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自然一点。”
“不对,笑得太僵硬了。”
泠澈的嗓音远远环绕着,不知从何而来。
“你嘴角的弧度怎么这么奇怪?”
嘴角被轻轻点了一下,那声音又似近在咫尺。
辽筝一迷蒙极了,颊边泛痒,他抬起手要挠一下,却触到了温凉的皮肤。
它比自己的手要凉快,贴上去很舒服,试探地又触了几下就抓住了。
“放开,要不要我教了?”
笑声忽而漾开,像他耳机里放着的一首疏懒清盈的轻音乐,密密麻麻的分子钻进耳蜗。
他再也忍不住,手上用了些拉力。
就在这时,他看清了那人的盈盈笑脸。
而后,猛地惊醒。
*
又是一个周末,自从进了《天生我材》的剧组,辽筝一已经习惯每周末清晨到烟花传媒社办公室吃早饭,开启三点一线的工作。
今天轮到他买早餐,他特意调了早二十分钟的闹钟,却被一场猝不及防的梦惊醒了。
早起了一个来小时,却再也无法入睡。
在被窝里一直缩到闹钟响起,他才小心翼翼起床洗漱,拉起烟花社专门买饭的小推车进了食堂,而后把拉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小车放在小绿的脚踏板上,“送餐”去。
在烟花办公室还没坐热乎,他就迎来了第一个“顾客”。
“我天呢辽筝一,你昨晚是去蹦迪了吗?还是去掏鸟窝了?你这熊猫眼,怪破相的。”
“顾客”没在意桌上还算香喷喷的早餐,却盯着他的脸哀嚎。
他洗漱时没仔细照镜子,听关思婷这么一说,打开相机前置镜头一看,眼下的确晕上了淡淡的乌黑,一眼看过去或许不明显,但是再定睛看一眼,就无法忽视了。
这要是上镜,是绝对不好看的。
辽筝一摸了下那青黑的一小片,害怕心跳又乱,决定谨慎发言:“昨晚睡得不是很好……”
深夜,断断续续的梦境让人惊扰,让人沉迷。
“罢了罢了,待会我让廖永嘉给你遮个瑕。”
关思婷拉开椅子一坐,找到她那份鱼片粥,把塑料盒拆得嘎吱作响。
辽筝一放下手机,继续咬了一口煎饼果子,嗫嚅道:“关编,今天……学姐还会来吗?”
“你自己不会问?”
“哪里,我的消息哪比得过关编,你可是学姐的好朋友。”
这话,关思婷听着甚是悦耳,她吹开粥上的热气的动作都缓了些。
“来啊,不过学姐晚饭后那场才来。”
“哦……”
“怎么,不想学姐来?不想让学姐教你?”
“哪有,我只是确认一下,好……”好好准备。
意识到自己可能将会又被层层无尽逼问下去,他刹住车,闭了嘴。
自从那天跑步的镜头完成以后,何森渺就成了剧组的“御用顾问”,只要一有空,她就回来剧组指导演员配合表演。
他那几个梦,实实在在地源于这几天学姐指导他表演时的经历。
她教他怎么在镜头前笑得更自然,怎么更好地融入短片中人物的角色,怎么更好地与其他演员打配合……
但除此之外,由于之前的不欢而散,她并没有与他有其他交流。
刚才问关思婷的话,是因为梦境太真实,萦绕在脑海久久不散。
秋阳才刚刚升起,在密云后躲藏着,只微微用藏无可藏的光芒照亮大地。
而他竟已经在期盼着夜幕降临。
*
晚上的镜头是一个庆生片段,地点选在了杜鹃公园的一片草地上。
杜鹃公园如麻雀,虽小,但内部设施都很完善,管理得也井井有条。
广场上排列了一圈小摊,游玩的、吃喝的都有。
因此,哪怕是深秋愈加寒凉的夜里,行人依旧纷纷。但相比于潮热但空莹的夏夜,还是少了一些。
辽筝一依旧顶着“花瓶”的头衔,在草地一旁的长椅上坐着,而离他隔着三四个人的另一头,是张阅在补妆。
这时,马程义一摁下聚光灯开关,原本只被路灯铺洒了一小层光亮的草地倏地亮堂起来,设备堆了满地,收音的、补灯的……一度混乱,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辽筝一几乎是在大灯亮起时一眼就看到了桌边的何森渺。
她长发梳成一条麻花辫,搭在胸前,聚光灯把她的白色针织衫染上了暖黄,估计是灯光忽然亮起,她一只手挡住了眼睛,另一只手上拎着一个蛋糕盒。
中午时,关思婷提到自己拜托学姐从阿喜爱吃面面馆附近的一家蛋糕店订了一个蛋糕,看来就是这个。
他忽然脸上一痒,手抬到下巴时想起自己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粉底液,不能无所顾忌地触碰,只好忍下。
视线中,何森渺将蛋糕往桌上一放,下一瞬,早有所感一般,目光撞上他眼中。
聚光灯加深了她微皱的眉头,显得她目光直接又锋利,比初次见她那时更甚。
而不同的,是她温和的发型又将将中和住那份凛然。
不知为何,辽筝一此时感觉自己像一个猎物,不自然地低头,转移了目光。
“学姐学姐!”
张阅刚才一直举着镜子,现在才看到发现何森渺的身影,辽筝一庆幸她也是学姐下迷妹中的一员,她这么一喊,刚才围绕在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氛围被打破,顿时轻松了不少。
张阅原是迎了上去,见何森渺往这边走来,她把自己边上的背包拿起,让她坐在身边。
她的咖色裙摆在辽筝一视线中一晃而过,他无意识晃了晃脚丫。
“学姐,你待会也会出镜的吧?”
稍后要拍的镜头是几个好朋友一起为女主角庆生,定也是需要几位群演。
“看关编的安排。”
“那我去跟她提议,只安排学姐当指导老师,不是妥妥的暴殄天物吗!”
踩在枯草上的脚步声闷闷响起,张阅一溜烟跑到正在布景的关思婷身旁。
辽筝一并没有注意,但那时,将将见过一眼的咖色裙摆又落入他眼底,却没有离去。
明明是暗色,却似一抹鲜亮的光泽,他完全没法忽视。
“辽筝一。”声音黑和刚才一点也不一样,是冷的。
“学姐……”
他脊背绷紧了些,但还是低着头。
“化妆了?”
话语就在耳边,似他梦中的,那由远及近的清泠嗓音。
“嗯。”
“谁给你化的。”
何森渺伸出手戳了下他左臂,“让我看看。”
他一转头,视线就触及她的眼眸,“……廖永嘉。”
但只那一瞬,就抖着眼珠看往别处,无法聚焦。
辽筝一以为廖永嘉会只给他遮一下黑眼圈,但很不幸,他好像误会了关思婷的意思,老老实实给他上了个全妆。还好只是一个淡妆,重点放在了黑眼圈上,不是那么夸张。
“怎么突然化妆?”
她的语气忽然像破开凛冬的春风,温和下来,好比聚光灯的暖调。
“昨晚没睡好,长了黑眼圈。”他盯着她的辫子,又告状一般,“关编说我丑。”
“不丑。头抬起来,让我看看黑眼圈有没有遮好。”
“嗯……”
辽筝一还是不敢看她,自己都觉得扭捏。
下巴忽然被一根手指挑起,触感清晰得惊人,却终于和她对视上了。
她确实在细细打量黑眼圈那一小片皮肤,但并不限于此,眼眉毛、眼睫毛、鼻子、嘴……她视线太过直接,辽筝一明显感受到五官都被扫视了一番。
“不错,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要看也就罢了,还左左右右挑拨着。眼神本是清清冷冷的,但越看,她的眼眶和嘴角就越弯,直到看见他冲破粉底液升起暗红的脸颊时,噗呲笑了出来。
她的笑声从来都是清朗的,钻入耳中似挠人的羽毛。
辽筝一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学姐……”
明明处在喧杂的公园里,他却有一种错觉,仿佛世界上只有他和学姐两个人。
“演员就位,开拍了开拍了!”
他猛地站起,下巴瞬间离开了何森渺指尖的温度。
*
“咔!这条可以。”
关编一声令下,持续了三个多钟头的生日聚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大家都累了,静静把在冷风中吹了三小时的蛋糕分着吃玩,收拾好东西准备收工。
“车上还有四个位子,谁需要的吗?”马程义抽完一根烟,背上背包,手上还拎着灯架。
“我室友来接,你先把辽筝一载回办公室卸妆吧,卸妆膏在桌上第二个抽屉的化妆包里。然后把张阅和廖永嘉载回寝室。”
关思婷不愧是大家长,把大家伙安排得明明白白。
何森渺忽然的话却打破了这项将才制定的规则。
“他跟我走。”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蕴含在其中的不容置喙,好半晌没有接话,辽筝一已经要跟去找车了,闻言停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学姐,谁?”
关思婷话中藏不住惊恐,却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辽筝一。”
“学姐,在……”
何森渺上前,抓住他的手,不用什么力气就把他带出了草地。
“先走了。”
两道身影渐渐远离这块草地,独留目瞪口呆的众人。
不多时,路人经过这里,听到两道咬牙切齿的叫喊。
“辽筝一,我要杀|了你!”
辽筝一深感不妙。
他在杜鹃公园明亮的路灯下,跟着身边人的步伐一步步走着。
她没有松开他的手,灯光有时把他的影子映在她身上,几步后,又把她的铺在他侧边。
“怎么不说话。”
她的影子不动了,他也随她停在原地。
“不知道说什么……”
他总不能说,自己已经紧张得心乱,浑身的血液也感觉在乱窜。
“不问我为什么把你带走吗?”
何森渺没等他的回答,而是看着他应是不敢乱移开的眼睛,又提了个他不知答案的问题。
“知道我为什么又离你近些了吗?”
辽筝一眼睫轻颤,她主动提及了上次的不欢而散。
他透过她头顶几根发丝的间隙,看到杜鹃湖另一岸上凌乱错杂的灯光。
“学姐是不是没那么讨厌我。”
“不对。”
她朝他靠近,将身后遮住的灯光暴露出来了些,亮得他无法继续直视。只能盖着眼皮向下看,却被她吞噬性极强的眼睛摄住,眼神似有魔力,直达他内心。
今夜,唾液分泌得如此迅速,他喉结已经不止几次深深滚动。
“学姐……”
“你有没有尝过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交给另一个人的感觉?听说有时候会像草莓奶油蛋糕,酸酸甜甜的;或者像麻辣烫,又烈又刺激;有时候像红酒,会让人感到浪漫,或者透彻心扉。”
“我应该是有过的……”
此话一出,她的眼神又忽地锋利起来,辽筝一不明所以,只能赶紧加快了语速。
“我爸妈吵架的时候,我会很难过,像吃到了不爱吃的配菜,可能几天不说话。”
“如果我爸妈当着我的面秀恩爱时不好意思,我也觉得酸酸甜甜的。”
何森渺的眼神渐渐柔和,听到最后弯起了嘴角。
“那对其他人呢?你想尝一下吗?”
她原本抓住他的那只手抚上他的唇,原本的淡淡口脂经过三小时的拍摄,显得更淡了些,但依旧水润诱人。
“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