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阿怜她们四处奔波游说,用了几乎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总算将暗莺舵本部彻底收服。
只是暗莺舵名声的确不佳,因此阿怜强烈建议重新组立。于是她在给韩大人的信中,将其具体实践的想法举措一一道来,很快便得到对方的肯定。
自此恶名远扬的暗莺舵,方真正成为了女子互帮互助的民间组织。
历时三四年之久,阿怜同甄遥终于功成身退。
回乡之旅,变得不同于来时的急迫焦灼,多了些许从容散漫。
一日她们紧赶慢赶来到訾阳,入城之际怎奈天色已晚,二人不得不投宿远郊。
偏远村舍灯火稀疏,由于生人抵近,乡道不时响起三五犬吠。
阿怜早就饿的饥肠辘辘,见此情形不免心灰意懒:“穷乡僻壤之地,恐怕难有落脚之地。”
前头牵驴的甄遥,不觉柔声安慰:“别担心,我看前面有户人家烟囱还在冒烟,如果可以的话,今夜定能在此歇息。”
“但愿如此吧!”
夜色朦胧,星月寂寥。
甄遥略整衣衫,遂执缰叩门。
“咚咚咚咚……”
然而敲了许久,依旧不见里面有人回应。
此情此景,愈发令阿怜丧气:“这等小村舍民风保守,一般不会接待行脚客。”
“不慌,我等好声哀求便是。”
甄遥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鬓发,接着贴在门边轻唤:“有人吗?我们想在此投宿一晚。”
“瞧,我说对了吧,没人回应的。”
话音未落,阿怜悄然背身拭泪。
“我再问问,万一里面住的是老人家呢!”
言罢,甄遥再度高声呼喊:“旅途着实艰辛,还望阁下怜惜。我与娘子只一晚即可,价钱更是好说。”
“对对对,老人家您有所不知,奴家现还怀有身孕……”
阿怜朝甄遥眨了眨眼睛,在对方不虞的神色里,坦然自若地编造凄苦身世。
果不其然,甄遥的彬彬有礼没有得到回应,阿怜矫揉造作的抽噎哭泣迅速引起注意。
不久后,柴门深处走出个白发苍苍的提灯老妪。
“二位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回老人家,我们夫妻二人自青州郡平溪来,现下也正要往那里去。”甄遥言辞恳切,俊美面容格外诚挚。
老妪又望了望旁边托腰摸腹的阿怜,语气变得十分慈蔼:“快快请进!”
就这样,二人一驴进了陌生老妪的家。
茅草搭建的房屋仅有两室,矮的是灶房无法休息,于是她们只能同老妪合住。
“其实我老婆子着实不想款待外客,因为家中唯有我和小孙女,若非贵夫人身怀有孕,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开门的。”老妪边说边推门。
下一刻,里面突然跑出来一个梨涡盈盈的小姑娘。看样子约莫两三岁,生的极其羸弱单薄。
阿怜不知怎的,一看见这孩子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唉,老人家,这孩子为何如此瘦小呢?”
闻声,老妪也不由得掩面苦诉:“她爹娘死得早,我一个老婆子没本事,没得吃喝给孩子啊!”
甄遥微微叹息,不动声色地转身去取包袱。
倒是那个小姑娘,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祖母身后探出脑袋。她虽面黄肌瘦,但眼眸非常灵动,暗地咬唇瞥着阿怜。
“好孩子,过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私有胆怯,但终是慢吞吞地近前,她小手轻轻放在嘴边,局促不安道:“婆婆没给我起名字。”
听到这儿,老妪苦涩地笑了笑:“平日里都唤她丫头。”
阿怜当即柔情泛滥,全然不在乎那小姑娘的脏污脸蛋儿,俯身将她拢在怀中。
“女儿家大了,总归还是得有个名字。”
老妪一面应答,一面准备想方设法饭食。
可家中实在无余粮,唯有明日准备吃的一篮子野菜。眼下客人在堂,她毫不犹豫地烧火做野菜汤。
哪知正埋头生火之际,狭窄的门边挤进来一个玉面郎君。
“老人家,我来做吧。”
甄遥手中拿着数张干硬的炊饼,以及两块香味扑鼻的肉干。
既如此,老妪也不再争抢,咽了咽口水在旁协助。
“郎君丰神俊朗,想必家世不俗。”
“还行。”
“你们小夫妻此番是来探亲,还是——”
面对老妪的询问,甄遥毕恭毕敬地回答:“此番下江南是为了寻访故友,而今妻子有孕,所以才着急北上返乡。说到这里,还是万分感谢老人家的接待。”
“这算什么。”老妪摇摇头,眼底倏然落下一层阴翳。
“等会饭熟一起吃吧。”
“不了不了,我们吃过了。”
甄遥心知老妪客套推辞,于是便不再多言,索性将所有食材一并炖煮。她手艺很好,不一会儿灶房满室馨香。
老妪坐在锅边烧火,趁甄遥忙碌之际,余光多次微斜,最终恋恋不舍停留在她腰侧。
“郎君可是读书人?”
老妪冷不丁的又开始发问,甄遥嘴角微勾学阿怜扯谎:“正是。”
“有无功名在身呢?”
“一介凡夫俗子,只担了文弱,并无什么建树。”
“挺好!”
望着劈里啪啦的火堆,老妪半眯着眼睛低喃。
甄遥忙得不可开交,因此根本未曾仔细注意周遭。
待饭熟,她正俯身掏舀,不成想身后棍棒披头盖下。
说时迟那时快,幸亏甄遥自幼习武,耳目聪慧胜过寻常。她不过抬眼,便看到墙上影子晃动,而后身形一闪堪堪躲过。
“好一个山野村妇,竟如此阴险毒辣!”
老妪顿时傻了眼,接着还未来得及反应,棍棒已被甄遥夺下。
“你你你,你不是文弱书生——”
“哼,你又何曾是善良的老人家!”
甄遥怒其不争地呵斥,而后拽着她迅速赶到卧房。彼时阿怜还在同小姑娘玩耍,待见到此等场面,赫然站了起来。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让她自己讲!”
甄遥措辞虽然激烈,但动作仍是轻手轻脚。
老妪被推到中央,那小姑娘看到祖母的遭际,瞬间咧嘴大哭。
“你们是坏蛋,坏蛋,救命,救救婆婆……”
“丫头丫头,快跑!”
老妪自知无颜见人,一味地疾呼孙女逃离。
小姑娘哪里肯走,只得仓惶无助地瑟瑟发抖。
“好端端的,老人家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阿怜白眼以对,不假思索地站在甄遥的立场上。
要知道,她家太太可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好人。定是这人面兽心的老妪作恶,否则甄遥怎会动气。
老妪羞得满面通红,本死咬着不吱声,但她看到阿怜冷不丁地走到孩子身边,立即骇得六神无主。
“我讲我讲,老婆子实在有难言之隐,这才一时糊涂酿成大错。求求二位好心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你们放了丫头。”
甄遥失望至极,但也不想多加恶语。
阿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耐烦地催促:“那就老实交代,是怎样的难言之隐,竟令你这老婆子起了歹心。”
老妪眼圈通红,枯槁的糙手连连抹泪。
“此事说来话长,适才老婆子之所以昏了头,概因看到郎君的玉佩了。你们不知道,明日里正就要派人上门带走丫头,去年我东攥西借方从虎口救下她,今年实在无能为力了。”
“那你也不能……唉!”阿怜粉拳攥了又松。
“如此说来,你同里正可是有矛盾,亦或者交易?”甄遥理智地质疑。
迎着她审视的目光,老妪委屈的捧面嚎啕:“都是观音童女闹得,这村子里有女儿的富庶人家早都搬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苦命人。”
“观音童女?”甄遥蹙眉不解。
对此,阿怜却若有所思到:“我可能明白了,不过还是先吃饭吧,不然就凉了。”
“也罢,我先看着老人家,你端过来和孩子先吃。”
等阿怜身影消失,甄遥方压低声线问:“里正明日会来吗?”
老妪心有余悸地点头,而后颤抖着哀求:“郎君可怜可怜我们,伸出援手相助——”
“我知你心里在想什么?”甄遥冷酷地拆穿了她。
“你你你……”
“现今假装顺从,只怕晨起就会伙同村民围了我们。外来的和尚,素来念不好本地经。你若真心想让我们帮助,那就不能再藏有私心,而是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相告。”
甄遥真假掺半地吓唬对方,其实她能感受到老妪的恐惧。可为了防患于未然,她不得不盘算所有细枝末节。
“郎君只管放心,老婆子再也不敢耍花招了。”
就这样,老妪牙关寒颤地一一道来。
原来訾阳地处两郡交界,本归属于黔郡,但圣上不知怎地突然给划分到了邯郡。邯郡离此远隔崇山峻岭,整治管理都难免困难,因此上头的官员一忙起来就给这里疏忽了。
都道是乡野淳朴,却不见天高皇帝远猴子当大王。
訾阳的县令多年来可谓是一手遮天,无人敢与之做对。五年前,他言及訾阳税赋单薄,求神问卦方知是此地没有争献观音菩萨的童女所致,因此便委派里正四处寻找合适的幼女。
各村由此轮流,有钱的背地里出钱躲灾,没有能力的不献女便会家破人亡……
甄遥越听脸色越难看,她强忍心头愤懑,温声劝慰:“不用怕,这次既然轮到你们村了,我便留下一探究竟。”
“你留下也没有用,除非你愿意花钱买通关系,方可保下丫头的一条命。”老妪满面沟壑地捶胸顿足。
甄遥懒得劝服,只摆出自己的观点:“花钱不可能消灾,就算明日保下丫头,来日呢?”
何况总会有幼女为此殒命,这种害人不浅的愚昧招数就该彻底制止。
“不知郎君想怎么做?”
甄遥正要回答,却听到阿怜的脚步声,于是表情严肃地再三警告:“这件事我会去处理,你一切听我安排,但不得将所有告诉我家娘子。”
毕竟阿怜性子直爽,又无保命的武艺傍身。自古穷乡僻壤出刁民,甄遥经过反复思考,坚定地认为她不能牵连进来。
然而老妪看似配和,实则似懂非懂地应承,心里并不当作一回事。
夜色愈发浓郁,她们简单吃完便洗漱休息。
翌日清晨,门外果然传来一阵喧闹。
甄遥知道是那里正上门索女,因此率先走出去应承。
里正一见是个陌生面孔,不觉警惕三分:“这里不是夏老婆子家吗?你又是哪位?”
甄遥冷矜地拱了拱手,态度疏离到:“鄙人正是夏婆婆的远房外甥,最近投亲于此,不知您是谁?”
“我是这个村的里正,既是夏老婆子的客人,那我没什么同你讲的。”说着里正就要进门找老妪。
“且慢,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
甄遥语气凌厉,一眼不眨地盯着对方。
“知道就好,丫头在哪儿?”里正干脆装也不装,直接开门见山。
甄遥早有对策,她让对方稍等片刻,而后抱出了丫头。
“孩子太年幼,我这里有家传玉佩,可否——”
里正看着这位文质彬彬的俏书生,忍不住撇嘴鄙夷:“迟了,早干什么去了。县太爷正心烦意乱呢,这回有钱也不好使。”
“那……我必须亲自送送这孩子。没准儿我能劝动县令呢!”
只见里面带讥讽地挥了挥手,紧接着带她们来到马车旁,嫌恶地打发:“随你,赶紧上车吧,反正到了县里谁说了也不算。”
就算天皇老子下凡,又能如何,任谁都得给訾阳县太爷老老实实磕三个大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