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一条路而已。”
沈语慈偏头,目光不解,“是堵车吗?”
简舟庭唇角微微掠起一抹弧度,“就当是吧。”
话落,两边车窗缓缓落下,温暖的阳光和咸湿的海风从脸上轻拂而过。
沈语慈微微合眼,紧张的肌肉在舒适的温度下逐渐放松,来港之前,她是没有见过海的,和龙眠山雾气笼罩的溪流,京市冰雪层下的护城河都不一样,忽而清新,忽而黏腻,会任性地随天际变换着色彩和温度,比目光到达之处,更远,更广阔。
跑道三三两两跑步的人和一辆辆自行车不断从眼前掠过,时光似乎在游荡的视线中无限被拉长。
“滴——”
刹那的松弛和失神被一声汽笛惊醒。
沈语慈手指抓紧,眼神恢复清明,她忽然转头看向简舟庭。
“简总,昨天和您说的建峰集团的事,您”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目光被那张英俊的侧脸所吸引,从额头到高挺的鼻梁,再到紧实分明的下颚线,线条流畅,立体深邃。
沈语慈觉得自己头脑又开始不清醒起来。
面前的人褪去了几分威严冷峻,矜贵淡薄,分明和七年的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可能是被阳光迷了眼,沈语慈无端生出几分胆量,胆大妄为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穿过棕榈树底,阳光被短暂地阻隔,阴影下的人,再次隐匿。
肯定是她看错了。
心跳声在阴暗中一点,一点放大,沈语慈强迫自己将目光转移,她不能放任这种不清醒的状态继续波动。
“不会忘。”
棕榈树影被甩下,片刻的清凉之后是更热烈的光线,
简舟庭握着方向盘,姿态松弛,一字一句拉长道,“沈小姐说的事情,怎么会忘。”
海浪哗然。
这条路绕得真远,半小时路程足足变成了2个小时,但沈语慈又觉得很快,快到她耳边还回响着简舟庭这句话。
车缓缓降速,平稳停下,沈语慈坐在车椅上一动不动。
连简舟庭都察觉到她的不对,微微蹙眉。
“除了药物治疗,还要保持规律作息,适当运动,看书看电影,听歌或者旅游散心都可以帮助沈小姐转移注意力缓解症状。”
这里面,除了看书,她倒是一样都不会做。
简舟庭眼前闪过昨天电脑上那密密麻麻的标注。
“谢谢简先生,我先回去了,您路上小心。”
沈语慈终于动了,颔首道谢,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原本应该一气呵成的动作,在发现车被锁上时顿住。
“沈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沈语慈脑中那根绷紧的弦发出“铮”的一声。
简舟庭肯定记得在龙眠山的那次见面,否则不会对她如此关照。
但萍水相逢的一面,值得特意提起吗?
就像无数擦肩而过的路人,见过而已,难道还会在多年以后,去特意找出那个同路人聊以寒暄吗?
不会的。
沈语慈语气莫名有些硬,“对不起,简先生,我不懂您的意思。”
简舟庭的眼尾沉了沉,修长有力的指节从方向盘上缓缓抬起,“昨天答应替我上药,今天就忘了吗。”
不同于今天说的任何一句话,低沉的,冷冰冰的。
脑中绷紧的弦渐渐放松。
噢,说的是这事啊。
她答应了吗?
没有吧……
“那麻烦简先生跟我一起上去?”
沈语慈声音声线放弱,试探问道。
“嗯。”
纡尊降贵的一声。
“啪嗒”,车门解锁。
沈语慈去后排拿好画筒和木盒,直起身,又觉得不好,这里来往的人这么多,他连个保镖都没带,万一被认出来,会不会有安全问题。
沈语慈缓缓直起身,忽然靠近过来,提防地看向四周,
简舟庭挑了挑眉,
“沈小姐在找什么?”
“简先生,你没带——”
沈语慈话未说完,震动声传来,她闭嘴,看向简舟庭的裤袋。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简舟庭脸色淡淡,目光甚至没有从沈语慈身上移开,只是为了礼貌,在电话接通时,沈语慈已经自觉走远了几步,未曾发现。
沈语慈抱着东西,无聊地左顾右盼,迎着许多人往这边看来的目光。
“好了。”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转身,怀里的东西被拿走。
酒店电梯空间很大,四面都是镜面玻璃,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到两人接近的身影,沈语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当电梯开门声响起时,她伸手挡住电梯门,
简舟庭出去后,沈语慈揉了揉自己的脸,很快跟上。
房门打开,沈语慈将房卡插上,侧着身子方便简舟庭进入,他进来将手中东西放在了入户柜上,却没有继续动,敛眼看着沈语慈。
“今天不麻烦沈小姐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语慈一怔,直勾勾地看回去,目光疑惑,随后反应过来,手指掐了掐手心,她该松口气的,不是吗?
简舟庭说话速度很慢,“下次来。”
从酒店出来,简舟庭驱车往渣甸山简家老宅。
灯火通明的中式庭院,虫鸣声阵阵,廊下几只鹦鹉叽叽喳喳。
“不听到我死了你不会回来是不是。”
简老太爷声若游丝,握拐杖的手颤抖不停,佝偻的身子斜靠在紫檀宝座的扶手上,胸口还放着二太太为他顺气的手。
简舟庭姿态随意,看着那摇晃的烛灯,瞳色也随之忽明忽暗。
“易家的孙女和你青梅竹马,知根知底,门当户对,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
见他没有反驳,简老太爷咳嗽一声,继续道,
“还有一件事,你三叔已经知错了,毕竟是至亲血缘,关了这么多年,也该放他出来了。”
这话说得就可笑了,简舟庭抬了抬眼,语气淡淡,“老爷子糊涂了,他涉黑贩毒被抓,和我有什么关系。”随后语气更凉,“至亲血缘么,倒也算不上。”
简家老大和简晴是原配夫人付榕所出,简三是简老太爷来港后纳的二房所出。
豪门斗争,手足兄弟尚且相残,何况这种天生对立的身份。
二太太杜玲泪眼婆娑,虽半百已过,依旧风韵尤在,嗓子一开,也能窥探出几分当年火遍香江,众人追捧的美丽歌喉。
“舟庭,你三叔当时糊涂,他也是被人撺掇才做出那样的事,他身子骨不好,你抬抬手,就放他出来吧。”
简舟庭看了眼老爷子苟延残喘,吊着一口气就是不松的模样,
“简鸿的事,您最好不要插手,至于我的婚事,更不需要您的安排。”简舟庭唇线平直,低沉的声音落在漆黑夜色里,“好好颐养天年,操心太多,未免伤身。”
“好好好!”拐杖敲击在花斑石地砖上咚咚作响,简老爷子一腔怒火,在这个已经完全掌握了简家的孙子面前,却已不敢再发作,只能用急促的喘息声表达着自己的愤懑。
当初将他接回港岛,无非是因为他母族那边求情,没曾想竟然接回来了个韬光养晦,心狠手辣的仇家。
现在的简舟庭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简望了。
迈巴赫在简家老宅停留一个小时后,驶向崇寰总部大楼。
沈语慈给黄青打电话说了今天拜访宋子白的情况后,又联系了刚回到港岛的易文礼。
当年易文礼从港岛进入内地,创立了青云教育,也是第一个购买铭启产品的公司。
后来达成长期合作,也为铭启介绍了很多资源。
之前易文礼做了手术,在新西兰静养,昨天刚刚回港,明天中午空出了时间,特意和沈语慈见一面。
将定好的餐厅告诉给易文礼后,她说这次还要带个人,给铭启介绍一笔生意。
晚间会议结束,沈语慈单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钟铭。
一切结束,已经过了9点。
沈语慈将手机放下,收拾好桌上的文件。
画筒已经被她放进行李箱,装着鸳鸯的木盒却被她放在了桌子上,文件推到一边,将盒子拿到面前。
打开锁扣,除了那六个掐丝鸳鸯,还有那个望远镜,小算盘,玻璃弹珠,都被林以梅放了进来。
她小时候也有不少玩具,生日,过节,考试完,李瑶都会给她准备礼物。后来长大不玩了,零零散散的就被外婆装在了一个饼干盒子里。
沈语慈觉得今天好像回到了龙眠山,还有桐城小花,那熟悉的味道。
“沈小姐喜欢的话,我的那套也可以拿去。”
沈语慈拧眉,怎么又想起这句话了。
她今天没给简舟庭上药,那他自己会擦吗?
他说明天见?明天什么时候见?
对了!她忘记告诉他明天她有约的事了。
后知后觉,沈语慈脑中挣扎了半天,终于拿起手机,点开了从舒阿姨那得到的电话号码。
不打的话,舒阿姨就会白跑一趟。
沈语慈按下拨号键。
大概10秒过后,那边接通。
“边个。”
沈语慈第一次听到简舟庭说粤语,愣了几秒。
熟悉的沉冷声线,带着点慵懒感,周围似乎还有风声。
沈语慈手指握紧,“喂,简先生,我是沈语慈。”
那边安静片刻,沈语慈似乎听到了轻笑声。
“原来是沈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沈语慈忽然意识到,自己特意打电话要说的事情对于简舟庭这种身份的人来讲,有多么的无关紧要,但打都打了,总不可能说自己是打着玩的。
“简先生,明天我有事不在酒店,您不用让人给我送饭。”
又是一阵沉默,
“嗯,知道了。”
沈语慈见事情说完,准备收尾,又听到他问,
“那沈小姐,”
“明天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