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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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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公子!”那人一见顾虚白,便脱口而出。

顾虚白微一愣,视线在他脸上停了停,却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不由蹙起眉头。

那人急了,忙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黑灰,露出两只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珠子:“公子,是我啊!我是青山啊,崔青山!”

顾虚白努力回想了一圈,终于从记忆的深处捞出了一点影子。

尚书府门客众多,崔青山并不起眼,既无过人本事,也无显赫出身,只记得他老是一副愁眉苦脸、老实巴交的样子,身形都瘦得像风一吹就倒。

和如今这一副眉眼舒展、略显富态的模样着实不同。难怪一时间认不出来。

“哦,青山叔。”顾虚白颔首,又指了指浓烟滚滚的屋子,“你这……是在炼丹吗?”

崔青山咳嗽了一声,尴尬地掩上门:“刚才做了个小实验,失败了……让公子见笑。

“烦请公子去堂屋先坐,洗把脸,立刻就来。”

他又回来时,换了一身朴素道袍,发间绾了支乌木簪,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公子。”他歉意地向顾虚白作了一揖:“此番请公子亲自前来,未能登门拜访,实在是礼数不周,但眼下这时局……在这里说话,方便些。”

“青山叔不必拘泥这些礼节。” 顾虚白神色淡淡,随即单刀直入,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到了京城,又派人给我递了……这个?”

他扬了扬手中纸条,丢到案几上。

崔青山抚了抚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仿佛那儿真有一把长髯,语气中难掩几分得意:“公子,不瞒您说——这蕙草堂,确是贫道名下的产业。

“京城里、周边几个郡县的客栈、药铺,也都是旧年间做下的买卖。

“前些年拜入道门,便不再亲管。可多少还有些旧人在,所以您还未进京,便有人给我送了信,我也就吩咐人提前做些准备。”

此人身穿道袍、口念清净,打着修道的幌子,做着却是三教九流的营生。

顾虚白冷哼一声:“真是太客气了,青山叔。

“但您这般兴师动众把我喊来,不会只是为了显摆你这些年的家底罢?”

崔青山哂笑了一声:“公子折煞我了,这番确有几桩要紧事,和顾尚书有关,想和您通个气。

“您应该也大致听说了沈维那个案子吧?那案子破得太顺利,牵连的人又非富即贵,听闻顾尚书也遭受牵累,我心下焦急,便也多打听了打听。”

顾虚白抬手敲了敲桌面:“说重点。”

“是,公子。”崔青山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那案子的关键,不就是那本账册吗……可我收到的线报说——那账册,是假的。”

“哦?”顾虚白眉峰微挑,“你怎么确定?”

崔青山咽了口唾沫,脸色一肃:“她亲眼看见的。就在裴大人搜查绮梦阁的前一夜,有人偷偷把账本塞到了神像后面。”

他顿了顿,又低声道: “公子,我以人品担保,这消息千真万确。至于是谁告诉我,您就真别问了……”

顾虚白点了点头:“行。那我姑且信你。但谁又敢那么大胆,伪造这种证据?”

崔青山道:“这账册牵连的人太多,一开始我也摸不清头绪,就想,谁最后得利,谁就最可疑。

“沈维死于狱中,广陵太守府的位置就空了出来,裴长卿之子裴溯,曾任广陵东关县刺史,资历、人望皆具备,是顺理成章的继任人选。

“所以我一开始怀疑是裴家下的手。

“但我又想,如果真是他,那他不但没有避嫌,反而首当其冲,动静太大了——实在不合常理。

“我就又往下查了一层,结果发现整个广陵,从太守府到巡防、司户,这回清洗了一波人,而接任者,大多是赵延的亲信。”

“你说御史大夫赵延?”顾虚白蹙眉。

“是。而且我那线人还说,明明赵大人也曾出入过绮梦阁,这回案子竟能撇得一干二净,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顾虚白想了想,没有接话,又问:“那太子呢?赵延不是太子党羽吗?牵连到纪珩对他有什么好处?”

崔青山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此人最是两面三刀,心思极深,见太子软弱,临阵倒戈也是极有可能的。”

顾虚白不置可否,又问:“还有那卫长信,此番我父亲受牵连,主要责任也在于他,他又是得罪了什么人?”

崔青山犹豫了一下:“那个账册虽是假的,但里面牵涉的大多数人,的确是真的……

“裴长卿抓了一大堆人,许多人都以为细节败露,禁不住几句审问,就将实情吐露的一干二净。

“所以才没人怀疑那账册的真假。

“而且卫统领他……也确是与一伶人有染,但收没收好处,这就不得而知了。”

顾虚白心下了然——难怪那小二刻意避着卫祀,只给他一人递话。

但他转念又想,这崔道长的话也不能尽信。

首先,这人看似唯唯诺诺,但显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个中好手,否则怎可能几年间便将商铺、药馆、客栈遍布京畿周边,还借此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情报网。

其次,他自始至终没有透露自己到底想从顾虚白那儿得到什么。

顾虚白没有天真到,会相信他这张纸条引他前来,就是为了帮他。

所以他透露这等重要线索,必然有自己的考量。

这个案子是否真和赵延有关,不得而知,但显然崔青山希望这件事和赵延有关。

而他如此刻意引导顾虚白往这个方向想,也一定与他自己的目的殊途同归。

于是,顾虚白故意激他:“照您这么说,那账册上牵连的人,也都不怎么干净。

“赵延费尽心思弄个假账本,冒着反水太子的风险,就为了安插这几个喽啰,又有什么意思?

“看崔道长如此笃定,想必你是已经拿到了那个真账册?”

崔青山尴尬地笑了笑:“那倒确实没有……绮梦阁那老鸨不知道从哪听得的风声,老早就跑了,估摸着那真账册就在她身上呢。

“但她显然是不会在正经客栈落脚的,我手底下的人,到现在也没打探出她的下落……”

顾虚白扫了他一眼,又是冷哼一声:“崔大人,你这情报网,该盯的没盯住,不该盯的,却是打听得一清二楚。

“敢情除了那被偷梁换柱的账册,剩下的都是你自己的臆测。

“如果没什么重要事,我就先走了。

“还有,叫你的人别一天到晚跟着我,有这工夫还不如去追那账册的下落。”

崔青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将军的儿子,看起来比他父亲精明多了。

顾虚白从蕙草堂告辞离开。

天色尚早,人流如织。

走出几步,顿了顿,又转身折返。

伙计见他回来,忙不迭迎上前去,以为他又有什么要紧事。

顾虚白迟疑了一下,道:“劳烦开一剂养脾健胃的汤药,随便什么,都行,帮忙煎了,谢谢。”

顾虚白捧着一大罐汤药,十分烦躁。凭空增加了这些负重,他只好又让小二安排了辆轻便马车,送他去驿站。

还不明确崔青山情报真假,他便只在信里略简几笔报了平安,又嘱托步青,近日多加留意南越城中各处青楼之所。

若那老鸨真逃了,大抵也只会藏身于她最为熟悉的地方。

回到客栈,卫祀等得心焦,听到脚步声,就打开房门迎了出来。

“公子,你怎么寄个信这么久。不会又迷路了吧!”

顾虚白:“……”

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大瓦罐,散发出阵阵药香,卫祀疑惑问道:“公子,这是什么?”

顾虚白没好气地将瓦罐一把塞到卫祀怀中:“给你抓的药,看你这几天太累了,半夜呼噜震天响,吵死了。”

“公子……”卫祀猝不及防,愣了片刻 ,整张脸瞬间通红,猛地抬手揉了把眼睛,笑得像个傻子,“谢谢公子体恤……”

顾虚白不忍卒视,别开眼去。

意料之中,卫祀从那小二嘴里,并未探出什么实质性的情报。

不过只大致提及,最近南方来的商贾骤然增多。有道是地动犬先吠,越是改朝换代之际,越有人趁乱淘金。

的确,在街巷里兜了一圈,各路人等尽数出洞,那算卦的口称“三代天师”,竟开始伸手揽客;扒手亦猖獗,不时便有人惊呼“抓小偷啊——”;巡街武侯也比往日频密许多。

有还在穿开裆裤的娃娃唱起童谣:

“日西尽,月东升,东宫墙头鬼推门。

“猫哭鼠,狗作神,草车竹马迎纸人。”

这京城仿佛一锅将沸未沸的浑汤,蒸腾着荤腥、浮躁、不安的气味。

又熬了整整两日——

景和宫中响起八十一声丧钟,将这浑汤,连锅带盖一并掀翻。

宫闱两边,仿佛同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捂住了耳朵,街头巷尾的喧哗和嘈杂被齐根剪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远远地,传来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举国上下,铜钟与悲声并起,江山与日月同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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