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的故事之中,曾经有出现过一个名字,巴别塔,那是一座通天的造物,象征着人类的团结,与企及天际的梦想。在如今这个时代,“团结”这个名词已经完全可以被舍弃,但是企及天际、触碰神灵的梦想却被完完全全地保留了下来。
也不知道,他的父辈在建造这栋钢铁巨兽的时候,是否曾经想过,终有一天,他们将以人类之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当风跃站在大厦的顶端,向下俯视霓虹闪耀的城市的时候,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首个念头,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他穿着一身正式的西装,深黑色的,內襟被绣上了血一般的颜色,如同在人类躯体之下跳动着的生命管道。
此时此刻,在这座雨夜都市最中心、最庞大、最巍峨的建筑的最高层,一片狼藉正横亘在地上。
敲门的声音,没有回应,助手自己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助手在玻璃碎渣与火舌燎烤的痕迹之中平静地汇报着损失:
“……加强型蜘蛛丝,五十台,燎火器,三十台,还有……”
男人的手抬了起来,助手很有眼力见地停下了汇报,恭敬地站在了一旁,与那些死相狰狞的尸体并列。他只要稍稍一弯眼睛,就可以看到那些好似被什么东西大力摧毁了的尖牙与锐齿,以及非人之物凄惨的形容。
高塔之上,夜风戚寒又猛烈,风跃的头发全都被吹到身后,再不是他往日整理得那般服顺柔贴。
他张开双臂,拥抱夜风,即使是这没有温度、没有感情的存在,也比那些在他的实验室诞生出来的怪异物件要更加美丽、迷人,他从小就渴望着抚摸它、拥有它、掌握它。
所以他回过身,皮鞋踩在破碎的玻璃渣子上,那张与风笑相似的脸庞现出半分嫌恶来,脚尖不着痕迹地将畸形的怪物尸体从他的道路前方扫开。
他的身形并算不上高大,甚至可以说是瘦弱,但却带给人一种浓浓的窒息感,仿佛自己在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抹能够浓郁到掐住人颈项的夜色。
“它跑了,去把它追回来。”
“但是……我们的……储备,已经没剩下多少了,如果将所有资源都动用在回收实验体上,恐怕那几位……”
“不用担心。”
风跃打断了助手忧心忡忡的叙述:
“只要能把它带回来,一切就都是值得的,它、虽然还不完美,但已经能够接近于我们理想中的模样了,把它带回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夜风集团的领导人眼睛里闪着无法忽视的火花,他很少在别人面前表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雨是有效果的,它不是残次品,它是有意义的,这份意义将会——改变世界。把它,把‘雨夜屠夫’来回来,活的,还是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样本一定要是完整的,哪怕少了一条血管,都不行。”
他的话语轻巧,却不给人任何辩驳的空间。他们这个家族生来就是如此,想要做到的事情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做,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得到,无论是血缘,还是天堑,都没办法阻拦。
助手抿了抿唇,低眉顺目:
“……是。”
他弯着腰,不太想留在这个满是腥臭味和冷风的房间里,却在就快要走出门的时候被烦人的上司给叫住了:
“等一下。”
风跃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般,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终端,指尖轻点,那人的个人隐私便全都暴露在了半空之中。
“我的秘书——应该是那个刚来的,被卷进来了,没救了,你记得处理一下,务必不要让今晚的细节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那两家。”
“好的。”
助手叹了口气,知道他口中的意思到底是什么,认命地转过身去,问道:
“您还有什么事吗?”
“我发现一个挺有意思的事情。”
风跃的眼睛仍然没有看他,而是一边看着半空中透明的面板,一边手指飞快地敲击着。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每当他露出这个笑容的时候,助手就知道,他的工作量得大大增加了。
果不其然,风跃走到他身前,将屏幕滑动分享给他:
“这个……秘书似乎原本是想把系统检测到的问题报告给我,他们检测到一个新虹膜。”
屏幕上是一个女孩的照片,年龄不大,看着还像是在上学的样子,穿着长可拖地的雨衣,从光的反射上不难看出,雨衣上还留有些水液,这在内城区并不常见。女孩舔着甜筒,并没有注意到摄像头在哪儿,她的眼睛清澈,透露出一丝百无聊赖的感觉。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她不像是万观往日里给我们添麻烦的那些样本,她更像是——”
“真的从外城区来的?”
助手眉头紧锁,不可置信地说出了这句话。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得到上司的完全否定,因为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就说明他们负责的全城安保出现了纰漏,这可就不是会给他增加工作量的程度了,这是会威胁到他们整个集团的大事件。
“没错。”
不同于他的担心,他的上司却还是淡淡的,如同猎食动物发现了有趣的玩具一般。
他放大那张本就并不模糊的图像:
“她……恐怕是屠夫带进来的吧,除了屠夫以外,不可能有人能走到那个位置。恰好,风笑也跟我提过这回事,屠夫身边带了个女性,估计,应该就是她了吧。这还挺有意思的,如果可以的话,把她也带回来。”
“风总……”
助手欲言又止。
风跃敲击着指节,大脑中思索着:
“原来如此,屠夫是回去找她了啊,那这样的话就简单了,简单多了……”
他回过头,自然而然下令的模样同曾与秦难安有过一面之缘的风笑一模一样:
“去从系统里,把这个女人的踪迹给查出来,这样就行了,屠夫现在大概是在她身边。”
说罢,又笑道:
“你们可得好好招待招待她,要是没有她的话,你们估计很难抓住屠夫的踪迹,去吧,让她见识见识雨夜都市的待客之道。”
助手还想再说些什么:
“那万观和揽月那边……”
话还没有说完,一阵战栗就传遍全身,如同被巨大而猩红的眼睛盯上了一般,就连冷汗也凝固在了他额头之上。
“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穿着西装的野兽一步一步擦着现代工业造物的残渣靠近他,那张保养得细皮嫩肉的脸庞没有出现那怕一点与人有差异的地方,但是偏偏,他却能在那双黑潭一般的眼底看见累累的骸骨。
风跃五指张开,捏住他的头颅,眼睛凝视着他。他的背后是无边的夜色,虚假的星辰奄奄一息地悬挂在大厦周旁。
“我说什么,就去做什么,明白吗?”
“是、是……”
最后从他手里逃掉的时候,助手几乎都是连滚带爬的,生怕迟了一步风跃就会把他生吞活剥了。
还好风跃不太在意这些小细节,他随手丢掉那个不知名者的终端,蹲下来在血泊中寻找着。
地上现在不是一般的乱,瓷器碎片、电子元件、肉块和骨片,把他昂贵的金丝楠木地板划得凌乱不堪,血液、脑浆、内脏水和银色的溶液将他昂贵的精美地毯给塞得饱饱的,可他表现得就像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一般。
终于,他找到了他要找的,半块颅骨,是被整齐地削下来的,就连断口处也很完美,虽然那上面还沾着软烂的皮肉和油脂,但风跃还是宝贝一般地将其用双手捧起来。
他贪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想将其一口吞下,但他没有,他只是带着满手的鲜血堪称斯文优雅地站了起来,将那块颅骨装进了预先就准备好的容器之中。
柔和的□□亮起,沾着血腥和毛发的颅骨在容器之中起舞,玻璃容器的棺椁之外,是衣冠禽兽着迷的目光。
他理了理衣襟,没管那些碎裂的地方,就着哼唱在遍地的玻璃渣子之中同尸骸与颅骨起舞。
窗外冷云汇集,隐隐的雷声震进他耳旁,他又一次摇曳到被实验品所破坏的落地窗前,观望着即将下落的雷龙和暴雨。
即使内城区隔绝了外部世界沾满了毒液与机会的雨水,它仍旧需要一点雷雨来刺激已被麻痹的神经,这种人造的雨水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
但至少,在今晚,对于风跃来说,是不需要的。
他飘摇着,在夜风之中,肢体和心念随意舞动,笼罩在夜风大厦上端的雷云便听命消散,星光与月辉重新照耀在了他的脸上,无论是什么人,都会为这种掌控的欲望如痴如狂。
但是,还不够。
风太大了,一滴雨顺着风飘了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就像某人临死前的哭嚎。
他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身后,阴影被拉长,又扭曲,时而长满尖刺,时而跪地匍匐。
但是,还不够。
他又一次轻盈地迈开了双脚。
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拥有了它的血肉、它的心脏之后。
所有的执念都将得到满足。
他也终于,能够得到选择是否闭上双眼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