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走?”我愕然。
“虽然和伊佐那说好了,但真看到你这副样子果然还是不爽。”灰谷蘭的甩棍砸中了我身侧的灯光开关,接着他又将从一旁接的一杯水泼了上去。控制板后的电线火花闪烁,而后在浴室的水汽中劈啪作响,最后将我们都带入黑暗中去。
“监视器?”我马上理解了他的目的。
“嗯哼。”灰谷蘭走近,一阵窸窸窣窣后,我被套上了一件卫衣样的东西。“你的房子在你刚回来没多久时运进了一堆衣服和日用品,竜胆去拿了些衣服出来,你不介意吧。”他说话时又递给我一条裤子。
“当然不。”我扶着墙把衣服整理好,顺便把那件完全湿透并正在变得冰凉的上衣脱掉扔在一边。这衣服也不见得是黑川伊佐那的,估计是他从哪个人那里抢来的。随意点对待也没关系。
灰谷竜胆拉开浴室的门,小心地走到大门口,轻轻把门打开。楼道也是一片昏暗。这个公寓楼老旧,线路烧了一个就容易让其它的跳闸,但这也让我们得以默默离开。
外面的确正如黑川伊佐那说的那样正在下雨,经过通向客厅的门时,巨大的落地窗外闪电劈过乌云,瞬间的亮光掠过站在我身侧的灰谷蘭的脸。他比我高了一个头,此时昂首看向前方,我没法从他的下颚看出他的想法。
“你们为什么会想来救我”这样的话抵在我的喉间,不能发出。问出来得到的回复并没有什么价值,不论是想要把我交给在寻找黑石组第一顺位继承人的篡位者或是黑石光治的同党,又或是出于他们自己私心地希望将我保护起来,现在没有还手之力的我都没办法拒绝他们伸向我的手。
但是如果不问,我总感觉有些犯恶心。
因为孤立无援太久了而感到不安了吗?我探寻着自己的想法,却发现它比他人更难懂。
“赫,我们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在前面领路的灰谷竜胆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只是想让你安全。你自己也说过,做了这么多、算计了这么多,你也只是为了安心活着的人生而已。我们可以让你得到这样的人生。”
“如果你一个人逃出国没办法活下来,那就和我们一起,不管是日本还是中国,”灰谷竜胆说着转过头,在两步跳下台阶后在最底下伸手来拉住我的手,“我和哥哥都能保护你。”
我有些无法接受我所听到的东西。
不是恐惧和惊讶的情绪——现在在我心中游走过的、平静如海岸线的这个情绪——我没怎么感受过的情绪。是什么?
“如果你不喜欢非法的钱,我们也有赚到正经钱的方法。凭我的脸应该也够养活三个人了。”灰谷蘭打掉弟弟半空中的手,有些拿架子地挽着我的手臂走下楼梯。
“你真的要去做——牛郎?”我尽力把“鸭”按下喉头。
“看来得先把你的脑子拿去治一治了。模特、偶像,还有演员,哪个我做不来的?非得惦记着灰色产业是吧。”灰谷蘭不客气地敲了敲我的头,我甚至能感到有些晕眩。
短暂的晕眩感让我想起了某位被我暂时忘掉的同伙。我在灰谷竜胆打开门时因为扑面而来的凉气皱了皱眉,看着停在屋檐下的两辆摩托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
“算我说错话了,抱歉。你们知道三途春千夜在哪吗?”我说,“他……和我在未来签订了合作的协议。我需要见他一面。”
“未来的事情对现在而言没用吧。”灰谷竜胆一边整理雨衣一边说。
灰谷蘭的右手手指轮换着敲过一遍油箱,想了片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也是穿越者。”
我点头。
“啊?嗯……”灰谷竜胆诧异后很快就消化了这个事实,“怪不得我们离开集会地时三途一直盯着我们。我还以为他想拦我们。”
“他从来不和除了Mucho之外的人说话,怎么可能是想一起来。赫,”灰谷蘭说。“你和他签的协议里最好没把自己搭进去。”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说。
“如果那样的话,达成协议之后,她也会装傻让协议不作数的。像和我们的约定一样。”灰谷竜胆振振有词地说着,走过来把整理好的雨衣套到我身上。
“确实呢。”灰谷蘭点头道。
我被这两位的一唱一和堵住了嘴,只好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不过,我刚刚还以为他们来叫黑川伊佐那去集会是一个借口,现在看来的确是东京那边有了动作。或许就是三途春千夜提到的「卍龍联合」——听上去就知道是佐野万次郎和柴大寿打过一架后决定的名字。
柴大寿输了啊。
“所以,”灰谷蘭打断我构想那两位打斗场景的思路,抛来一个头盔,“你和他签了什么协议?”
“没什么。只是他来救我,然后我为他在某个人面前美言几句的程度。”我摇头道。当然,我让三途春千夜所理解的不只是这样而已,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帮我。
“这样还行。”灰谷竜胆也抛了个头盔来。
我看着一手一个的头盔有些无措。
最后我还是顶着灰谷竜胆的视线选了坐在灰谷蘭的后座,因为他手上的甩棍大有要在骑车时胡乱挥舞随机攻击路人的迹象,我似乎只有坐在他身后才比较保险。
他们开车难得平稳,我竟然一点都没被甩到想吐。
他们把摩托停在以前一直停的地方,我先下了车站在一边。
再次站到那栋高楼之下,我的心情难得因为“物是人非”而有了些许变化。十二月的凉风吹过,冷得呛人的空气窜进我的领口,我便伸手用力拉了拉兜帽的伸缩绳,让领口小到再紧就能勒死我的地步。
“怎么了?”停好车走到我身边的灰谷竜胆边整理衣领边问我。
“冷。”我说。
灰谷竜胆望了望被过量灯光照得泛橘的夜空,对不断吹过的夜风没有一丝反应。“是嘛。嗯……”他又转回头看我,想了片刻后,推着我往高楼里走去,“冷了就赶快回家。”
“也是。”我点点头,借着他的力往前走。
回家——虽然住的时间超不过我在中国住的地方,但六本木的这间公寓毫无疑问可以算得上我的家——我在这里开始了和灰谷兄弟的纠葛。如果不是我掏出电击棒为了自保袭击了灰谷蘭,他大概不会那么执着于研究我,我也就不会在短短时间内那么深入他们的生活乃至人生。
但我难得地没有为当时的决定感到后悔。比起“落子无悔”,更像是“那就这样吧也挺好”。我想到这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居然能冒出这样的想法,看来超越时间是会挤压到脑子的。
门厅的门一开启暖气便扑面而来。
熟悉的电梯卡系统,熟悉的电梯按键,熟悉的有些刺鼻的香水味。
“……莫名有种恶心的感觉。”我看着站在前面的两个人的背影低声说。
“为什么?”因为睡眠时间超过了而在打哈欠的灰谷蘭懒散地靠在光面墙边,一边整理他的麻花辫一边问道。
“我好像感到了一种中年社畜加班结束后乘坐一个小时的电车到郊外的出租房后又坐电梯准备回家来一碗拉面当夜宵时会有的归属感和安心感。”我回答道。
“最后两个词好像是好词。‘社畜’是什么?”灰谷蘭难得有耐心地问。
啊。2005还没有这个词吗。我回想了一下。似乎的确是比较后来才在中国流行起来的词。
“在公司打工的人吧,”灰谷竜胆解释道,“游戏或者动漫里会有这个词。”
潮流DJ真厉害。
我偷偷向他竖了个大拇指表示对他知识储备的赞赏。他瞄到了,于是转头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摸了摸鼻尖。
电梯门应声而开。
灰谷竜胆的身上已经挂了一个昏昏欲睡的他哥,于是不敢动的弟弟狼狈地从他们家门口花盆里拿出我家的钥匙递给我。
“撬开门之后帮你换了新门,这是新钥匙。因为不知道伊佐那他们什么时候会追过来,”灰谷竜胆说,“所以你先呆在自己家里,把窗帘都拉上。他们中应该没人知道你就住在我们家对面,这样安全。”
我点点头接过,看着灰谷竜胆扛着他哥打开了自家房门才转身准备开门。
“诶,赫,”灰谷蘭忽然出声,“晚上还是别吃拉面了,你伤口没好吃点清淡的。”
“行。”我敷衍地表示收到了他的意见。
他看上去像醉了一样。不过我还没见过灰谷蘭醉过呢。或许只是太累太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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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光治当初派来帮我整理这间房子的人很周到,放了可以联网的电脑也安了网络,甚至还有一部卫星电话,水电也都正常。我在电视柜那找到了一些蜡烛和火柴,拉上窗帘后便点起了蜡烛,在开启电脑联网之余烧壶开水准备泡面。
现在已经近凌晨五点,因为黑川伊佐那的药物我睡了很长的一觉,现在虽然精神百倍但实在有些饿了,加之再过不久天就亮了,我顺手泡个泡面实在合情合理。至于那位因为缺觉而像醉了的人的嘱托,我选择性听取,料包只放一半。
电脑自有屏蔽功能,所以有能够直接联系到黑石家家族成员私人账号的方式。我点进那个用黑石家家纹做标识的软件,一个意外的名字上有着显示未读信息的红点。
“京藤次郎”。那位因为黑石光治莽撞的举措害死自己太多部下而毅然离开黑石组的组内老人——我和黑石光治的舅舅、黑石光治的前亲信。我和他没有任何一次的交流,只在2002年那场混乱的家宴上见过一面,这个联系通道应该是黑石光治派的人加上的。
麻烦的是,他如今是同伴还是敌人还未可知。
我有些忐忑不安地点开消息栏,在发现它没有已读未读显示后安下心来。对话窗口里只有一句话,发于今日凌晨两点四十六分十七秒。
“汝兄危。组内乱。需归。汝何?”
简洁又具有年代感。
我现在没办法联系到黑石光治,他身边的亲信我唯一知道的也只有京藤次郎一个人。信或不信?
在上个时间线里主动来找我并且还能在情况复杂的横滨中华街找到我的,黑石光治的亲信里应该也没有几个。只有黑石光治自己能够动用并且完全信任的人数大概二十人左右,都是从小就买来训练的。虽然这些人是精锐但毕竟人数少,撇去要留在他身边保证他安全的人数,剩下的估计不超过五个人。他没办法来救我。
而京藤次郎是京藤家的第二子,黑石光治和我说过,京藤家那一辈的三个孩子之间关系不差,在京藤次郎离开黑石组后他应该回了本家,要从本家调人来救我和黑石光治也并不难。再加之他一向重情重义,只因为血缘关系就帮扶劣势中的黑石光治,又只因为从属关系就为了下属们脱离组织,说是黑石光治最信任也最依赖的人也不为过。
他的可信度很高。
思索过后,我打字输入这里的地址后便发送出去。泡面也差不多好了,他的回信也在我打开泡面盖后的水蒸气中冒了出来。
“吾速至。望自安。”
人设维持得很好嘛。
京藤家是发源于京都的一个家族,最早是作为阴阳师发家,后来则是靠着承办祭典致富。这种家族一向规矩森严,但好在京藤次郎这代当家的大哥是个良善的人,对下属和族亲都很包容,才有了帮着他的姐姐和姐姐的同性恋人逃离家族联姻、说话复古到有些执拗的京藤次郎和顺利在中国活过十三年的我。
这也是黑石光治告诉我的。
他从小本来并不讨京藤次郎喜欢,因为京藤咲子生他花掉了快半条命,在医院里住了个把月才转危为安,所以心疼姐姐的弟弟在第一次见到他的外甥时一点都不想管,却被黑石要硬塞了做学生。黑石光治没有继承到黑石要所期待的神力,被扔到京都给京藤次郎扶养,在多年相处中舅甥关系才慢慢变好,这之中是京藤太郎起到了重要的调和作用。
他们三人之间的羁绊远超黑石家的血脉。
我三两下扒完泡面,准备洗澡洗漱。
热水迎面浇下时,我似乎终于安定下来。
灰谷他们所说的一起逃离这一切的行动可行性似乎蛮高的。
灰谷蘭和灰谷竜胆的脸蛋都不错,也都有擅长做的事情,再不济也可以去钓个富婆包养他们,的确可以合法地活下来。我虽然在这个时间里高中没毕业没有像样的文凭,但好歹是有希尔给我留下的那笔不小的钱和我自己存下来的钱,托黑石光治的福在一些企业里有些股份,在必然会发生的2008年亚洲经济危机前上完学应该是没问题的,也勉强能捱过最萧条的时期。
可行性……很高。
我撑着墙,耳边是细碎泡沫破掉的轻响。
不是,我怎么开始认真想这个了。
时间穿越的纠缠是逃不掉的,除非我想办法杀了稀咲铁太也杀了花垣武道。这样之后我无疑没法好好活下去。
我必须做出对未来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影响。然后回到我满意的未来继续生活。
像我和乾青宗说的那样,把顶点拉到我自己这边——不够。我一旦离开过去就是十六岁的我接手,经过那个未来的验证,这个“我”并不值得信任,她没法保住我的成果。
那如果,如果我能够把这个能力……
该用哪一个词语才好。
如果我能回到花垣武道得到这个能力的过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会不会就不用我再多耗精力去做那一堆麻烦事了?
我无意识地咬住下唇。这个猜想太过冒险又或者说太难实现。
就算真的穿越回了那个时候,十三岁以前我都呆在中国,无法独立来到日本。而我来到日本时花垣武道十一岁,我并不能确定我来不来得及阻止他得到那个能力。更别说我得停留在那个时间,只有自己亲自度过所有时间世界才能在我的控制下进行。
又或者,我找到能够把花垣武道的能力消除的方法?不过消除他的能力后,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在他穿越后才造成的世界还能否存在又是个问题。如果时间的因果被我破坏,我又会怎样?
每一个方法都有问题。
这个能力既然是由母亲传给我的东西,那我就该追根溯源回到阴阳家出身的京藤家去查一查。
有必要去一趟京都了。
洗澡洗漱完,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客厅软毛毯上,灰尘慢腾腾地飞过光柱。
我的手机估计在黑川伊佐那那里,但我得想办法联系上佐野万次郎和柴大寿他们。稀咲铁太还在黑川伊佐那身边,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他们两兄弟见面实在危险。我几乎都能想象到稀咲铁太得逞后的表情了。
环顾一周,角落里露出的电话线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以前有用过的座机,大概是因为觉得我没那么早过来而大家现在大都用手机才收起来了。
连好座机后,我开始在脑海里搜索我还记得住的电话。佐野万次郎的,不记得。柴大寿的倒是记得,他曾经逼着我背下来过,理由是我遇险估计不是警察能介入的还是打给他比较合理。
在我按下拨号键前,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我停下了动作。
门外的人只是敲门,没有说话。
不是有钥匙的灰谷兄弟。也不是心急如焚的京藤次郎。
想起来了。知道我在这的人里还有一个人,绝对不会在敲门时出声的人。
野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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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赫,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正在骑着摩托飞驰在坑坑洼洼的郊区土路上的乾青宗如是说。
“……不好意思。”刚刚换上干净衣服没多久却又全身是血的我抱紧他的腰带着诚实的歉意说着,趁着空隙转头,用左手向后面的追兵来几枪。
身后有三辆防弹的车在追,只有轮胎可以打掉。野藏特意露出上身,但他打出的子弹只是堪堪擦过我的脸,击中了乾青宗的后视镜。素日里机器人一样冷漠的乾青宗大骂一声,又拧了拧油门。不过我的一个子弹总算击中一辆车的轮胎,它的路线一下变得混乱,打了几个转后飞进一边的农田里。
“吾会抹杀逆臣,”原本在前面开路的京藤次郎乘坐的车放慢速度,他打开车门半身在门外,与我一样的泛红的黑眸盯着我,银发飞扬的肩上扛着一个出现时机合适又诡异的微型火箭筒,“请小姐速走。”
“记得跟上来。”我闭眼发动「时空滞留」,与我贴身而处的乾青宗和摩托外的一切变慢。
“等等这?什么东西?”乾青宗看着眼前因为摩托轮胎擦过而飞起的泥土变慢,少见地惊讶起来。
“少说快走,这可是用我的命换的时间。”我空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
乾青宗不再多说什么,在慢下来的时间里快速行驶。
倒带一下。
因为觉得门外的人是野藏,我拔掉了电话线,砸坏掉那个有聊天记录的电脑后带上抽屉里贴心放好的枪和子弹还有一把崭新的菜刀,从阳台翻了出去,站到仅有两掌宽的平台上去。风有些大,我辨认了半天逃生通道的窗户,确定的确是开着的后便缓慢地移动过去。
说实话我有些恐高。
实在没办法往下看。只是扫一眼就全身冒冷汗,双腿发抖。
好在那个窗户离我的阳台不远,我很快就到了窗下,扒着窗边跳了进去。保险起见,我蹲在地上移动,不出所料地看见了我住的那一层的逃生门口站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他露出的小臂上纹着江极会的标志,守在关着的消防门边。从门的高度来算,他大概一米六出头。
感谢日本人的基因,我可以直接割他的喉咙了。
有枪但没有消音器,不能用。我把枪放好,拿起菜刀。
我造成的声音比较小,感应灯没有亮。但外面已经是白天,我的影子会暴露我的行踪。
从上面这层坐电梯走,有可能会被他们截在这一层。我必须从逃生通道走。也就是我必须想办法杀了这个看门的。
要快。
要非常快。
要超过时间。
「时空滞留」。
我看着男人转头的幅度变得越来越小,安心下来快速走下楼梯,在他缓缓缩小的瞳孔和缓缓张大的嘴做出反应之前,将菜刀砍向他的喉管。
声带断裂后大动脉破裂,他的皮表慢慢喷出血液,我解开能力的瞬间便被炽热的血喷了满脸。为了不让他倒下的声音太过明显,我顶着血柱捂住他的嘴,扶着他在楼梯边躺下。
他剩下的血如我所愿地安静地顺着楼梯流下。我扯着我身上还算干净的衣服擦掉脸上粘糊的血,弯腰拿走他腰间的枪,转身放慢脚步往下走。
走下超过三楼,我便开始大步跑下楼梯。
不幸的是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大厅里有两三个人,而我看上去却像刚刚逃出丧尸堆的人一样全身全脸都沾着血。我拉起兜帽遮住自己的脸,往外面跑去。
然后我就撞上了乾青宗,把他一身干净的衣服弄上了血。
“……每次都得弄脏我的东西才行吗?”乾青宗有点无语地看着他的外套上留下的血迹。
乾青宗说灰谷蘭今天凌晨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来这保护我。他看见后便在「卍龍联合」集会结束后过来了。
“昨天之内,我们这边好多人都在他们的暗算下进了医院。大寿和Mikey都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决定要和天竺开战。可可他,”乾青宗皱着眉握着拳,白皙的皮肤下的青筋暴起,“差点被掳走。如果不是场地圭介在,我和可可面对Mucho他们没有还手的力量。”
昨天……刚刚决定合并的组织第一天就被重创,现在状态估计非常差。但佐野万次郎在,士气应该不会低迷。
“派上用场了……太好了。”我长舒一口气。
“什么?”乾青宗不解地看我。
“万圣节的时候我救了场地和羽宫,他答应过我什么都愿意做,”我说,“提出卍龍联合之后,我就托人告诉他让他保护好可可和你。黑川伊佐那绝对会冲着可可来,派来的精锐估计你们俩打不过,但再加上场地和羽宫两个人那就绰绰有余了。”
“我说为什么那两个人明明不情愿却还天天跟着我们。”乾青宗恍然大悟。
“大战在什么时候?在哪?”我问。
“今晚八点,横滨第七码头。”他答。
决战的时间到了。
为了保证某个不稳定的人的精神,还有一个人我得保住。
佐野艾玛。
每个未来都没有消息的、佐野万次郎最亲的亲人。
我正要找乾青宗要手机打电话之际,街道拐角开来了几辆黑色轿车。车门边的标志我没见过,但它们却停在了这栋公寓楼的门口。
乾青宗自发地将我挡在身后。
第二辆轿车上下来一个银发的老者。多年未见,但他身上那种肃杀之气仍旧让我难忘。
我走出乾青宗的背影,向老者鞠了一躬。
“舅舅。”我说。
京藤次郎颔首,看了一眼我全身上下的血迹,皱着眉走近。
“何人?”他问。
“野藏在十八楼,”我简洁地回答,“舅舅,在去组里之前我想先去找一个人。我需要确保那个人的安全。”
“吾可派保护之人。”京藤次郎半否决了我的要求。
“我必须亲自看见她。哥哥那里并不紧张,不是吗?局势虽然动荡,但长老们没几个人敢妄动。大江十郎还在北海道,剩下的五个人都没有资格胡来,”我说,“您应该先解决掉野藏那个碍事的东西,证明黑石家仍然有能力继续做东才对。”
京藤次郎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了我的说法。“今夜九时,于本部召开全体干部会议,汝必须到场,”他拂袖往前走去,“吾留与汝四人。”
京藤次郎和他的人乌泱泱地往楼上走去,门口的车只留下一辆轿车内的四人。
“这就是极道吗?阵仗真大。”乾青宗看着离去的人说。
“很麻烦的。”我耸耸肩,走到那辆车边上,嘱咐他们把车开到佐野道场去,保护好里面的人,没有我的通知禁止离开。他们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我拿了乾青宗的手机给佐野艾玛打了个电话,她正在学校。我问到学校地址后便结束通话,旋即又给灰谷蘭发了信息,告诉他们发生什么都别开门,家门口正在上演激烈的枪战片。最后我还是补了一句,让他们在晚上七点前到武藏神社。
“武藏神社?”乾青宗看着我发完信息后问。
“战前还会有一次动员集会吧。我觉得把他们俩拉上不是坏事。”我说。
“不过,你让有枪的极道成员去保护佐野家?”乾青宗似乎有些意外,“死人了怎么办?”
“既然都当了会破坏别人生活的暴走族,那就得做好自己也被毁掉的觉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走吧青宗。”我拉着他的袖口往他的摩托跑去。
“你说的倒也没错。”他赞同道。
赶到佐野艾玛的学校时,他们还没下课。
街上人流不多,但校门口左右都是长长的街道,站在原地看过去,让我莫名有些不安。
乾青宗去找地方停摩托了,我便在校门口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咖啡,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等着放学。
好久没去上学,我估计已经被开除了。我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路边的草丛。也不是说我很喜欢上学,只是学校之于我而言是“正常生活”的象征,而回日本之后,这个象征忽然就遥不可及了。
好累。
我抬手抹掉脸边已经变成块状的血,它们剥离的瞬间牵动我的发丝,掉落下时我的鬓角一阵刺痛。
“赫!”
我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脸吓了一跳。
佐野艾玛笑嘻嘻地看着我,却在看清我的脸之后神色慢慢被担忧的情绪感染。
“你怎么满脸是血?哪里伤到了吗?脸色好差,”她的手指抚过我的脸,柔软的指腹温热,“没事吧?”
“不是我的血。别担心。”我笑笑示意她放松。
“听上去更不能不担心了……算了,”佐野艾玛直起腰来,“找我什么事?听你电话里那么急,我特地逃课出来找你的。”
“逃课可不好啊。”我站起来,牵住她的手。
“有人想要杀你。”我把顺便买的一罐乌龙茶递给她。我记得她挺喜欢这个的。
佐野艾玛愣了愣,四处看了看后又转向我:“还有人要杀我?是因为——”
“黑川伊佐那。”我打断她的话。
她的脸色变化,一会是惊讶一会是欣喜,最后变得有些哀伤。“他为什么会想杀我?”她轻声问,“赫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他是我哥哥。”
“我知道。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这么做。可能是因为别人的挑唆,”我拍了拍她的肩,“也可能是因为觉得你也抛弃了他的怨恨。我看不懂他,但我知道他会让人来杀了你,而我不希望你死。”
佐野艾玛那双金棕色的眼睛看着我,在阳光下显得流光溢金。黑川伊佐那在她面前是怎样的人?那个时候的黑川伊佐那是什么样的人?他又对那一段时间抱有什么样的情感?
我没可能见到了。
她叹了口气,一只手升向天空,仰起头看向空中的云。“那些我先不管了!”她大声说着,放下手看向我,“我只要相信赫就可以了吗?”
“赫,能帮我见到我哥哥吗?”她看着我问,“虽然现在的生活很好,但我有些想他了。”
我不知道该对着她说什么,只是张开嘴又闭上。
犹豫之中,远处传来摩托的轰鸣声。
我看过去,二人坐在一辆摩托上飞驰而来。熟悉的车。
半间修二。
车速太快了。我拉住佐野艾玛的手腕,将她拉向我的旁边。
「时空滞留」。
或许是短时间内用过较长的一次,这次能力维持得短了一些,我刚刚压着佐野艾玛蹲下时间便恢复了正常,我没来得及收回的右手手臂传来了剧痛。
因为疼痛来得太突然太剧烈,我眼前黑了片刻,急速掠过的轰鸣声造成的耳鸣像傍晚的鸦群环绕着我。
手臂痛的要死。
佐野艾玛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双手托起我的脸,晃着我的头,不断喊着我的名字。
“我没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
等到冷汗流过锁骨,听力和视力恢复了正常。眼前原本模糊不清的小草变得清晰起来,我听清了乾青宗的声音和再次启动的摩托声,还有莫名出现的佐野万次郎的声音。
于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佐野万次郎像他妹妹一样忽然出现在我眼前,像他妹妹一样不断晃着我叫我的名字。
“别晃了。再晃我就真的死了。”我禁闭双眼说。他捏着我的肩膀晃我,我那条疑似断了的手臂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晃动中疼上加疼。
“你的脸色白得就像要死了。”佐野万次郎眨了眨他的眼睛说。
“手臂变成那样脸白了是正常。”龙宫寺坚的声音也忽然出现。
我抬起头来,龙宫寺坚正抱着惊魂未定的佐野艾玛,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一边看过来确定我的死活。很好,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我爱看的环节。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我的手臂,没忍住哇了一声。人类的手臂能够扭曲成这个样子真是奇观,我都想拍个照留念了。
假的我快疼死了。
“幸好是……。”打在我手上。剩下的半句因为疼痛而无法说出口。要是打在佐野艾玛身上那她必死无疑。
“别扯东扯西了快点去医院。”乾青宗挤开佐野万次郎,弯下腰来把我抱起,转身就往他的摩托走。
临走前,我转头快速地嘱托他们一定要将佐野艾玛送到佐野道场,我安排了可靠的人在那守着。龙宫寺坚点头同意,一手扯住准备沿着半间消失的地方去追的佐野万次郎,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有他在就放心了。
在医院进行治疗后打了石膏,医生要求我留院观察至少一个月,乾青宗便在我反对前满口答应。
“晚上的集会我必去不可。”我坐在病床上对乾青宗如是说。
“想都别想。我会让柴柚叶来看着你的。”乾青宗放下手里削好的兔子苹果反对道。
我翻了个白眼。决定到时候就马上跑路。
然后我就实施了。
吃过晚饭后趁着柴柚叶去洗餐具的时候久违地跳下了二楼的病房,下落不出意料地很熟悉也很熟练,但在落地时又一次看见了乾青宗和他的摩托就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目瞪口呆。乾青宗大翻白眼。
“我就知道你这疯子又要搞这事。”乾青宗说道,一手伸来拉住我的手,一手捏住我的脸,将我带到他旁边,然后松开我把头盔套在我头上。“比起让你找不知道谁的家伙来还是我亲自来比较安全。”他说着便跨坐到车上,转头示意我坐上车。
“太懂我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吧,”我摘下头盔套到他头上,“我为了让我舅舅来救我走赚一点亲人情谊,特意公开了这个地方的所在,现在两拨人都在往这赶,路上会有枪战的。”
“……你。”乾青宗有些说不上来话。
倒带结束。
已经完全失去他仅有的素质的乾青宗一边骂我有病一边不断加速,我咽下口中因为频繁使用能力而溢出的鲜血,在空隙间换弹。
前方就要离开这条小路,明亮的港口灯光渐渐照亮我手中的弹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