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袭啦！——”伴随着酒店老板惊慌的吼叫声，那种可怕的拖着长音的空袭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夜空。在这可怕的警报声中，一切灯光都在瞬间熄灭，城市像死一般地漆黑，似乎一点微弱的烛光都可能暴露自己的位置，引来盟军的轰炸机狂轰乱炸。战争进行到这份儿上，不管是战争中的哪一方，似乎都彻底丧失了理智，轰炸对方时已经完全不管自己轰炸的到底是军事目标还是平民区，仿佛只要能把炸弹倾泻在对方领土上，就算成功地完成了任务。

大概是经历了太多次的轰炸，在空袭警报拉响的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动作熟练地向防空洞疏散。

很快漆黑的天际闪过几抹红色的光，远处传来一种隆隆的巨大噪音，这种飞机的轰鸣声把酒馆的玻璃震得直发抖——加里森知道这绝非一般的轰炸，这是美军新型大型轰炸机编队进行的地毯式轰炸。这种刚刚装备空军的巨型轰炸机，他在英国的时候曾经还见过几次。

几秒钟后，加里森脚下的大地传来了警报拉响后的第一次颤动！随后大地像一辆在山区行驶的卡车一样不断地颠簸起来，酒馆的玻璃伴随着巨大的气浪全部被震碎。凭着加里森在前线部队的经验，他判断刚才那颗炸弹大概已经落在离他们不超过2公里的地方。

在玻璃随着气浪冲进酒馆的一瞬间，弗雷德里希惊慌失措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向众人逃命的方向奔去。

“你在干什么！？”罗西尔德的咆哮声伴随着窗外不断响起的爆炸声，让惊慌的弗雷德里希吓得立刻停下了脚步。

“少校！快……快点走吧！不然我们都会被……”弗雷德里希的话还没讲完，罗西尔德愤怒立刻地揪起他的领子，把他重重地摔进了墙角。

“作为一名德国-军人，你永远应该走在平民的最后面！”

罗西尔德的表情在这被火光和爆炸、防空高射炮染红的夜里显得异常愤怒。平时那略显阴柔的面部线条此时也变得坚硬异常。低声的咆哮中带着一丝与他外表极不相称的镇定。

看着城里冲天的火光和感受着地板上不断传来的可怕颤动，戏子的手紧紧攥着窗框，眼睛朝城里的方向死死地盯着。

在他的背后，房间里已经乱作一团。史密斯少校被其他3个人围堵在墙角，嘴边渗出一丝血痕，脸上新添了几处明显的瘀青。酋长正一边用手死命地扼住史密斯的脖子，一边用一种失控的声音怒吼着——“要不是因为你，头儿今天晚上也不会进城！”

“别跟他废话！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留着他！”卡西诺一边拉住已经几乎失控的酋长，一边把手伸向前胸挂着的那把冰冷的手枪。高尼夫则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看窗口的戏子，又看看墙角那场混战，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在一片火光的城市中，罗西尔德和加里森一行三人在燃烧的瓦砾与废墟中艰难地行进着，战斗机巨大的引擎声在他们的头顶掠过，德军的战斗机已经升空迎敌。飞机发动机迸发出的火花在天空中留下一个个烟花般的亮点。

此时，加里森的头顶已经布满了美军的重型轰炸机机群。但是轰炸似乎比刚刚弱了一点。一些刚刚来不及逃出建筑的人群，正借着这个轰炸的间隙往附近的掩体跑去。而罗西尔德正带着他们艰难地指挥着这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孩子往防空掩体疏散。

看着身边那些步履蹒跚的老人，加里森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沉重。他很熟悉美军轰炸机的轰炸规律，那些编队轰炸的轰炸机群总是在一轮地毯式的集中轰炸后间隔上几分钟立刻杀回来轰炸第二轮——这样做的目的是消灭那些刚刚从瓦砾废墟中爬出来，来不及躲进防空掩体的人。同时还可以使那些埋在废墟下的伤员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丧命。

尽管他和其他美国军官一样私下里并不喜欢这种不人道的轰炸方式，但是出于对战争的需要也并没有感觉有什么特别的不妥。可是当那些面色憔悴的老人在火光中从废墟中爬出时，加里森有些揪心地咬紧了嘴唇。

可怕的轰炸仅仅过去了不到5分钟，刺耳的空袭警报像加里森预料的那样再次响起。又一轮毁灭式的轰炸开始了。那些刚从废墟里爬出来的老人和孩子因为行动缓慢来不及躲进附近的防空掩体，而纷纷倒在了自己已经成为废墟的家门口。

“你们什么都可以带回来，就是别把炸弹带回来！虽然现在什么物资都紧缺，可是最不缺的就是炸弹！”——这句话是加里森在英国时经常在附近的空军俱乐部里浅酌时听到的一句话！似乎每个轰炸机飞行员在举杯之前都喜欢讲这句话。看着那些随时可能把生命牺牲在天空中的年轻飞行员说着这句话举杯时，任何人都会感觉到他们身上那种悲壮的乐观。

加里森望着眼前倒毙的尸体和四处散落的人类肢体，不知道自己以后再听到这句话时还能不能像其他美军军官那样绽放出会心的笑容。

突然，一个开着挎斗摩托的防空负责人停在他们面前。

“少校！按照规定，您应该立刻带着您的部下进入防空掩体！”

话音未落，满是废墟的大地上又传来一次恐惧的振颤，数以千计的炸弹爆炸声在大家耳边响起，那种可怕的振颤让人觉得似乎脚下踩的不是大地，而是一辆正在疾驰的汽车的引擎盖。

“迪特尔上尉，你带上弗雷德里希去防空掩体！”罗西尔德回过头看看加里森，示意他带着那个天真的钢琴家离开这满天倾泻着炸弹的人间地狱。

“那你呢？”

从某种角度讲，加里森不原意看到自己的这位对手就这样丧命于一片残垣断壁中。作为一名军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或许才是一种最光荣的死法。因此加里森更愿意在战场上用武器亲手结果对方的生命。

对方来不及回答加里森的问题，一声恐怖的巨响从他们的脑袋上方传来，罗西尔德在一瞬间拉住加里森的军装从他们站的位置扑了出去，一个从天而降的明亮火球正砸在他们刚刚站的位置上，随后火球滚进了旁边正在冒烟的废墟剧烈地燃烧了起来。

这显然是一架被击落的飞机的残件，从这个巨大的火球里你无法判断这架不幸的飞机到底属于德军还是美军。天空中无数的密集的德军战斗机机群和美军的轰炸机护航编队的战斗机在激战着，不时有被击落的飞机打着滚的带着明亮的轨迹从染红天空滑落。有的还像礼花一样在天空中迸发出一片华丽的光芒

“一起走吧！”加里森从满身灰尘瓦砾的废墟中站起身，顾不上感谢对方，只是用最坚定的口气，试图使对方放弃这种自杀式的救援。

罗西尔德犹豫了一下后，终于咬着嘴唇痛苦地点了一下头。此时天空中第二轮轰炸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第一轮轰炸中扔下来的那些延时引信炸弹此时也开始不断地爆炸。从来都被家人安排妥贴在相对安全的北欧占领区的弗雷德里希似乎是头一次经历如此恐怖的轰炸，一路上他紧紧跟随在加里森和罗西尔德身后，在每一次躲避和卧倒时都会忍不住瑟瑟发抖。

经历了一段艰难的路程后，他们终于靠近了一个防空工事，但是由于周围接连不断地爆炸和坍塌，他们只能躲在一个临时的遮蔽掩体旁，静静地看着那只有不到100米远的生命之门。

“我们的飞机在哪儿？为什么我现在看不到他们！”弗雷德里希用焦虑的眼神望着照如白昼的夜空，搜索着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的德国战斗机。“刚才不是有一批吗？怎么都不见了？”

罗西尔德并没有抬头看天，只是平静地回答道：“也许已经退出了战斗。美国人的飞机实在是太多了！”

弗雷德里希听到这里既愤怒又不相信地说道：“这不可能！德国军人是不会逃跑的！”

罗西尔德有些无奈地回答说：“那他们又能做什么呢？现在天上有光美国人的轰炸机就有几百架！加上护航的战斗机也许有上千架飞机。何况我们的空军还要保存实力去保护柏林、保护元首。”

“我们的帝国空军不是有很多飞机吗？我听我父亲说我们的飞机制造厂正在加班加点的工作。”

弗雷德里希天真的问题引起了罗西尔德的一阵苦笑。他转眼望了望一旁的加里森后，摇了摇头说道：“光凭这一点是不够的！我们现在的钢铁储备很紧张。光是弹药和炮弹的钢铁消耗量就够政府头疼的了！何况海军那边情况也不算好。戈林元帅就算是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凭空变出钢材。”

罗西尔德的话，让加里森精力一下从紧张的空袭躲避中抽了回来，这位德军少校到底是德国钢铁军火巨头家族抚养长大的。因为他和那位史密斯先生一样，不管在什么恶劣的环境下，只要话题里出现的诸如钢铁、铁矿之类的词汇，便立刻忍不住比平时要多说上几句。

一阵剧烈地爆炸打断了罗西尔德关于钢铁供应的话题，爆炸过后他们终于得到了一个短暂通过机会，一路冲进了100米处的防空地下掩体。

这是一个标称容纳100人的地下防空洞，里面却拥挤着超过200个焦虑绝望的普通德国平民。加里森刚一进入防空洞就感受到了里面令人窒息稀薄空气。外面巨大的爆炸让防空洞上下抖动着，头顶不停掉落的石灰已经在加里森的肩膀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处尽是神色涣散的老人和紧张绝望的妇女还有哭闹恐惧的孩子。

当加里森身后那扇隔绝地面世界的大门被一个士兵关上时，他简直觉得自己被关进了一个坟墓。唯一不同的是这坟墓内充斥着各种绝望的哭喊与号叫。

随着爆炸的气浪，防空洞的入口处不断渗透进令人喘不上气的灰尘，摇摇晃晃的吊灯忽明忽暗地闪着。

在拥挤的防空洞里，加里森他们尽可能待在靠近门口呛人的地方，以便把里面的空间让给那些羸弱的老人和孩子。

罗西尔德静静地把头靠在不断抖动的墙壁上，平静地感受着每一次爆炸带来的振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