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又一次踏着晚霞回到了小院。

推开门，院内萧条不再，代替的是让人安心的烟火气。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们刚刚还商量着要不要去找你呢。”

院内的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闲叙，听到门口的动静齐齐回眸，沈清跳脱，第一个迎上来，话音刚落，目光就被余笙手里推着的轮椅吸引去了。

“这是什么？”

“这叫轮椅，是我找人给沈度打的。”余笙说道。

“给七哥打的？我能坐坐吗？”沈清望着余笙，一双大眼睛使劲儿地眨呀眨，生怕余笙不知道她在卖萌。

“坐被，正好你替你七哥试试舒不舒服。”余笙笑着说道。

沈清欢呼一声，侧身坐了上去。

余笙提前跟李木匠说过，要坐的人是个成年男子，所以轮椅是按照成年男性的体型打的。

沈清身材纤细，坐上面反而显得轮椅过分的大了。

“双手抓着轮子滑动，前后都可以动，你试试。”余笙教沈清如何使用。

一开始，沈清还兴致勃勃地推着，但很快她就没力气了。

因为轮椅太重了。

虽说李木匠已经做了改良，但毕竟是木头做的，该有的笨重不是加几个齿轮就能改变的。

尤其是遇到地面不平整的时候，想要滑动轮子，沈清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行。

“我没力气了，还是让七哥来吧。”沈清摇着头从轮椅上下来，此时她的手心已经红了。

其他人也没见过这东西，都新奇不已，不过刚刚看到沈清坐在上面移动，已经知道这东西的作用。

“是呀，快让小七试试。”沈母最为兴奋，沈度的腿是沈母难以愈合的症结。

余笙笑着点头，推着轮椅进了东厢房。

屋内，沈度早就听到了声音，他不想接受，尤其是在听到沈清玩闹的声音后，心底里更是生出一股怨怼的情绪来。

这种情绪毫无根由，毫无逻辑，但就这么凭空出现，又难以抑制。

从听到声音到余笙推着轮椅进来，短短的几瞬之间，沈度心里闪过无数句宣泄拒绝的话，可真真切切看到余笙推着轮椅进来时，那些情绪竟然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余笙双手推着轮椅站在床边，漂亮的眸子里盛满的期望。沈度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力。

自从他得知双腿残废，再也站不起来之后，他的内心便轰然坍塌，像是被屠杀后的城池，残破不堪，满目疮痍。

明明余笙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轮椅后面望着他，就这样一个带着浅笑，含着期待的目光，就让死寂的枯木发了芽。

“上来试试吧。”余笙开口邀请。

原本准备好的，满腹拒绝的话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沈度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好。”

沈度双手撑着扶手，稍一用力，整个人便从床上转移到了轮椅上。

余笙蹲下身子，将沈度的腿摆正，担心外头天气凉，又扯了条毯子给他盖上。

“坐稳了，我们要出发啦！”

余笙推着沈度到院子里，明明沈度没有任何变化，但众人看到沈度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竟然无比激动。

沈母更是一秒落泪，泪珠像是断了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母亲。”沈度轻声呼唤。

“诶，好，好！”沈母擦拭眼泪不住地点头。

“七郎去给你祖母问个好吧。”陈氏眼眶也湿了。

整个王府子嗣稀薄，二房一脉只有沈母与她生了男丁。

沈度虽说断了腿，但好歹人留在身边，随时随地能看到，病了苦了也能照顾。

可怜她的安儿，才刚成婚一年就遭此大难，此时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冷不冷，有没有吃饱。

余笙推着沈度到了主屋，屋内老太太早就听到了声音，她倚靠在床头，身子端的笔挺，仿佛还在王府里一样，坐等着小辈们来请安。

“祖母。”

原本内心会有些抗拒的沈度，在看到老太太的那一刻，心里有根弦，突然就绷断了。

素日里，那个穿戴雍容，看着他们时脸上总会挂着慈爱的老太太，此时已经变得白发苍苍。

明明距离事发之时只过去了两个多月，但在老太太身上却像是过去了两年。

“瘦了。”老太太颤抖着伸手，摸了摸沈度的脸，一双浑浊泛黄的双眼，在沈度身上寸寸打量，生怕看漏了什么。

“让祖母担心了。”沈度低声道歉。

自从到了云城，沈度因双腿不利于行，整日待在东厢房。而老太太身子骨也俞渐脆弱。除了刚开始到东厢房里看过沈度，之后便也一直躺在主屋里休养，不曾出门。

老太太年纪大了，精神上受了打击，身体又经历一路奔波，如今没有病倒，足以见得平日保养得好。

但铁人也有受不住的一天。

“过去了，都过去了。”老太太拍拍沈度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余笙见祖孙二人相互拉着手，似乎多有感慨，便想退出去，给他们留空间。

然刚转身，手就被人拉住。

余笙扭头，是沈度。

“别走。”沈度仰着头看着她，声音温和，已经没了前几日的锋利。“留下来陪祖母说说话吧。”

“笙笙，来坐到祖身边来。”老太太朝余笙招了招手。

余笙挨着老太太坐下，面前就是沈度的轮椅。

老太太一手拉着余笙，一手拉着沈度，语气分外感慨。

“我老了，以后的日子还要靠你们。笙笙本事大，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老太太看着沈度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心里苦楚，但你毕竟是个男儿，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是，我知道。”沈度垂下眼睫，心里暗自苦笑。

他双腿残废，行走都很困难，如何承担责任？

沈度不知道，他又一次被情绪牵着跑了。

老太太满心都是感慨，并未发现沈度的异常，反而是余笙，几乎是在沈度垂下眼睫的一瞬，就发现不对劲儿。

噔！

余笙趁老太太说话的间隙，偷偷踢了沈度一脚。

沈度没有反应。

余笙见他不动，伸脚又踢了一下。

这次沈度有反应 ，他抬起头，蹙眉看向余笙。

余笙挑挑眉，冲着不远处的茶杯抬了抬下巴，“我渴了，帮我倒杯水。”

沈度：？

老太太本还想继续嘱咐几句，听到余笙的话也懵了。

让沈度去倒水？

“……”老太太刚想开口，余笙却暗暗捏了捏她的手。

老太太福至心灵，话到嘴边当即转了个弯，“壶里有水，给笙笙倒一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