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伴随着一声巨烈的炸响，客室的大门突然从里面炸开，站在门后的叶重雪毫无防备地被爆炸的风波冲得倒飞了出去。

“咳咳咳……”

烟尘弥漫之中，叶重雪剧烈咳嗽着，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害怕被人发现正要逃离现场，却不料，刚从地上爬起来，他的额头就被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笼罩住了他，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流着冷汗僵在那里，就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分毫。

——那是他第一次切身实地地体会到隋钰的强大与可怕——这样冰冷肃杀的气息，他毫不怀疑，要是他敢稍稍轻举妄动，下一秒就会被打爆脑袋。

“……师……师尊……”叶重雪结结巴巴地叫道。

“呀！原来是你呀，小雪。”

笼罩在身上的杀意瞬间消散，隋钰做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像是才发现枪口下的人是叶重雪一般，指尖放松，沙漠.之鹰绕着食指转了半圈，毫无威胁地松松倒挂在了食指指尖，然后在指尖散成无数蓝色的光点消失不见。

叶重雪微微松了口气，隋钰却突然就着开枪的姿势，曲起食指在叶重雪额头上弹了个响亮的脑瓜崩，“小雪难道不知道，这么偷偷躲在门后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吗？万一我眼花看错了，一时失手把你杀了可怎么办。”隋钰微笑着，像是他一贯的那样温柔与无害，好像方才那个杀气外露的可怕男人不是他一样。

“师尊，我只是……”叶重雪脸色煞白，不知是被方才隋钰突然出手吓到了，还是单纯害怕隋钰信了巫闲那句小心噬灭魔体，他惶惶不安地看着隋钰，张了张嘴想解释，可是什么说不出来，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半夜听墙角被抓，仿佛更加印证了巫闲方才说的话。

“小雪，偷听别人讲话是不对的，你不该在这里。”隋钰看着他，眼神是温柔而又耐心的，语气不带丝毫责备，仿佛只是在告诫一个没有是非观念的孩子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告诉他，然后他改了，这件事就可以既往不咎。

“可是师尊，她说的事关于噬灭魔体我也不能听吗？我想……”

“叶重雪，既然巫闲族长不想让你知道，你就应该尊重她。”

叶重雪看了一眼逆光站在客室门口的巫闲和绯樱，又将视线移到面前虽然温柔微笑着但却不容置疑的隋钰脸上，突然就爆发了，颤抖着嘴唇控诉起来，“……那万一她说了什么让师尊讨厌我呢？万一师尊从那里面出来就不要我了呢？我甚至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五十年前魍楼的所作所为，就该让今天的我背负噬灭魔体的骂名吗？难道就因为我是噬灭魔体，所有人就都该视我为洪水猛兽，我就活该被人轻视践踏，被人随意抛弃吗？难道身为噬灭魔体是我自己想的吗？……师尊，这不公平，这对我不公平……我什么都没有干……凭什么……凭什么……”

叶重雪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他委屈极了，心里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他不想哭得这么没出息，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只能用沾满尘土的手胡乱蹭着脸上的泪，眼泪却不停地从指缝中溢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泪水混着尘土将他的脸抹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看上去狼狈极了。

隋钰默默看着他，没有催他也没有不耐烦，就那么等他哭够了，渐渐平复下来，才叹了口气，“小雪，你该多信任我一点。”

叶重雪哭得一嗝一嗝，听到隋钰这么说，抬起脸犹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小雪，我告诉过你，不管是你，还是魍楼，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收你们为徒。哪怕你们是噬灭魔体，哪怕你们为天下人所诟病，我都是不会后悔的，更不会说不要就不要你。我们签了合同，以前我跟你说那份合同只能约束你不能约束我，那其实是骗你的，所谓合同，就是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对双方都有约束力的文件才叫合同，你不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终止合同，我当然也不能，也许叫做合同会让你没有安全感，那我换一种说法，小雪，那是契约，是你跟我的契约，受天道认可受天道保护的契约，没有人能违背天道，我也一样，我是不会违背契约随意丢弃你的。”

“你可以相信我，我不是会被旁人的三言两语左右的人，不管巫闲说了什么我都会有自己的判断，我不会因为她说了什么就讨厌你，更不会因为她说了什么就不要你。”

“……真的吗？”叶重雪仿佛还是不信，红着眼眶又确认了一遍。

“真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不要你的。”说着，隋钰拍了拍叶重雪身上的土，又帮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乖乖回去睡觉吧，小雪，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

得到隋钰的许诺，叶重雪终于安下心来，他苍白着脸点了点头，乖乖朝厢房方向走去。

看着叶重雪顺着来路走进黑暗里，隋钰转身看向巫闲，笑了笑，“让你们看笑话了。”然后看着地上的木头碎片抱歉道，“抱歉，打碎了这里的门。”

“无妨，看到大人与那位叶公子相处的样子，让我想起五十年前大人与魍楼尊主在一起时的样子，那时的魍楼尊主也是像那位叶公子一样，既有自己身为噬灭魔体的反骨，又对大人言听计从，在大人面前，魍楼尊主永远都是乖巧听话的。”

“是吗。”回到客室，隋钰坐到巫闲对面，“听上去魍楼一开始也是像我家小雪一样可爱的孩子，那他为什么后来会做出那些事。”

“大人有所不知。”跳动的烛火在巫闲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她看着隋钰缓缓开口，“噬灭魔体能够成为魔族圣子，成为下一任魔尊的人选，不单单是因为噬灭魔体很强，只要成长起来就能成为魔族至高无上的最强者，更是因为噬灭魔体是可以传承的。”

“传承？”

巫闲点点头，“几乎所有的噬灭魔体在成长到一定程度都会受到先辈的感召，这种感召或强或弱，因人而异。根据魔典记载，大多数噬灭魔体受到的感召并不强烈，这种感召也许是来自某位先祖记忆的片段，也许是突然无师自通学会的某位先祖所使用的功法秘籍，也许是某天突然出现在识海里的某位先祖的声音。

这样的感召不会影响噬灭魔体本身，噬灭魔体自身的意识和这种感召之间会有一层被称作‘朱律’的膜，这层朱律会让噬灭魔体和先祖的意识之间存在边界感，会在传承过程中保护噬灭魔体自身的意识不被先祖意识所吞噬。这种感召相当于噬灭魔体之间的血脉传承，得到传承的噬灭魔体会脱胎换骨，功力大增，成为整个魔族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听到这里，隋钰皱起了眉头，他想起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在叶重雪身上发现的某个灵魂存在过的痕迹，叶重雪视那个灵魂为师为友，甚至还单纯到用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灵力滋养他，当时他出手将那个灵魂驱逐出叶重雪的身体，却没能消灭它，他还记得那个灵体逃逸时使用的力量，是与他同源的法华灵力，当时他以为那只是主角经常会有的随身老爷爷之类的金手指设定，既然消失了他就没再继续追究下去，现在想想，如果真如巫闲所说，那么在那么早的时候叶重雪就已经受到了所谓的“噬灭魔体的感召”，而且那个灵体很有可能就是魍楼本身——所以它才会使用法华咒力与自己对抗，才能从自己手下逃脱。

“既然你说大多数是这种情况，那还有一部分呢？”隋钰问。

巫闲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有一部分，很少一部分，说是传承已经不准确了，也许称之为夺舍更合适。”

“夺舍？”隋钰讶然。

巫闲点点头，“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来自先祖的感召是利大于弊的，但这种感召并非绝对安全的，极少数的噬灭魔体天生感受能力极强，他们会比普通噬灭魔体更强，但也更加危险，他们的朱律天生要比普通噬灭魔体更薄弱，而且随着他们的成长，他们的朱律会越来越弱，直到完全消失，失去了朱律的保护，噬灭魔体本体的意识就会完全暴露在先祖的意识之下，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情况，先祖传承千年的强大意识会吞噬掉噬灭魔体本体的意识，这具身体会被先祖的意识占为己有，先祖就会在这具身体里夺舍重生。”

“……所以，你是说魍楼是被夺舍了才会做出那些事？”隋钰若有所思地问。

“并没有。”巫闲看着隋钰，“魍楼尊主并没有被魔族先祖夺舍，而且事实恰恰相反，他将那些妄图夺舍他的先祖全都吞噬了。”

隋钰眼里露出几分错愕，巫闲继续说，“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朱律消失后，魍楼尊主不仅没有被吞噬，反而吞噬掉了那些传承了千百年的魔族先祖的灵魂。虽然魍楼尊主在那之后得到了先祖们的全部传承，成了魔族、乃至整个神瞑大陆千百年来首屈一指的至尊强者。但是这样的吞噬对魍楼尊主并不是没有负面影响的，他虽然在吞噬过程中保持了自己的意识，但也不可避免地吸收了一些存在于先祖灵魂中的执念，比如，屠尽人族，倾覆天下。

这些执念或许暂时不会影响到魍楼尊主，但会一直以暗示的形式存在于魍楼尊主的意识里，像是一颗炸弹，只等一个契机将它引爆。大人，您的离开引爆了那些暗示——您的存在对魍楼尊主来说也许是锚一样的存在，您在的时候魍楼尊主可以完全无视那些暗示的影响，可是您走了之后，失去了锚的魍楼尊主就完全陷入了对您的执念之中，对您的执念加上那些灵魂施加的暗示，最终让魍楼尊主变成了大家最不想看到的样子。”

巫闲叹息着，“大人，魍楼尊主吞噬了先祖之后，他本身已经成为超越每一位魔族先祖的存在，魍楼尊主之后，每一个噬灭魔体都是危险的，在噬灭魔体的血脉传承中，没有人会是魍楼尊主的对手，朱律的保护不再绝对，所有噬灭魔体最终都会成为魍楼尊主的身体，一旦朱律稍稍薄弱，魍楼尊主就会在那些噬灭魔体的身体里夺舍重生。”

“这对新生的噬灭魔体也许会很残忍，但事实就是这样，自己的身体终将成为别人的东西，自己的灵魂终将被人吞噬，从五十年前开始，所有噬灭魔体的命运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了定局。”

“魔族这五十年来都没有新的噬灭魔体产生，您身边的那位叶公子，必然会成为魍楼尊主的夺舍对象。”

跳动的烛火之中，巫闲的声音冰冷而又残酷——

“大人，要小心噬灭魔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