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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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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们清洗完毕,走出营帐,却刚好听人向邝统领来报,九号营帐又没了一个。

柳渡心头一紧,脱口而出:“是刚才那个人?”

邝君儒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柳渡急忙说道:“统领,我想去殓尸间取一些那人的尸液样本。”

邝君儒皱了皱眉:“您刚清洗完,接触尸体比接触病患危险很多。”

“如果季大夫的判断没错,真有所谓的‘隐虫’,那么刚过世的患者体内浓度应该最高。”柳渡坚定道,“麻烦邝统领。”

邝君儒想了想:“这样吧,您就不要亲自动手了,我安排一名熟悉解剖的大夫帮您提取样本。

“另外,这几日,我会给您准备一处单独的营帐供您试验,以防万一……”

柳渡答:“我明白,多谢统领安排。”

邝君儒办事干脆,很快就打点完毕,将柳渡所需的东西送进帐来。

天色已晚,柳渡点起一盏灯,借着烛光将装着样本的瓷瓶从托盘中取出,轻手轻脚放到案几上。

每个瓶上都系着一截布条,标明取自死者颈部、腹部、足部三处。

他拆开第一个瓶塞,仔细将液体倒了一些,到面前的小瓷碟中,

帐篷的门帘传来三声轻叩。

“哪位?”柳渡一面放下手中的瓷瓶,将塞子塞回,一面问道。

“是我。”顾虚白的声音传入,“你怎么样?”

柳渡沉默了一瞬,一天中发生了太多事情,视觉的、情感的冲击皆已超过了他过去所历经的一切,使得他无意识地将那些情绪割裂开来,以冷静地去处理他眼下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此刻听到顾虚白的声音,一股酸涩猛地涌上喉头,几乎难以开口。

他默默向门侧走过去。

顾虚白见他许久不作声,又补了一句:“邝统领都告诉我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其实顾虚白也不确定,他比柳渡更忐忑——听到邝君儒和他提到柳渡沾染上了患者的呕吐物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就像被瞬间攥紧,攥出血来。

但此刻,当他站在帐外,看到烛火投下的柳渡的剪影,他的心情又一下子变得无比平静。

柳渡吸了吸鼻子:“嗯,我没事,你不要进来……我找邝君儒要了些患者遗体的血液样本……你不还晕血么?”

“他们也不让我进来……都有人守着呢。”顾虚白笑了一下。

柳渡听到他衣料窸窣的声音,似乎是靠着营帐席地而坐。

“哦对了,我是来告诉你,今天我把这些病案大致整理了一遍。”顾虚白接着说道。

柳渡也缓缓坐了下来,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布,他们几乎是背靠着背一般。

“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柳渡问。

“这些人的发病症状都较接近,没有什么异常,你应该也亲眼看到了。

“但是在病程上,出现了明显的缩短,最开始,患者从发病到死亡,大概是二十日,后来缩短到了不足十五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十几天前,接近春分。”

“春分?”柳渡喃喃道。他记得那几日,南越连着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顾步青喜笑颜开,说春风落雨,意味着整年都会有好收成。但和这病有什么关系呢?

“是,而且今天刚去世的那人,甚至只有十二天。”顾虚白补充。

柳渡想了想,暂时没有头绪,便转换了话题。

他问道:“今天你收到的那封急函,是什么情况?严重吗?”

帐外许久没有回应。

柳渡以为他没有听到,便又问了一遍。

“法慈方丈圆寂了。”

顾虚白的声音很轻,却仿佛一记铜钹敲在耳边,震得柳渡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等这里事情结束了,我们一起去祭拜他吧。”顾虚白又道。

柳渡茫然地望着前方,烛火摇曳,将一旁瓷瓶的影子投射到营帐内壁,轮廓被放大了数倍,仿佛一尊庄严的佛像。

“你……还好吗?”柳渡不由自主地问,又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便从干涩的喉咙里又挤出几个字来,“那……寺里的师兄弟们怎么办?”

“有上官歧、步青帮衬……不用担心。”顾虚白低低答道。

“上官歧的信里说,方丈下葬那日,小南山的竹子漫山遍野开了花,甚是好看。”

啪嗒,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

柳渡蓦地侧身,将手掌贴上营帐。他感到营帐的那一边的颤抖变得越来越明显,几乎无法抑制。

“竹花也并不完全是噩兆,还能入药、治疗虚寒、筋骨酸疼……”蚀骨的悲伤从掌心的那头传来,柳渡几乎难以再说下去,只好一下一下,抚着顾虚白的脊背。

顾虚白深吸一口气,将脸上的泪水拭干,指节在营帐那侧轻轻敲了敲:“上官歧随信寄了一束竹花来,我放在你营帐门口了。”

他顿了顿,又低低道:“所以你得好好的,知道吗?”

随即手一撑,起身离去。

柳渡又静坐了良久,起身将门口的竹花拣了进来。强打精神,将剩下的样本分别倒入小碟内,随后便翻身到一边,沉沉睡去。

这一夜,他睡得极不踏实,恍惚间做了许多梦,梦见一只白鹭从成片的竹花海中掠过,单足立在小南山门前,梳理自己的尾羽,又长鸣一声,扑翅飞远。

梦见他独自一人蜷缩在世界的边缘,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灰暗,从地底深渊里浮现出来无数人影,他们齐齐向他伸出手,嘴里喃喃重复着:“救我——救我——”

其中一人向前扑来,攥住了他的衣袖,他惊慌失措,试图挣脱,却发现那人竟是顾虚白,顾虚白披散着头发,挺着泛黄的肚皮,朝他阴惨惨地笑了一声——

柳渡猛然惊醒,天尚未亮,外边只透进来些许灰蓝晨光。他感觉头略有些晕沉,便伸手搭上自己的脉搏,跳动略显急促,但并无明显异状。

稍稍定了定神,他翻身下床,走到桌前,将烛灯捻亮。

三个白瓷小碟依次排开,静静地躺在昏暗的光线里。但他的目光刚一触及其中一只碟子,头皮却瞬间炸开!

——那只碟子上,竟然趴满了十几只芙蓉虫!

它们密密麻麻挤在一处,躯壳饱胀,身体蠕动时泛出妖冶的暗红光泽。

他低吼一声,后退一步,还以为自己未彻底清醒,仍在噩梦之中,便用手使劲掐了一把,但视野中的景象依旧如故。

那些虫子似乎感受到了动静,却并未如以往那般迅速蜷缩成球,反而动作迟缓地稍挪动了一下,像是肚腹过于膨胀而难以收缩。

柳渡心跳如鼓,强压恶心,环视了一圈,终于在营帐一角摸到一只取水瓦罐。

他捧起罐子,蹑手蹑脚地回到桌前,深吸一口气,将瓦罐飞快地倒扣过去。

虫子一瞬间被困在罐内,惊慌之下腾空飞起,但只能徒劳地撞击瓦罐壁,发出细微的振翅声。

他伸长手,够到那本药经,将瓦罐慢慢地向桌边平移,直至移上书册,再猛地将瓦罐翻转过来,叮铃咣啷一阵响动,趁虫子仍在罐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罐盖扣了上去。

柳渡才深深地喘了口气,将药经上沾染的脏污擦拭去。

这些虫子,都是从哪里来的?营帐密闭,附近也没有成片的植物。他想起前几日在马车中遇到的那只芙蓉虫,不禁感到汗毛直竖。这种异象,到底说明了什么?

——他的目光不由得转向桌边那束竹花,于是举起烛灯,仔仔细细端详了一圈。

下一瞬,柳渡瞳孔骤缩。那捧竹花一穗一穗紧密簇拥,其中几穗布满细密的颗粒,乍看之下像米粒般大小。

昨夜他并未多加留意,以为是结出的果实,但此刻定睛细看,竟发现全是密密麻麻的芙蓉虫卵紧贴其上。

他背脊发凉,头皮一阵阵发麻,迅速脱下外袍,将这束竹花裹在其中。

处理完这些小虫子后,柳渡方才有空回头检查那些样本。这时他才感到有些奇怪,三个碟子中,唯有取自腹部的脓血样本聚集了大量的芙蓉虫——那只碟子已经同虫子一道被封印入了罐子中——其他两只却安然无恙。

他凑近烛光看去,血液静置了一夜,已经分成了稳定的三层,均清澈透明,几乎不见杂质。

柳渡又从腹部样本瓷瓶中取出一些液体,放到另一只干净的瓷碟中。仅过了一刻钟,便看到液体中漂浮起一些絮状物,慢慢沉到碟底。

柳渡心中一动。春分、隐虫、芙蓉膏……隐隐约约似乎有条线将这些词串了起来。

他将瓦罐的盖子掀开一角,用一根长针取了一只芙蓉虫出来,将它放到瓷碟边,只见它拖着肥涨的身躯,仍不知餍足一般,缓缓向瓷碟中心游去,口器长长地伸出,不一会儿,它的身体又舒展开了一些。

柳渡试探着用银针去触碰它,它也只是懒洋洋地动了下腿,并未有过激的反应。

看来这些芙蓉虫,真是被那“隐虫”吸引而来。

他想了想,取过捣臼,将虫子丢进去,碾开,它一瞬间便化成了绛红色的浆液,柳渡用银针取了一些,滴入刚才的血浆中。

芙蓉虫浆像一颗被包裹起来的珠子一般,缓缓地穿过上层血清,向下沉去,刚接触到那些灰白的絮状物,便瞬间爆涨开来,迅速和底层血液相融,随即恢复平静,碟子中只剩与其他两个样本一模一样的清澈液体。

柳渡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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