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珏回到房间内才长舒一口气，又重新打开紧捏在手地帖子。
两三行字，不过寥寥数语。
“啧，这人……”
她撇嘴将帖子往地上一丢，似是要将烦心事一并丢的远远地。
“女公子？这是？”
茯苓端着茶，刚推开门，就见什么东西丢到来了自己面前，正准备弯腰去捡。
少珏见了，连忙起身，先她一步捡起来，神色带着些许不自然。
“没事儿，是我刚刚不小心掉了。”说着，便将手中的帖子收到角落的妝匣中放好。
她看着镜中的女娘，眉眼如黛，眼波流转，确实是很好看哩！
茯苓看着自家女公子难得的对镜自赏，也不由地低眉浅笑。
程少珏余光看见茯苓站在一旁捂嘴偷笑的样子，小脸发烫，假意咳嗽两声。
“嗯……茯苓，明日陪我出门一趟。”
“是，女公子。”
“女公子明日打算去何处，需不需茯苓提前安排一下。”茯苓妥帖的询问道。
少珏手指摩挲着衣袖，小声嘀咕，“我也不知道呢。”
少珏嘀咕的声音太小，茯苓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女公子？”
“咳咳——不用，明日再说吧。”
翌日清晨
程少珏难得不到辰时就起了，坐在梳妆镜前拾掇自己，待到与少商坐在一起吃早食时，就连少商都不由地侧目望来。
“姌姌今日当真是清丽脱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绰约仙子迎风立，光看着我都能多下两碗饭。”
对面坐着的程止夫妇对视而笑，眼中揶揄之色浓郁，但两人都没有说什么，眉眼含笑，你给我夹菜，我给你盛汤。
这一顿饭吃的少珏脚趾都要抓地了，稍稍填饱肚子后，就推脱自己有事外出，转身便要出门了。
“姌姌，不用我陪你一起去吗？”
少珏身后传来少商的声音，她的身子一顿，心虚地没有回头，“没事，我一会儿便回来了。”
刚往外走了几步，三叔父三叔母的声音也传来了，“记得早些回来。”
“我省得的。”
说完，便快走几步，绕到前院，她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轻咬樱唇，最后实在是没有忍住，把脚下的石砖当作某人，轻跺了几下，才解气。
少珏来到县衙大门，远远地就见着男子侧身抚马，已是等待良久的样子。
她略微有些不自然的抚了抚额发，浅步慢踱走了过去。
凌不疑正低头整理马鞍，察觉到她的脚步声，回头望过来。
向他走来的少女身姿娉婷袅娜，那眉眼如黛，肤色莹白如玉，清丽脱俗之色，哪怕是凌不疑这般不耽于美色之人，也不免呆愣一瞬。
凌不疑直愣愣看过来的模样，更是让少珏心里还未消散的羞赧增添几分，莹白的肌肤都染上一抹胭色。
回过神来的凌不疑不自然的咳嗽两声，看得护卫在一旁的的阿飞偷笑不已。
难得有些窘迫的凌不疑瞥见他这般作态，威胁的眼神向阿飞看去，阿飞连忙正襟直立，生怕晚了自己又要被赏十军棍。
这一连串熟练的反应，看的少珏是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凌不疑看着面前小女娘清澈眼眸里浸满的笑意，大方的决定，这次就不罚阿飞了，晚饭还给他加一个鸡腿。
“少珏，来。”
程少珏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一只指腹之间老茧横生的属于男子的宽厚的手掌。
藏在衣袖中的素手，在自己指尖上掐了又掐，纠结良久。
她的眼里满是犹疑，但最后还是想顺着自己的心意，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朝着凌不疑的方向伸出。
微暖的指腹，轻轻点在男子的手掌正心，一点一点的，也没有完全落下，连带着凌不疑的心脏也在噗噗直跳。
蓦地，凌不疑抓住指尖停落的缝隙，大手合拢，经过风吹雨打的古铜色与小女娘的白皙交织在一起，莫名的十分相衬。
感受着手中的柔荑，凌不疑轻轻一拉，少珏踉跄几步，被带到男子跟前。
他垂首，看着低头假装在地上寻物的程少珏，凌不疑以往冷淡的黑瞳里也泛起清浅的笑意。
凌不疑抬手揉了揉只到自己胸前的小脑袋，没等少珏反应，单手一把将她轻巧的送至马背上，转头自己也翻身而上。
少珏轻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身后的热度弄得身子一僵。
“凌不疑——”程少珏脸颊泛红，羞赧地轻斥道。
“少珏君有何吩咐？”凌不疑靠近少珏的耳边，含笑回答道，然后满意的看到耳垂瞬间爆红。
少珏感受到耳畔一阵阵传来的热气，当下只想把昨日的自己拉出来打一顿。
都城女娘都钟爱的冷厉冷情的少将军居然有这么没脸没皮的一面。
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今日就不宜出门，真是忘记看黄历了，才让自己落到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
程少珏侧脸抿唇气鼓鼓地瞪了身后之人一眼，真是得寸进尺，自己还没有答应他呢。
凌不疑轻轻笑了一声，解释道：“好了，这次去的地方有些远，要一日内往返，时间上有些赶，你的马术也才刚刚学会，我也不太放心你一人快马急行。”
“是这样吗？”少珏狐疑的瞅他一眼。
凌不疑一脸正气凛然。
说起来，这次双人骑还真不是凌不疑故意的，主要是那位擅长药膳的医士养老居所确实离得有些远，而程少珏的马术，之前听阿飞事后汇报贼匪事宜时，他便知晓她不算熟练。
所以此次才双人骑行。
虽是这么个道理，但事实上，凌不疑心中还是有些暗自窃喜的。
“好啦，我们这就出发吧，我知晓你定是想要傍晚赶回来用晚膳的，那我们现在就得走了。”
说着，将挂在一旁的青蓝色绣着海水云图暗纹的披风，罩在身前小女娘的身上，仔仔细细捻好，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花结，最后也不忘将罩帽给少珏带上。
一行人扬鞭纵马，疾奔而去。
余留下看着尘土飞扬的茯苓，欲哭无泪，“女公子，茯苓怎么办啊？”
一起被留下来的阿起也是满脸无奈，“要不，我请姑娘喝杯茶？”
溧阳县
“刚刚那位先生的手艺当真是一绝，就是家中子女没有一个继承他的本事的，真是有些可惜了。”
“真有这么喜欢？那不如你去试一试，问问老先生愿不愿意收徒弟。”
凌不疑牵着马与少珏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消化满腹珍馐。
“这不太可能的吧，毕竟是老先生家的家学，哪有不教自己孩子，教给我的道理。”
少珏摇摇头，觉得此法不可行。
“你不去尝试，又怎知老先生不愿意呢？”凌不疑的声音沉着。
“你也说了他家里并无其他擅长此道之人，而且就我们今日去登门问候时，老先生明显也是十分高兴的。”
“要知道，有才之人怎会希望自己的心血，无人可知，无人可识呢。”
凌不疑冷静分析，一步步加深着少珏心底的渴望。
她确实很喜欢草药之道，虽然自己的医术没有华佗扁鹊之天赋，但是药理与厨艺，自觉还是不错的。
这次遇到一个自己可以深入学习的路子，少珏心里真的是很心动。
“若一直在考虑，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行动呢。”
这一句，似是意有所指。
程少珏微微侧首，与凌不疑黝黑的眼眸对视，那双眼里似是满满的话语，都不必言说，少珏也知晓其中的意思。
她拉回自己的视线，目光转而落在一旁稻田劳作的务农身上，他的腰弯的深深的，一下接一下，为着家里辛勤劳动，远远的还可以看到，拿着水筒，朝稻田走去的妇人。
少珏轻呼一口气，望着这一幅乡野田景，声音就像凌不疑第一次听见的那样软和。
“凌不疑，你懂我犹豫的缘由，而且我不信，你在迈步前，没有几番思虑过。”
凌不疑看着小女娘侧颜，也随她一起将视线落在田野之上。“嗯，有，甚至是现在，此时此刻，我也还是有几分犹豫。”
【怕将你也拉进一片渺茫的前路之中……】
闻言，少珏带着些许讶异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你为何又……？”
凌不疑缓缓侧过身，语气带着不合时宜的笑意，说道：“因为控制不住啊。”
少珏一时语凝，看着身前高大挺拔的人，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冷隽内秀，才识武学都出类拔萃，并且是都城内众多女娘都心悦的男子。
她确实无法说出自己没有对眼前之人动过心这种话。
伫立良久，少珏还是决定将心里真实的想法讲与凌不疑。
“凌不疑，你知道如果我应予你，那我们就会被视为一体，日后我要打理你的部曲，要平衡你的各方关系，要成为你的后盾。”
“这种情况下，我的任何事情和想法都不会瞒着或者避着你，如果是你的话，我应该会逐渐的全心信任你，所以，你呢？你知道夫妻之间相濡以沫，相互信任，相互依托的含义吗？”
原本认真在听少珏的话的凌不疑，在少珏前半段话的时候，还满心欢喜畅想日后，结果下一秒就被少珏的反问打回原形。
想到埋藏在自己心底的的怨与恨，凌不疑沉默异常，薄唇紧抿，翕张几次，都没能吐露半个字。
看着眼前气质变得阴翳的男子，心底的苦涩难以言表，少珏不是难过这人给不了自己承诺，而是难过凌不疑心底的秘密恐怕是他拿命都想要去办到的难事。
那秘密只怕是他现在，乃至今后，都会一直执着的。
“唉——”
凌不疑听见少珏的叹息声，身躯一震，只喃喃低声说道：“对不起。”
少珏静静地看着凌不疑冷隽的脸庞，原本清澈的眼眸也变得暗淡了些。
她慢慢转身，靠着自己的力量上马，轻轻地说了声，“天色有些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沉默异常，不比来时轻松愉悦，马背上两人现在都思虑万千。
县衙门口
凌不疑扶着少珏下了马。
“今天多谢。”
少珏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向凌不疑点头略微示意后，便想转身与在县衙侧角等候多时的茯苓会合。
凌不疑看着她一如往昔的浅笑，待她的背影一步一步远离自己时，心里似是要失去什么的感觉压过所有。
“少珏！”
程少珏的脚步一顿，停下来，却没有回身。
凌不疑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距离少珏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之前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
凌不疑的眼睫压住眼底的沉重，声音低哑，给出他的答案，“我知道，曾经我的阿父阿母也是相扶相持的，但是，少珏，现在的我还做不到给你想要的完完整整。”
“我相信你懂我……但现在的我会是你的，待日后，完整的我也只属于你。”
“所以，少珏，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程少珏倏然转过身，打断他的话，“凌不疑，我承认对你有些许心动，但这份心动不能让我接受日后我们已经算是在一起，你才对我划出界限，告诉我这些我不能碰，这些不能告诉我，你所有的安排计划准备，做为站在你身旁的人，什么都不能知晓。”
“少珏……”
“你让我给你时间，但这句话，就代表着，你心底压着的事有多难，以你现在陛下半子的身份都完不成。”
“你想让我在这段时间时时都要为你何时受伤而担惊受怕，心里想着帮忙却什么都不能做吗，凌不疑，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你还是回你的将军府，好好想想我想要的是什么，再来与我谈以后吧。”
少珏难得言语犀利，将所有都与凌不疑讲清楚了，话落，她抬脚就准备回县衙了，结果，一个影子笼罩过来，将少珏拥在怀中紧紧抱住。
少珏挣扎几次，都挣脱不开，只好站在原地，但冷淡之意很是明显。
凌不疑将下颌抵着少珏的小脑袋，声音低哑深沉，话语中的诚恳却是满的要溢出，“好，我会好好去想我们俩的日后，明日我便回去给陛下复命，但在最后，我只想告诉你，程少珏，你是我心中唯一想要为自己争取的存在。”
“我只惟愿你所遇皆美好，所得皆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