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魔族和人族的关系虽然不像现在一样水火不容，但也不能算是和平共处。人族千百年来都视魔族为异类，许多人族修士都以除魔卫道为口号，给魔族冠上恶名，欲除之而后快，而魔族也看不惯人族那些虚伪作态和道貌岸然的仙尊修士，两族之间虽然没有爆发大的战争，但也常年大小摩擦不断。
当时距离上一任魔尊崩逝已经百年有余，魔族这百年间都没有噬灭魔体产生，各大势力相互角逐，都想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在魔族即将陷入内乱的时候，大人您出现了，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噬灭魔体。
当时大家都猜测您不怀好意，都猜您作为人族的仙尊带着噬灭魔体是想挟持魔族圣子，不费一兵一卒就控制魔族，没有人相信您是善意的，所以各大势力都派了杀手想要刺探。
那些杀手，有的得了命令是来刺杀您的，他们的主人想要杀掉您，把魔族圣子从您手中‘解救’出来，有的，得到的命令却是把您和噬灭魔体一起除掉。是的，由于圣子长时间的缺失，魔尊之位无人继承，魔族有些人开始不安分起来，开始不顾祖制，在圣子出现后还妄想杀掉圣子自己取而代之。
那些前来刺杀您的都是魔族最优秀最强大的精英修士，对于普通人来说，那种强度和密度的刺杀恐怕连三天都活不过，可是您不是普通人，那些杀手对您来说就像蝼蚁一样弱小，您轻而易举地就化解了来自身边的杀机，不仅在接连不断的刺杀中保护了魍楼尊主，还不计前嫌地拯救了许多受到刺杀波及的魔族普通人。
我就是在那时遇到您的，当时北方的屠肆魔君为了杀您，派人在整个街区都布置了爆炎咒，为了不引起您的怀疑，他们在事先并没有疏散民众，他们想要趁您不备，在您晚上睡觉的时候炸死您，而我们这些普通民众，则是那次行动的‘附带伤害’。
爆炸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死定了，可是我脚下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泛着金色流光的结界，那个结界保护了我，也保护了我的家人，把所有爆炸的伤害都隔绝在了结界之外。后来我们才知道，您在爆炸开始的第一时间就将整个街区的魔族居民都保护了起来，那个本该引起数百人伤亡的街区爆炸在您的保护下竟没有一个人受伤死亡。
您似乎一开始是想采取怀柔策略，想通过和平的手段让大家接受魍楼尊主，但是魔族向来强者为尊，采用怀柔政策永远也不可能让魔族接受这个在外长大的魔族圣子。那件事后，您就带着魍楼尊主开始了反击，魍楼尊主也成长得很快，在您的帮助下，魍楼尊主很快就收服了那些割据在魔族各地的君主藩王，获得了整个魔族的认可。最终魍楼尊主以噬灭魔体的身份继任魔尊，结束了魔族持续百年的内乱。
那时候的魍楼尊主刚刚接任魔尊，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可能是从小在人族长大，又拜了您为师尊的缘故，魍楼尊主对人族的态度一直都很友好，继任魔尊之后就颁布旨意要让魔族和人族和平共处。”
听到这里，隋钰问，“既然如此，那魍楼又怎么会突然要带着魔族发动战争？”如果魍楼真的是曾经的他养大的孩子，那他怎么会做出那种与天下为敌的事。
“具体情况我也不得而知。”巫闲摇摇头，昏黄的眼睛隔着热茶缓缓升起的白色雾气，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坐在隋钰身后的叶重雪，然后继续说，“似乎是和大人您有关。”
“我？”隋钰皱起了眉头，他敏锐地察觉到巫闲在这件事上似乎对他有所隐瞒……不，也许不是对他隐瞒，她忌惮的……似乎是他身后的叶重雪。
为什么？
就算叶重雪不是什么纯血的魔族，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噬灭魔体，就算当不了那什么魔族圣子，也不该为魔族忌惮才对。
“此话怎讲。”隋钰若有所思地看着巫闲。
巫闲说，“当年我是寂月宫的女官，魍楼尊主的继位大典之后没多久，您就向魍楼尊主辞行，说您的任务完成，要离开了。”
隋钰点点头，想来当年他的任务就是抚养魍楼长大，并且辅佐他坐上魔尊之位，既然任务完成，确实没有留下来的必要，离开也是必然选择。
“在您向魍楼尊主辞行的那天，您进了魍楼尊主的封魔殿，可是魍楼尊主似乎对您的离开早有准备，他在封魔殿里布置了七十二道天罡罗刹阵，又用太簇东皇钟封闭了整个寂月宫，您进去之后就再没有出来。”
隋钰听得皱起了眉头，巫闲继续说，“那时封魔殿封闭了三天，我们不知道那三天里封魔殿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三天后，魍楼尊主突然解开封印出来了，他出来以后就开始疯了一样到处找您，他找遍了神瞑大陆，找遍了所有您可能出现地地方，他甚至找上了九嶷山，可是您像是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般，哪里都找不到您的踪影。”
“后来，魍楼尊主就发动了战争，所有人的生命都成了他手里的筹码，不止人族，就连魔族他也不在乎，当时的魍楼尊主得到了历任魔尊的传承，控制了整个魔族，只要是已经成年的魔族，不管修为如何，都被魍楼尊主强行控制着上了战场，许多魔族根本没有战斗力，魍楼尊主就控制那些魔族的身体去人族领地进行自杀袭击……”
巫闲说着，哽咽地泣不成声，绯樱轻轻拍着她的背，向隋钰解释道，“巫婆婆的儿子巫泽当年就是被魍楼尊主控制着参与自杀袭击去世的。”
隋钰沉默良久，对泣不成声的巫闲说，“我很抱歉。”
巫闲摇摇头，“不是大人的错，大人不必自责，那些都是魍楼尊主自己的选择。”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那是一场极为惨烈的战争，不仅人族死了很多人，魔族也死伤惨重，整个神瞑大陆尸横遍野，生灵涂炭，就在那时，大人您终于出现了，您在封神陵斩杀了魍楼尊主，又力排众议阻止了人族对魔族的灭族屠杀，在魔族领地划出止戈之地，结束了那场旷日持久的惨烈战争。”
“这便是我所知道的当年屠魔之战的前因后果了。”巫闲将茶案上的茶杯握在手里，却并不喝，似乎只是想汲取茶杯上的温暖。
隋钰思索片刻，取出一个装有淡红色液体的玻璃瓶放在茶案上，“你认识这个吗。”
巫闲拿起玻璃瓶细细观察，瓶子里的液体在灯光下散发出淡淡的红色流光，巫闲看了片刻，将瓶子放回茶案上，摇头道，“并未见过，这里面的液体看上去像是某种不祥之物，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是一个叫做彼岸的邪派组织生产的药剂，叫望佛陀，喝下去能让修士的修为暴涨，在中州人族流传得很广泛。”隋钰说，“我怀疑，生产这种东西的幕后黑手就是魔尊魍楼。”
“魍楼尊主？”巫闲微微惊讶，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这种猜想，“如果真是魍楼尊主，那他必然所图甚大，大人，如今魔族式微，无力阻止魍楼尊主，请您务必阻止他。”
隋钰点点头，“我会尽我所能。”
“大人，时候不早了，若是不嫌弃，今晚就和这位小公子宿在祭月台吧。”巫闲说着，回头吩咐绯樱，“绯樱，给大人安排厢房。”
“是。”绯樱起身，对隋钰和叶重雪说，“大人这边请。”
从客室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绯樱将隋钰和叶重雪带到厢房就告退了，隋钰正要推门进屋，叶重雪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他疑惑地回头，“小雪？”
“……师尊当时……为什么要收我为徒？”叶重雪看着他，暗红的眼睛里充满复杂的情绪。
看着叶重雪这副忐忑不安的样子，隋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笑道，“傻话，不是你非缠着我让我收你为徒的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叶重雪的眼神黯了黯，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那魍楼呢？师尊为什么要收他为徒？”
“我不记得了。”隋钰依然微笑着看他，“你听到了，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也不知道以前为什么要收他为徒。”
“……那师尊后悔吗？”
“什么？”
“收我……收魍楼为徒。”
“小雪，我是不会后悔的。”隋钰将手放在叶重雪头顶，“不管是收你，还是收魍楼为徒，我都是不会后悔的。”
“哪怕魍楼做了那样的事？”
“哪怕魍楼做了那样的事。”说着，隋钰叹了口气，看着叶重雪暗红的眼睛，“不后悔，但也无法原谅，他做错了事，所以我杀了他，小雪，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
叶重雪低头沉默了片刻，突然仰起头，宣誓一般地对隋钰说，“师尊，我绝对不会像魍楼一样，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师尊的事。”
隋钰笑了笑，揉了揉他的脑袋，“什么都别想了，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
就在隋钰进屋关门的那一刻，叶重雪突然轻声说：“……师尊，你当初收我为徒，是因为魍楼吗？”
是因为我和魍楼一样都是噬灭魔体吗？是因为你看到我就会想起魍楼吗？还是说，我本来就是魍楼的替代品？
叶重雪说得小声，隋钰没有听清，有些疑惑地看向门口的叶重雪。
叶重雪摇摇头，看着隋钰把门关上，在隋钰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深夜时分，本该熟睡的隋钰却突然睁开眼，黑色的眼睛清明如许，没有丝毫倦意。
海克斯惊讶地看他披衣下床，“怎么醒了？不睡了吗？”
隋钰起身，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了出去，“不睡了，还有些问题要问。”
“你的身体可以吗？”海克斯担心地说，“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不好好睡觉的话之后又会……”
“嘘——不要吵，海克斯，我不是纸糊的，只是一晚上不睡觉罢了，明天补回来就行了。”
隋钰隔壁，正在打坐修炼的叶重雪注意到了隋钰房间细微的响动，从门缝里看到隋钰竟然衣冠整齐地出门了，便打开门悄悄跟了上去。
隋钰去的地方竟是白天的客室，绯樱似乎早就知道隋钰会来，早早在客室门口候着，见隋钰来了，便将他引了进去。
叶重雪犹豫了片刻，最后咬咬牙，掐了个敛息咒，躲到客室门外。
客室和白天无甚分别，巫闲仍然坐在白天的位置，见隋钰进来，便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大人，您果然来了。”
“你似乎对我会来并不奇怪。”隋钰坐到巫闲对面。
“大人和五十年前一样，还是这么灵心睿智。”巫闲微笑着看着隋钰，“大人是如何知道我有所隐瞒的。”
“很简单，如果魍楼真的是我养大的孩子，就算当时我走了，他也不会突然丧心病狂到屠尽天下就为逼我出来，既然他那么做了，一定是有什么别的更深层次的原因。你既然白天遮遮掩掩不愿告诉我，现在又在这里等我，说明你并不是在对我隐藏，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不想让小雪——我身边的噬灭魔体知道这件事。”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大人的眼睛。”巫闲脸上的笑容淡去，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看着隋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诫他，“大人，要小心噬灭魔体。”
听到这句话，门外的叶重雪呼吸一滞。
小心噬灭魔体……
小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