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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三、安排与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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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周曼终于完成所有摄影课程和实习的时候,枝伊开始上班了。

枝伊大学毕业后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

周曼从枝伊发布的动态便知道了,枝伊出国旅游了大半年,又在国内旅游了大半年,尽情地吃喝玩乐,几乎把所有大好河山和人文胜景都逛了一圈。也继续接模特和造型设计方面的工作,枝伊在各种难得一见的美景中拍摄的照片,以及替别人设计各种的造型,皆被枝伊分享过。服装小店也正常经营,玩乐中枝伊用来设计衣服的时间比念书期间多,小店推出新品的频率比从前要高一些,几乎大半个月就会推出一到两件新品,而过去推出的衣服也时不时出一批现货。枝伊要是在A市,会去工厂帮忙打包,曾经在朋友圈里发布过两三个打包快递的视频,也拍了快递堆积成山等待快递员过来收件的画面,请各位买了衣服的顾客耐心等待。

周曼抢到过一条拼色的外套,在她还按时上班、每月可以领工资的时候。

只等了三天,那件衣服就送到了她手上。她迫不及待地拆开看,抚摸厚实的布料,抚过每一道缝纫的针脚,以及衣领上繁花似锦模样的吊牌。她觉得衣服上仿佛留有枝伊的痕迹,思索和灵魂产生的痕迹,她想象枝伊画设计稿时如何描绘每一道线条、如何选择颜色和布料,想象枝伊用专注的目光看向画笔的笔尖,想象枝伊那双与小孩子很相像的手如何在不同颜色的布料上游走。

周曼还以为枝伊想好好经营服装小店,售卖自己设计的衣服为业,不会去正儿八经上班了,枝伊却突然发布了自己要在早上七点三十分起床,不然来不及到公司打卡的消息。

从朋友圈的只言片语来看,这份工作应该是枝伊的父母替她张罗回来的,备选的岗位有好几个,枝伊结合自己的专业和喜好,选择了其中一个。

枝伊对自己即将拥有的新身份非常兴奋,在留言区补充了好几句自己做好的准备,包括各种职场用品和上班要穿的衣服鞋子。周曼仿佛看到了刚刚进入职场的自己,以及她离职后接手她的工作的应届生。但周曼知道枝伊不会像她那样产生被关禁闭的感觉,枝伊的父母为枝伊安排的绝对是一条不受束缚的、可以轻松获得丰厚成果的道路,与所有单打独斗的应届生要走的道路有着本质上的差异。

且枝伊搬家了,在开始工作的前几天住进了新居。她的父母为了庆祝她进入独立生活的人生阶段,给她买了一套小公寓,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距离公司不远,枝伊早上无论自己开车还是步行到地铁站搭地铁都很方便快捷,再怎么拖拖拉拉捣腾自己都能在九点前去到公司打卡。

那套公寓应该是装修好的精品房,周曼没有看到枝伊忙碌装修的事宜,枝伊直接收拾好行李就住进去了,一些小件的家具和各种摆设都是住进去之后再添置。

公寓里有一个巨大的衣帽间,入住当天,枝伊站在粉白色的四步梯上,面对着镜子拍了一张照片,并称以后自己可以想买什么衣服就买什么衣服了,新家的衣帽间比她在父母家用的衣柜不知道大了多少倍,装得下她对衣服的所有喜爱。

周曼最后看一眼那装潢奢华并被填塞得满满当当的衣帽间,放下手机,暗暗叹气,念书的时候就有自己的车,工作之前就有自己的房子,完全不需要努力奋斗就能拥有品质极高的美好生活,完全不需要为生活上的任何事情发愁,如此人生。这不得不让人觉得运气才是人生的制胜之道。

周曼无奈地抬起头,房顶那两头发黑的、中段一小截闪烁如心跳的灯管映入眼帘。

为了方便工作,也为了少听几句妈妈的唠叨和责骂,周曼搬离了父母家,到城中村和市中心交界的地段租了某栋自建楼里的一间小单间,一房一卫,还劈出一个小角落作为厨房,二十平左右,月租五百,她还算负担得起。

此刻她想,枝伊家的衣帽间可能和她整个居所差不多大。

离开摄影老师的工作室,周曼已然一头热地投入到摄影师的身份里,卯着劲要闯出一片天,她首先想到的是借助网络世界的四通八达,在籍籍无名的新人时期大范围找寻愿意雇用她拍照的客人。她在许多平台开设接受邀约的摄影师工作账号,放上她在实习期间拍到的最为满意的摄影作品,并每天都在城中村和市中心之间晃悠,拍摄了城市某一角里的许多人的背影。

起初的三四个月,她很用心经营账号,发布了不少她自己挺满意的照片,关注她的人也有了一定的数量,但是没有一个人找她拍照。

事事都要在电脑上进行的今日,摄影师的必备技能除了拍照之外,还有修图。因此周曼在穷困潦倒的时候,低价接了许多修图的工作,没日没夜地修,为了房租和饭钱而努力。

自由职业虽然不用坐班,不用通勤,却意味着需要付出比按时上下班的打工族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找寻工作机会,或者说创造工作机会。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无人可给自己托底。

周曼因修图的工作完成得不错,继而接触到网店的拍摄任务,与某几个网店的店主建立了联系,多次沟通之后,她终于迎来了第一份正儿八经的摄影工作——给网店商品拍照。

事情一旦开始就轻易变得不可收拾,周曼三个月都没有休息过一天,一直马不停蹄地工作。最疯狂的一次是一天工作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在约定好的时间内完成了两间店铺的拍摄任务,然后她回家倒在床上睡了四个小时,又要起床继续工作。

到了累得两眼发直心脏难受的时刻,周曼通常要自我安慰:“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三个月后周曼没有继续接网店的摄影工作,实在是太累了,再这么熬下去她的身体肯定会垮,她怕自己年纪轻轻就猝死,创业未半却中道崩殂。

幸亏工作过总会留下痕迹,哪怕不是热心交朋友的个性,周曼也结识了好些同行和有拍摄需求的一些人,大大小小的拍摄微信群加了不少,挣到了些许知名度。她在家里休息的三两天里,有零星的想在网络上走红的年轻女孩找她拍照,她很爽快地接下她们的订单,约定好拍摄时间,商量好拍摄主题和风格。

为了生计着想,周曼甚至会经常留意有没有明星和剧组到S市或周边的几座城市来,若是有,她就去机场或拍摄地点蹲守,当起了代拍,拍了一大堆明星的照片,然后在网上吆喝着卖照片,将照片全都按照要求修好并打包卖给粉丝。

喜欢她拍下并修好的照片的粉丝不在少数,她的账号因此多了不少关注,她也因此挣了不少生活费。

周曼想方设法地前进,也始终没忘摄影老师说过的话,她在不间断的实践中寻求属于自己的表达,尝试着将自己的只言片语隐秘地藏在照片之中。

她尚未找到最佳的答案,亦没有找到捷径,只能一步一步走,一点一点试,完成的每一张照片都是她的足迹。

成为摄影师的周曼浏览枝伊账号内容的需求度变高了,就像回到刚刚找到枝伊账号的那一年。

枝伊的艺术触觉比她的要敏锐一些,看枝伊的照片就如同观摩一位艺术家的作品,获益良多。

虽然账号里的大多数照片不是枝伊本人拍摄的,但是很显然,枝伊发布出来的照片不是属于摄影师的作品,而是属于枝伊的作品,照片的一切表达都来自于枝伊,光影、色彩、构图都由枝伊把控,拿相机帮忙拍照的人和相机本身并无区别。

需要按时上班的枝伊没有丝毫被职场压榨的迹象,依旧是愉快地享受每一天的生活,并将自己的动态发布到账号中。虽然频率相较于念大学时期要低一些,但已经比普通上班族好太多,一有假期枝伊就到处跑,有时还提前请假到处跑,没有假期就在下班时间到处找寻好吃好喝的大小餐厅,周末就和不同朋友去往城市中景点,拍摄不同主题的照片,或是去往各种好玩的主题店铺体验新潮玩意。

枝伊的一生,就是探寻美好和享受美好的一生,精彩纷呈。

周曼非常羡慕枝伊,任何需要打拼的家世普通的人都会羡慕枝伊,她们必须努力很久才可以拥有探寻和享受的余力。

周曼偶尔会在朋友圈发布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但她屏蔽了同学和朋友,只让她的客户们和正在犹豫要不要找她拍照的潜在客户们看到,多少为自己挣到几份订单。

她不喜欢让熟悉她的人看到未完成的作品,更不喜欢给这些人拍照,在她尚未摸到创作的门槛的时候。她希望成为真正的创作者之后,再邀请她们成为她作品中的客人。

那天下午周曼在朋友圈发布了她前几天拍的一组三张的照片,而后便放下手机,直到晚上忙完修图工作,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白葡萄酒,边喝酒边吃小饼干放松精神,才如常去查看朋友圈的评论,也看看朋友圈里有什么新闻。

周曼喝酒的动作僵了一瞬,她看到早上十点多的时候,李谦谦发布了女儿满月的喜讯。

她的高一年级的舍友李谦谦,竟然已经成为妈妈了。周曼放下酒杯,愣愣地看着屏幕里抱着一个正在睡觉的小婴儿的李谦谦,用目光细细描绘那张笑脸,仿若辨认不出那是谁。

李谦谦大学毕业后似乎没找工作,而是找了丈夫,成了全职太太,日常就是照顾丈夫的起居饮食,闲暇时候会逛逛街买买东西,和几个知己好友聚一聚聊聊天,和家里的亲戚吃吃饭谈谈往事,这些周曼都在李谦谦之前发的朋友圈里看到了。

其实生小孩是顺理成章的事,李谦谦和丈夫的身体都没问题,也没有晚育的打算,但周曼这个局外人却如遭晴天霹雳,无法轻易接受。

周曼觉得自己突然看见了李谦谦的坍塌,不,是过去的李谦谦的坍塌。

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眼前笑得开怀的人,不再是她的舍友、同学、朋友,不再是曾经在宿舍的小床上熟睡的随遇而安的小女孩,不再是顶着一颗蘑菇头整天因为一点小事就傻乐的小女孩。小女孩长大了,离开了象牙塔。从踏出塔门的瞬间开始,在塔中和朋友创造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连记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法继续为小女孩提供任何支撑的力量。

李谦谦已然拥有了全新的人生,新的李谦谦踩着过去的李谦谦的碎片,与过去彻底告别,走向作为母亲的未来。

而周曼,也再不能和李谦谦以朋友相称了,她空有老同学之名,其实不过是被彻底告别的过去的一部分,已然破碎,拾捡不起。哪怕曾经相对而卧,相距不过一米,她们的两张小床之间的窄窄过道却划分出了两个世界,她们成了两道平行线,不再拥有交错的机会。

周曼感到十分遗憾,她失去了一位老朋友。

相识的同学都在那条动态下恭喜李谦谦,周曼也随大流发了“恭喜”二字,心里却在和李谦谦、和过去的对床情谊道别,一片伤心。

或许这样的进展符合李谦谦对自己人生的规划,又或许是一个美好的意外让李谦谦成为妻子和母亲,李谦谦大概正沉浸在喜悦之中,且这种喜悦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无论如何,周曼都为消失了的过去而伤感。这个危疑的世界似乎不允许哪个人一成不变地守着过去生活,必须改变身份,承担责任。很多时候,身份的改变意味着失去。

周曼在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原来结婚不算什么,孕育自己的孩子才是彻底改变自己一生的事情。

妻职或许可以辞去,但母职是辞不掉的。

周曼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她不知道妈妈在生下她之前的模样,不知道妈妈经历过什么、处理过什么,和她血脉交融的最亲的人,她只知道其唯一的身份面貌,就是妈妈。

婴儿太过脆弱,是世上最脆弱的生命之一,必须父母妥善的照顾才能存活,而母亲又总是在育儿方面比父亲付出更多。听妈妈说她在两个月大的时候就不肯吸奶嘴,很是倔强,再饿都不肯吸,奶嘴一到嘴边她就紧紧地抿着嘴。于是妈妈只能用小勺子喂她,一天五六顿奶,妈妈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喂,坚持了半年时间。在她可以吃牛奶以外的食物之后,又因脾胃太弱消化不良而不肯吃东西,每一顿都要妈妈费尽心思浪费一个小时哄着喂饭,妈妈喂完她再吃,无论冬夏,妈妈都只能吃冷掉的饭菜,如此直到小学三年级,她自己才愿意主动吃饭,不让妈妈担心她把自己饿死。她在六岁以前患有严重的湿疹,晚上发作厉害,全身都痒,心情烦躁,睡不着觉,整宿整宿地闹腾,妈妈就抱着她在家里慢慢地走动,安抚她,陪着她一起不睡觉。待她也到了要上班的岁数,她实在想不明白晚上不睡觉白天又要上班的日子,到底用怎样强大的意志力才能熬过来。

妈妈耗尽心血地将她抚养长大,然后要同她分离。

她现在已经离家,向外面的世界迈步走去,她不可能回到过去,不可能再重新成为依偎在妈妈身边的小孩子。放开一个曾经依附自己而生的生命,她不敢想象个中的艰难,仿佛又一次与过去的岁月告别,稍有不同的是,过去成为母亲的碎片不会消失,而是融入血肉中,变作某种不现实却放不下的幻象,持续余生。

所有牺牲亦无法在意值不值得,只好在幻象中安慰自己付出的爱不曾失落。

没有相遇的目的是分离,可是分离却从最初的一刻就已然注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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