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还是进去抢比较简单。”
罕虎不过是下床喝个水的功夫,便被破窗而来的一股寒气掀翻在地。
“来人!有刺——唔……”
他求救的话只喊出来半句,嘴就被一团带着零星香气的布团塞了个严实。随着寒风潜入的“歹人”勾着他的脖子把他面朝下放倒在地,他的双腿被那人压着动弹不得,双臂也反剪在身后被什么东西迅速捆牢,对方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轻轻柔柔,仿佛毫不费力就把他绑了个结实。
接着他被人翻转过来扶着坐起,便看到了他本打算见却一直没见到的脸。
姬侨微笑着,神态轻松地对他道:“第一,你嘴里塞得东西很干净,不用担心。第二,我是来向你解释清楚白天的事不是来取你性命,不用担心。第三,我顺便跟你商量一下赈灾的事,商量完就给你松开,不用担心。”
见罕虎不反应,姬侨接着道:“事情紧急我也无法与你细说,但你只要知道,早上并非我要对你不利,我家四周埋伏了良氏的私兵,不见你是想让你快走,不是要对你不利,究其根本主要还是良霄对你的当国之位颇有微词,更详细的我稍后与你细说。现下开仓赈灾迫在眉睫,若不抓紧只怕明天会有流民暴动,你父亲去之前也嘱咐过,要尽快赈灾,我等会儿放开你,你去叫他们开仓,其他的事咱们之后解决,你让我登门致歉或者怎么样都行,明白了吗?”
在看到对方一连串点头后,姬侨将人松开,去掉了罕虎口中的绢布。
罕虎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看了姬侨几眼撒腿便向院子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快来人!有刺客。”
几乎在他喊出来的同时,一支白羽箭飞驰而过,将他的衣摆钉在了地面。
罕虎被迫回头撕扯衣摆的功夫,姬侨已先于卫队掠至他面前,伸手便摘了他的腰带,将人捆了个结实,往肩头一甩,便跳上院子的围墙,将人截走了。罕氏的私兵迟了一步连姬侨的衣角都没能摸到。
“我说你这孩子,明明都说好的事怎么还反悔呢?”姬侨一边扛着罕虎“逃命”,一边埋怨道。
罕虎跟着他大头朝下在墙头上飞来飞去,也不知跑了多久,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把下午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的时候,姬侨将他放下了。
“哕——!”
罕虎坐在地上干呕了半天才能好好说话。
“公孙侨你放肆!谋害上卿其罪当诛!”罕虎顶着充血的双目冲着姬侨大喊。
姬侨听着这种威胁只觉得像小孩子过家家,他对罕虎道:“好好说不行非要跟我吵架是吧?那我也直说了,当国大人觉得我放肆,那我劝您一句,以后这种事还很多,您最好自己能够习惯,否则被我气死了我可不负责。”
“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现在放开我我还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你做什么?!”
“您到底明不明白您自己的处境呀!”
罕虎的威胁仿佛耳旁划过的一阵微风,并不足以影响姬侨分毫,姬侨甚至觉得这孩子实在是过得安逸,小命都被别人捏在手里,竟然还管不住嘴。他笑着取下一直套在身上的长弓,弓弦勒上罕虎喉管的时候,心绪不佳骂骂咧咧的上卿大人终于安静了几分。
“你……你还说不是要杀我?!”罕虎仰着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姬侨,但还是不愿意认输,强装镇定道,“罕氏的卫队马上就到,杀了我你也跑不了。”
“天地良心,我都说了是来跟您解释外加商量赈灾事宜的,怎么会想杀您?您看,您到现在油皮可破了一点?明明是您叫着喊着要杀我,您怎么还颠倒黑白起来了?”
尽管姬侨现在手里的弓弦还套在罕虎脖子上,但他说起这些事来仍旧是理直气壮。这一路过来他虽然爬高上低的,也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就怕给这位小祖宗真的磕了碰了没法交代,这一趟下来罕虎连走路都省了,自己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罕虎翻眼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姬侨,指着还勒在自己脖子上的弓弦问道:“你就这样解释?这样商量?”
他努力让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平静淡然,只不过在姬侨耳朵里,这些话从头到尾都夹杂着颤音,好不可怜。
正常情况下,罕虎这种没营养的质问是得不到回答的,但好在此时姬侨很闲,完全有时间帮罕虎答疑解难。他蹲在罕虎身旁,解释道:“因为这样商量得比较快,而且这可是在您的地头上呀,我又能拿您怎么样呢。”
姬侨说完,罕虎才顾上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这是他的地头?但他怎么看都觉得陌生,陌生至极。
姬侨看着他一脸茫然的神情,落井下石道:“您家的粮仓,您自己竟然都不认得。”
罕虎又看了周边一遍,更是觉得莫名其妙,这是粮仓?粮在哪?仓又在哪?
就在这时一路上跟着姬侨的罕氏护卫终于赶到,看着自家家主被人勒着脖子,领头的侍卫用手中的长戈对着姬侨大声斥责道:
“狂徒!你怎敢挟持当国大人?!快放下武器!”
“快叫人!”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城里罕氏的私兵就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子产大人您干什么呀?快放开当国大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闻讯赶来的罕氏门人说着便靠了过来,意图将罕虎抢下。
“我就是在跟你们好好说啊。”姬侨说着把勒住罕虎脖子的弓弦又向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下,连带着罕虎也向着他的怀中靠了靠,吓得本要上前的人生怕他真的伤了罕虎又退回了原位。
“这人也来的差不多了,让他们开仓赈灾吧。”姬侨看着人头攒动的守卫,觉得人到的差不多了,随即向罕虎“请示”道。
“哎呀,不过是为了点粮食的事,先家主故去之前已有安排,您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周围的人听了姬侨的要求再次劝道。
“是呀,早就有安排的事确实没必要大动干戈,但早就有安排的事为何不做?!”姬侨说着翻了那搭腔的人一眼,目光犀利,仿佛能将人一眼刺穿。
在姬侨的质问声中,围着的众人要么低下头沉默不语要么视线乱飘接不上话,却听罕虎梗着脖子与姬侨大声争辩道:“我们家的粮仓我爱怎样就怎样,轮得到你管?你算什么东西?!”
其实当家臣说“先家主已有安排”时,罕虎就已经有点心虚了,开仓赈灾的事父亲去之前专门嘱咐过,本来这几天就该安排下去,但为着与姬侨结盟的事,这些“小事”被他一不小心全部抛之脑后了。此时他又被姬侨勒着脖子质问,更是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才嘴硬与姬侨争辩起来。
姬侨冷笑了一声问被自己勒着脖子的少年人:“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人走茶凉,你父亲的话都是狗屁是吗?”
“唉,子产大人,自然不是如此。您看着家主长大,自然该知他的为人。”
忽而一个低沉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的争吵。
罕虎也顶着被姬侨质问出的满头大汗看向人群中出声将他从尴尬中解救出来的人。
只见裨灶扶着手中比人还高的木制手杖拨开层层守卫走到一众人前面,对左右道:“你们好生惫懒,家主已经吩咐开仓赈灾,怎么都还在这里杵着不去做事?”
“啊?……”
一旁的粮仓廪人根本搞不清眼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本想多问一句,没想到却马上就被裨灶噎了回来。
“家主不都已经把卫队一起叫来了吗?赈灾之事怎能有丝毫拖沓延误?现在,该支灶的去支灶,该去开城门的去开城门,该去维持灾民队伍的去维持队伍,若有违者军法处置,这些事还难道需要家主亲自教你们吗?”
这回罕氏家臣完全听懂了,他们得了号令便马上散开,各自为着自己的职责奔波了起来。
看见所有人一哄而散各司其职,还没等裨灶等人要求,姬侨便松开了套在罕虎脖子上的弓弦。
罕虎被松开后偷偷挪动身体想要从姬侨身边溜走,还没离开一尺远就被姬侨按着肩头坐回了原位。那人低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别乱动,你腰带都没系等会儿站起来裤子再掉了,多丢人啊。”
这话说得罕虎脸上一阵红白,刚要转身骂人,不想刚刚还在身边站着的人已一闪身跃上墙头,飞快地消失在了沉寂的夜色之中。
“追,快给我追!”罕虎向着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隔的守卫大吼道。
裨灶见状走到他面前蹲下帮他解开身上的束缚,对他道:“家主不用追,他就住在国氏老宅。”
罕虎从裨灶手中接过自己的腰带,看向裨灶,裨灶的声音轻而缓,一字一句清晰异常:“您什么时候去找他都可以,他会一直在那等您的。”
裨灶的话说完,从被劫持开始就一直怒气冲冲的罕虎似被什么击溃了一般,突然熄了火漏了气。他仰头倒下,直接躺在了原地,盯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看了许久,直到流民入城领粮才从地上起身,一言不发回了罕氏宅邸。
昱日清晨,有一桩美谈一夜之间便传出郑国,传往神州各地——郑国罕氏的新任家主爱民如子,郑国水患,罕氏连夜开私仓赈灾,救万民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