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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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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街上行人寥寥。

好在药铺还开着,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掌柜的不在,柜台后只坐了个伙计,正百无聊赖地拿油纸叠小兔子玩。

见二人进店,伙计懒洋洋地扫了他们一眼,也不起身:“买什么药?有方子没有?”

柳渡道:“没有方子,麻烦要当归、党参、黄芪各一两,麦冬……”

那伙计不耐烦地打断他,指了指柜台前的纸笔:“写下来。”

柳渡无奈,好脾气地一一写了,递给他。

那伙计把叠好的兔子丢到一边,接过方子,对着油灯又凑近细看了一眼,道:“行吧,等着。”

又咕哝了一声,“喏,那边有座。”晃晃悠悠地走出柜台,顺手掩上店门,举着油灯进了店后的药房。

柳渡和顾虚白堪堪落座

“吱呀——”

陈旧的铺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发出一声哀鸣,一道黑影踉跄着撞了进来。

“老板,止血粉。”声音粗砺,带着喘息,似乎是刻意压低了嗓音。

柳渡朝那声音望去。只见那人身形极为瘦小,一身黑色斗篷被雨水浸得半湿,蜷曲着裹在身上,黑色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脚下却是一双破旧的草鞋,沾满了泥污。

柳渡和顾虚白坐在门内,那男人一时间并未看到二人。

他的整个上半身都伏在了柜台上,微微打颤。

伙计听到动静,从药房里探出身来,见那男人衣衫破旧、浑身脏污,眉头顿时皱紧,神色嫌恶:“没有没有。”

又摆了摆手,像在赶一只讨人厌的苍蝇,显然是把他当成了拍花子。

那人却猛地一拍柜台,扔出一把铜板:“快他娘的拿出来!嘶……”

随着那人倒吸一口凉气,柳渡发觉,他的斗篷下,有一小股暗色的血顺着裤腿滴落在地,隐入昏黄的灯影之中,浓稠得几乎发黑。

其中一条腿也奇怪地扭曲着。

他受了极重的伤!

柳渡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在顾虚白伸手拦住他前,已一步跨到那人身旁,急声道:“大哥,你腿上的伤很严重……”

寒光一闪——一柄匕首抵上了他的咽喉,冰冷的刀刃紧贴肌肤,瞬间将他后续的话尽数封回喉中。

顾虚白蓦地站起,那人却动作极快,强扯着柳渡往后退了一步。

“别过来!”声音狠戾。

顾虚白只得在原地站定。

柳渡弱弱道:“大哥,别紧张……我是大夫……”

“闭嘴。”

那人手上的匕首又紧了一寸,冰冷的刀锋贴着肌肤,划开一丝细小的血痕,瞬间渗出了一小排血珠。

另一只手朝那伙计招了招。

伙计哪见过这场面,早已吓得脸色煞白,两股战战,僵硬地挪到柜台后,哆哆嗦嗦地翻出止血粉和绷带,给他一点一点推过去。

顾虚白眸中暗沉,面上神色如常,袖下手指却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朝店外轻轻比了个手势。

赵慎、卫祀二人方才便已察觉到店内异样,见顾虚白的示意,立即悄无声息地立于屋角阴影中。

隔着衣物,柳渡发觉那人的身体滚烫异常,微微战栗。

男人抓过柜台上的止血粉,粗暴而急躁地抖开油纸包,然后一咬牙关,毫不犹豫地将药粉撒在腿上伤口处。

柳渡感到他的身体骤然一僵,浑身肌肉都疼得哆嗦了一下。好像是因为失血过多,脚下身子轻轻晃了一晃。

电光火石之间,赵慎与卫祀二人闪身欺近——

赵慎手腕微沉,长剑出鞘,横扫而出,剑刃堪堪擦过匕首背侧,一声金铁交击之声,匕首瞬间脱手弹飞,叮当落地。

卫祀则一脚踹在那人伤腿上,听到他闷哼一声,膝下一软,跪坐在地,鲜血瞬间浸透衣料,疼得他脸色骤变。

然而卫祀丝毫不给他反击的机会,迅速反扣住那人手臂,猛地向后一拧,单膝抵住他的后背,手法干净利落。

赵慎瞥了一眼痛到直抽气的男人,默默吐槽:“兄弟,你这下手也忒黑了点。”

卫祀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你正面突袭,搞这么极限,才是吓我一跳。”

柳渡才从地上堪堪爬起,就被顾虚白一把拎到身后,没想到平日看起来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力气竟如此之大。

他的声音极冷:“什么人?”

那人上下瞧了眼赵慎身上的徽纹,嘴角一抽,惨笑一声,“呵,真他娘点儿背。”

赵慎懒得和他废话,抬剑挑开那人的兜帽,露出一颗光亮的头颅,头皮上密密麻麻纹满了怪异纹样,头顶一条狰狞的疤痕蜿蜒而下,直至脖颈。他皮肤黝深,瞳色极浅,鼻梁低矮,明显不是本地人。

赵慎目光一沉:“公子,是海倭。”一手已微微按紧了剑柄,“杀了?”

南越郡东临大海,向外大大小小的岛屿星罗棋布。这片海域曾经也是繁华富庶之地,岛上居民以种植水果、养殖珍珠贝类为生,岁岁进贡,船贸兴盛。

但因六年前一场海啸,原本生机勃勃的村落化作废墟,存活的岛民流离失所,各岛之间为了争夺生存资源,械斗不断,杀伐成风。

最终,赤岬岛的一个头领趁乱崛起,整合各路亡命之徒,开始袭扰大陆沿岸,劫掠商船,抢夺百姓。

直至遇上了顾步青。

顾步青亲自训练了一支极擅水战的精锐部队,数次奇袭,深入敌后,又在赤岬岛附近海域设伏,将海倭主力一举歼灭,头领枭首示众。

此后沿海再未发生成规模的战乱,至多只有小股贼匪,不成气候。

——此人估摸着也只是趁夜上岸打家劫舍的流倭之一。

“慢着。”顾虚白盯向那人腿上的伤口,沉声道,“你这腿伤怎么回事?”

那人目光阴鸷,仰起头,嘲弄道:“顾大公子要杀便杀,废他娘的话。”

“嘴巴放干净点!”卫祀猛地一掌拍在他的肩胛骨上,将他生生压低,半张脸贴在地上。

那人呸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轮得到你教训你爷爷,要不是今儿个爷爷点儿背,中了狼牙岛那兔崽子的暗算,你这细皮嫩肉的货色,也就配当爷的XX。”

卫祀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当即就想手起刀落。

顾虚白拦住他:“继续说。”

那人“哧”地笑了,极为不屑:“还能怎么着,顾步青那娘们儿杀了我们赤岬那么多人,现在连狼牙岛那群野狗都敢捅爷爷。今儿个爷爷要是活着回去,回头就把他们全家都宰了。”

看来只是岛民间的仇怨。

顾虚白缓缓蹲下身,拎起地上的匕首,指腹在冰冷的刀刃上轻轻摩挲了一瞬,随后,毫无征兆地将刃口抵上那人的咽喉。

刀锋贴着皮肤缓缓滑动,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凉触感,那人脸上的讥讽笑意微微一滞,眼底的狠厉深处浮现出一丝细微的恐惧。

顾虚白目光森冷,声音却温和得几乎听不出有一丝不悦:“你放心,我不杀你。

“不过……你动了我的人——

刀刃从喉咙一路滑上他的嘴唇、鼻梁,又在他的眼上虚虚地勾勒了一圈。

顾虚白皱了皱眉,像是嫌恶一般,当啷一声,丢下匕首。

“赵慎。”他起身命令。

赵慎会意,毫不犹豫地挥剑,动作干净利落,一颗血淋淋的眼珠子瞬间滚将出来。

“□□……”那人脸色骤然扭曲,额角青筋暴起,却硬生生忍住了呻吟。

顾虚白语气冷淡:“滚!”

那人喘息着,伸手捡起那颗眼珠,从地上挣扎起来便要走。

一个微弱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

“大哥……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柳渡内心挣扎了很久,他知道这个时候最不应该多管闲事的就是自己,但他控制不住,他完全无法坐视不理。

屋内气氛顿时一滞。

赵慎、卫祀目瞪口呆,像是见了鬼一般转头看向柳渡,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赵慎嘴角一阵抽搐:“柳大夫……你……是不是刚才磕到头了”

柳渡被几双眼睛盯得发毛,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他这伤口不处理,会感染……就算放了他,也活不久……”

“爷爷用得着你治。”那人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正想回嘴。

“闭嘴。”赵慎、卫祀异口同声。

顾虚白只是深深地看着柳渡,半晌后,才冷笑一声,缓缓吐出两个字:“随你。”

尽管腿有些发软,柳渡还是尽量稳了稳心神,把那人的眼睛、腿伤简单清理干净,再撒上止血粉,取了绷带一圈一圈缠上。

那人没再多说一个字,脸色铁青,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柳渡默默地拿着剩下的绷带擦拭手上的血迹。

下一刻,他的脖子便被死死掐住,推得他连着倒退几步,腰狠狠磕到了柜台上。

那伙计早已溜走,卫祀刚想上前相劝,赵慎扯住他的袖子,朝他使了个眼神,两人识相地退到门外。

柳渡的脸因窒息而涨得通红,试图去掰顾虚白掐住他脖子的手,顾虚白的手劲却极大,片刻后才堪堪松开,但仍箍在他的脖子上,仿佛烙铁一般滚烫。

那体温,激得他心脏像被一条细铁丝缠紧,他感到巨大的恐惧压迫下来,甚至超过刚才那海寇带给他的恐惧。

顾虚白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双眼通红,眼神像刀子一般剜过他的心脏,他的五感瞬间炸开。

柳渡的腰很痛,他几乎能感觉到顾虚白的愤怒劈头盖脸地笼罩在他的脸上,加之屈辱、愧疚,压得他几乎无法站稳,只能狼狈不堪地靠向他。

他当然知道顾虚白在愤怒些什么。他的命是顾虚白给的,他却弃若敝履。

但顾虚白却像突然像泄去了所有力气一般。柳渡感到他指尖的力道一寸寸松开,却又像是不舍似的,在他脖颈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柳渡感到那温度下传来一丝锐痛,他下意识抬眼:“顾虚白……”顾虚白的眼眸沉郁难辨,可柳渡却在那翻涌的暗潮下,看见了一丝……害怕。

是的,害怕。

他感到那手指顿了一顿,顾虚白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果这是你要的公平……我无权评价。”

他的声音有些几不可闻的颤抖。

“但你能不能珍惜这条命,我给的。”

柳渡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此刻涌上来什么滋味。

他好像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但他不敢确认,不想确认。

他觉得这一切就如同幻梦一般,如果没有顾虚白,他也必然会这样做,也许就死了,但他早就该死的。

但顾虚白却蛮横地将他的生命拽入了另一条轨道上。像神明一般拯救他,像兄长一般爱护他,上一刻又如同恶鬼一般想要勒死他,现在又不得不恳求他。

他不理解这些复杂的感情是来自于施救者对于一个两次被救的对象的怜悯,还是他的报恩导致对方曲解而产生的占有欲。但无论如何都使得本就令他动弹不得的负疚感更加一层。

他怜悯顾虚白,更恼恨自己,是自己对诸多显而易见的细节的逃避、甚至是故意视而不见,以至于堆积到此时此刻,让平日从来都波澜不惊的顾虚白变得如此可怖又可怜。

他突然感受到一股炙热从他的胸膛中升起。他捧起顾虚白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

初生的愤怒令他浑身颤抖,他不懂得如何掌控这种陌生的情绪,他的眼睛里几乎有泪水要夺眶而出,然后将嘴唇颤颤巍巍地贴了上去。

“对不起……”

他虔诚得仿若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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