠就皮痒。
又觉头大的蒋轻舟轻咳一声，说出了自己打电话的目的，“羊羊，昨晚你给我看的那条微博能转发给我看看吗？”
“哎？”小孩先是惊叹一声，很快又回过神来，“当然可以！我原本打算早读结束后，再去看看热度呢！我现在就转给你。”
“舟哥，那条微博有什么问题吗？”
小孩应该是开了公放，声音变得有些空旷。
“没什么，我只是想再看看。”蒋轻舟不想让小孩知道他的顾虑，免得跟着一起担惊受怕。
“咦？没有了！”小孩的惊呼声传来，“那条微博没有了！那个博主的账号也被封了！”
“视频被删得干干净净！”
“所有讨论都没啦！”
“太好了！”
“李哥好厉害！”
小孩完全不给蒋轻舟反应的时间，一句接一句地感叹，最后更是充满了对李唐的崇拜之情。
“什么太好了？跟李唐有什么关系？”明明昨晚还让他蹭流量做网红，这会儿却说太好了。还冒出个李唐。李唐又做了什么？蒋轻舟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个……昨晚我看你不太开心，就……就跟李哥说了这事。李哥让我放心，说这事他会解决。”小孩支支吾吾地交代了事情经过。
不是顾青山！
蒋轻舟先是心头一空，莫名有些失落。想要在公众平台上一举封锁消息的传播，并把所有痕迹抹得一干二净，没有一定的财力和势力根本做不到。
他原以为是顾青山觉得他不配以正面形象在公众面前出现，所以下令封锁了消息。毕竟这对于顾氏来说轻而易举。
看来顾青山确实沉浸在与沈重订婚的喜悦中，无暇顾及对他的追杀。
继而空落落的心又猛地往下一坠，沉甸甸的。对顾青山来说轻而易举的事，对李唐却未必。他一个小小的公立医院科室主任，哪来那么大的能量，让媒体平台一夕闭嘴？
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为了帮他，李唐在背后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想到这里，他恨不能立刻出现在李唐面前问个清楚。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我做这些，你托了多少人情，花了多少钱？
可他知道，李唐非但不会告诉他实情，还会故作生气地说他见外。
“舟哥，舟哥？”小孩慌张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听他半天没吭声，以为他生气了。
“对不起，羊羊，让你为我的事情担心了。记得先帮我谢谢李唐。以后我再重谢他！”蒋轻舟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对小孩，也对李唐。
没什么好矫情的！
小孩因为担心他，才会找强者寻求帮助。况且李唐才伤了他的心，他却为了他又主动去找对方。虽然有些自作主张，但无论如何，他升不起一丝责怪的念头。
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是他自己没掩饰好，在小孩面前露了馅。
至于李唐，他已经欠了这么多。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已然这样，说再多都是屁话，还不如争取早日有能力用实际行动回报二哥的这份深情厚谊。
消除了隐忧，想通了关节，重新恢复干劲的蒋轻舟打开外卖软件开始接单。
努力挣钱！努力康复！他要靠自己的努力，成为有流量的美食博主，实现小孩的期愿，变现吸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