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没错!每次你都只会用这种理由搪塞我!”沈盈月眼皮轻垂,“原本,我才该是你的正妻,唯一的,名正言顺的妻子!却因在静成公主生日宴上御前失仪惹恼了先帝。先帝本不欲多做计较,是那个胡爱众不停地在他耳边煽风点火!你难道不觉得,当年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太过巧合了吗?庄籍为人素来低调,就算我做不成太子妃,为何就轮到了他的女儿?”
泪水,润沾了沈盈月的花容:“我的好陛下,你该不会不知道,胡爱众和庄家的关系吧?你敢说当年的事情,不是他们合起伙儿来算计我的!她庄徽瑶真如表面上那么贤惠无辜吗?我可以不在乎名分,不在乎地位,不在乎一切,放下身段留在你身边。为什么而今,连你都在为庄徽瑶说话!”
“你对她……误会颇深吧……她不会是心肠歹毒之人……”长孙无虞弱弱地说道。
“你看,你到现在还在为她说话!连你都被她收买了!”沈盈月声嘶力竭喊着的,却是无力的话语。只髻上几根珠钗,华丽丽地昭示着她与市井泼妇的区别。
长孙无虞目中泛起了涟漪:“天色已晚,你们送沈贵妃回去吧。”他轻轻地对左右吩咐道。
“你是要赶我走吗?”沈盈月衣袖带过眼泪,眼睑像是敷了层胭脂,透过狭长的睫毛,一双桃花眼可怖地大。
“娘娘。”周从医再上前,恭敬地对沈盈月躬了躬身,劝道,“礼不可废。”
沈盈月嘴角滑过一笑:“圣旨不可违,是吗?好,我走!我走!”
长孙无虞犹豫了片刻,终起身唤道:“盈月……”
沈盈月回眸,双瞳似江上渔火。
两相无言。
“看来陛下与我无甚话可说啊。”鬓上的蝴蝶,随着沈盈月的身影蹁跹而去。
像是崖边的望夫石,长孙无虞伫立良久,听得帘外簌簌,风舞乱红之时,他才扶着桌案,跌跌撞撞地坐了下。
“夫君。”项夫人为伏案疾书的庄瑜瑾添了杯白水,低眉瞅了瞅庄瑜瑾侧身露出的半卷文书。
“坐吧。”庄瑜瑾淡淡道。
“夫君这是要……逐人?”项夫人多嘴地问道。
庄瑜瑾瞥了她一眼:“而今朝中局势于我们而言,恰如凄凄风雨满前川。我们需要的,是共同荷担前行的人。至于那些吃不起苦、拖金带银的人,我们着实留不起。”
“郎主。”有小厮来报,“户部的沈侍郎求见。”
庄瑜瑾颇感意外,却仍旧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沈侍郎怎么想着往寒舍来了?”庄瑜瑾皮笑肉不笑。
“无甚事。只是,近来在刑部审案时,三思而后断。”沈恪先开门见山道。话至此处,他的目光凝滞了片刻。
“不用沈侍郎特地过来说,我也明白这些道理。”庄瑜瑾炯然目光直逼沈恪先。
“城西钱庄杀人案!”沈恪先终于把话挑明,“那钱庄的庄主,是万尚书的远亲。断此案时,切记三思而后断。小心……有人冒充凶手。”
庄瑜瑾似有所悟,回过神来,正欲言谢之时,沈恪先已不见了人影。
江月初弦。
天水楼长长的影子,给黑夜增添了几抹暗色。沈恪先踏着满地月影,踽踽而过,庞大的楼台,吞噬了那缕孤影。
“你可知,我今日探听到了什么?”白日当天。沈恪先坐于天水楼的窗牖边,问卢诚。五味杂陈的心情,在话语中不露一丝。
“何事?”慢性子的卢诚,对于沈恪先所说的任何话题,从来都兴致缺缺。
“彭夫人,她撺掇沈恪传构陷庄瑜瑾。”沈恪先并不刻意压低声音,“他们母子两人找到了万尚书身为钱庄庄主的远亲,令他故意在钱庄制造杀人案,而后自己认罪。刑部的人自然会把他抓入监狱中。过个几日,他们再设计让三司发现孔翰林之三子才是真正的‘凶手’,然后散下流言称孔三因买通了庄瑜瑾而逍遥法外。如此一来,庄瑜瑾在朝中名望大落。接着,他们再翻出一些陈年旧事,届时数罪并罚庄瑜瑾及其党羽,他的仕途算是完了。庄后亦会手脚大乱……”
“又是为着废后之事?他们闹了多久还没闹出个结果来。”卢诚瞅了圈周遭,“那又如何?我不过一八品小官,这些事情又与我何干?”
“是,与你无关。我也没说过,这些事情与你有关。”沈恪先饮下一壶闷酒。
待他餐毕,左脚才出天水楼,就听到赵缵在身后唤他。沈恪先对赵缵此人尚存有好感,因而听了赵缵的话,离了天水楼,跟着赵缵往一僻静地方而去。
那是一间极目萧条的小院,野草枯藤淹没了脚下的路。随身的仆从东风不由面露恐慌之色,沈恪先却面无表情。
“沈大郎。”赵缵郑重地对他行了个礼。
沈恪先耷着眼皮,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赵缵的后文。
赵缵见他不问下去,一时竟不知所措,面色凝重,欲说还休。沈恪先倒也不催促他。无限的静默,像是烦人的浆糊黏住了空气。
“这么久都不说话,看来你没什么要紧的事。既然如此,我便先走了。”沈恪先道。
“沈大郎且留步!”赵缵再度唤他,“求沈大郎助势孤的庄后!”
沈恪先嘴角噙着笑:“庄后?求我助庄后?看来,你适才在偷听我与卢诚讲话。”
“非礼勿听,是我失礼了。”赵缵坦然承认道。
沈恪先负手,与赵缵相背而立:“我为何要答应你?”
赵缵垂首:“因为你是沈大郎。”
“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你不知道,我的父亲乃是当朝丞相吗?我助庄后对我又有何好处?”未等赵缵回答,沈恪先便抛出一串话。他冷哼了一声,提步欲离。
“我相信,沈大郎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赵缵的声音,若有若无在他的脑后。
沈恪先甩了甩头,抖落了满脑的回忆。
对他有利益又如何?对他无利益又如何?这么多年,他做的事情,多少是损人不利己的蠢事。赵缵说对了。他向来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似是冷笑,似是嘲讽。嘴角的一弯弧度,寥落在月光之下。
伴着阵阵乓啷的声音,彭夫人的金步摇摇晃在银灯青锁中。
“要不是万尚书告诉的我,我还不知道,原来我的人,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赴汤蹈火!”
“丞相明鉴。妾身自嫁入相府以来,自认温恭朝夕,相夫教子,整顿家务事,十几年如一日,从无寸许私心。而今妾身一时糊涂,竟令丞相恼怒至此,实是妾身之过。然而,妾身此举,并非出于一己私欲,而是为了替丞相除去心腹大患。妾身自知罪重,不求丞相原谅,但求丞相理解妾身的一番苦心……”
“苦心?你的苦心,是想着让孟礼死,还是想着让仲孝年少得势?”
“丞相……”
“孟礼为何会知晓那些陈年往事?知道恪文存在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人!”
“丞相误会了!我是断断不敢让孟礼知道那些事的。”
几缕游丝,自沈恪先鼻中呼出。他蓦一转身,背离那幢华屋而去。
“沈恪先?”徽瑶放下庄瑜瑾的书信,“居然是他。”
“他算是哪边的人?”翠绡也不由疑惑。
听得此言,徽瑶却笑了:“他是哪边的人,可不重要。我们把他与玉郎私交甚密的传言放出去,他便只能是我们这边的人。”
然而,沈恪先之固执,却远远出乎徽瑶的意料。
“我听闻孟礼近来常与庄瑜瑾来往,此事可当真?”沈存高问彭夫人、沈恪传母子二人道。
想起日前沈存高质问她一事,彭夫人不由心下发怵。这位多疑的老丞相,沈恪先之事,不直接质问他,却问他们母子,谁知道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当真!”彭夫人正绞尽脑汁寻着最妥帖的回答,沈恪传先叫了起来。
彭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他的手。
“是吗?”沈存高话中听不出喜怒。
“正是,父亲,你可不知道,那个婢生子……”
“郎主……”彭夫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存高的面色变化,终是出了声。
“你有什么话想说?”
“孟礼……孟礼那个怪僻的性子,谁与他都不能聊过三句话,他与庄瑜瑾建下私交,怕是不怎符合他的性子。”对着沈恪传似有所怒的目光,她又继续道:“当然,若是他们二人绑上了什么利益的关系,建下私交,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存高瞥了她一眼,眼角似有鄙夷之色。彭夫人微微抬首,不动声色,面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
“还真是有分寸啊,不枉我荣尊了你这么多年。”沈存高似笑非笑,“可我希望你明白,你看上一个聪明人,想着从他那儿获得利益时,就要小心,你反而不如那个被你利用的人聪明,最后,落得个惨败的下场。”他起身,走至彭夫人身侧,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清楚的声音说道:“你可要永远记得,芜城公主。”
彭夫人神色一紧,对着沈存高毫无差错地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