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天已经很黑了。
屋里静悄悄的,只剩客厅的白织灯还亮着。
茶几上摆放着两碗八宝粥,那是老太太半个小时前搁在那的,这会儿已经完全凉了。
江凌予以前在国外上学的时候作息挺混乱,玩到后半夜肚子老是饿的不行,来到这也是,下了晚自习肚里特空总要吃点夜宵,后来老太太干脆也养成了晚上煮粥的习惯,等他俩回来一人喝上一碗。
江凌予端起两碗粥进了厨房。
三分钟后。
江凌予再进客厅时,林辙刚挂了电话从阳台那边过来。
滚烫的粥冒着热腾腾的水汽,将两人身上的寒气和冷意尽数蒸发,徒留温热在空荡的房间弥漫。
林辙不言不语地用汤勺翻搅着热气,江凌予坐在他对面,端起热粥吹了口气,又放下。
“你在跟谁打电话?”
话题终究还是绕到这上面了,林辙搅拌的动作一顿,勺柄碰在碗口,清脆的响。
江凌予不等他答,问,“是不是你爸?”
大年夜里你在冷风中接的那一通电话,是不是他打的。长久以来困扰纠缠你的,是不是也是他。
林辙没有否认,视线却绕过江凌予转到另一侧,“热水器的水温应该可以了,一会你先——”
“林辙。”她打断。
你不要逃避我的问题。
“有任何的不开心不舒服,有任何人想要影响你的生活,”江凌予看着他,眸色庄重而坚定,“你要告诉我。”
不要瞒着我。
我想了解、疗愈你的伤口,我想你的眼神永远澄澈明亮,我想你的眸中再无惊惧和悲伤。
“让我陪着你,好吗?”
碗里的粥热气已然消退,林辙的睫羽却好似被濡湿,沾着重量,扇动困难。
他点点头,认真地说着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谢谢。”
以及未说出口的一句。
如果可以,我想你一直陪着我,永远不要离开。
*
当五月的尾巴悄然露头。
一中校园的时钟进入另一个周期,生活又呈现另一番景象。
办公室内。
叶漫滑动着鼠标,眼神犀利地盯着屏幕上显示的答题卡,以每三秒一张的速度进行批阅。
“知道我叫你来是做什么的吗?”叶漫干脆利落地在某张空白答卷上留下了个醒目的“0分”,喝了口刚泡好的葡萄乌龙茶,然后视线转向身旁的人,问。
请她来喝茶?那肯定不是。
江凌予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周的表现。除了周二那天晚三因为跟靖鹤说话被“巡逻队”逮了给扣了一分,似乎。
没犯过事了。
哦,还有一件。
上次月考成绩不咋好,级部名次掉了几十个,这次应该。
江凌予背着手悄咪咪扫了眼电脑屏幕,赫然醒目的一个红色数字映入眼帘,江凌予默默吸了吸鼻翼,背在身后的手又收紧了些。
凶多吉少。
江凌予摇了摇头,虽然心里尚存一丝侥幸但嘴上先占了个错,她垂下眸,嗓音低缓,“老师,对不起。”
闻言叶漫刚拿起的水杯又放下,喊她抬头,“我看起来很凶,很吓人?”
“不……不是。”
“那你对不起什么。”叶漫撇了撇嘴。
“喊你过来不是为了训你,紧张什么,”叶漫也不卖关子,进入主题,“我刚阅完你的物理考卷。”
!江凌予绷紧了牙线,一边抠着手一边特心虚地扫了眼电脑屏幕。
这反映直接逗笑了叶漫,抬手撩了把长发,轻笑着挑眉,说:“你卷子可没这么干净。”
“密密麻麻的公式,我差点以为在阅文科试卷。”
江凌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笑了一下。
“你想做我的物理课代表吗?”
话题转移的措不及防,江凌予愣住。
“不想?”
不是不想,是……
江凌予摇头,直截了当地问出自己的困惑,“为什么?”为什么选她。
叶漫并未解答她的困惑,笑着抛出另一个问题,“你喜欢物理吗?”
不喜欢。江凌予脑子里下意识蹦出这三个字,可对方是她的班主任,就这么直言不讳可太没礼貌了。
见对方闭口不言,叶漫眯眼气定神闲地换了种问法,“你是因为喜欢物理才选择的它吗?”
江凌予犹豫数秒,摇头。
她选择理化生不是为别的,是单纯背不下来文科那些大段大段的长篇表述,光是一个历史大事年表她翻来覆去的背也背不过,都给自己背反胃了,所以拿到选科那张表时,就一个想法。
反正横竖都是死,那她要选择一个痛快点的死法,不折磨人的。
叶漫喝了口果茶,看见她的细微表情变化,放下杯子,“你一点也不喜欢物理,对吧。”
不是问句,是肯定。
“甚至可以说你很讨厌它,就像我当初讨厌语文那样,”叶漫边说边开始回忆,眉头皱了几分,“数理化连做几百道题都可以,但文言文我背十分钟就头晕,可难受了。”
见惯了叶漫不苟言笑的严肃样,第一次听她像朋友般分享自己的学生经历,而且经历还与她如此雷同,江凌予紧绷的情绪忽地舒缓下来,不小心笑出了声,“老师我也是,每次背文言文我都……”
叶漫却没打算跟她闲谈下去,手握上杯柄,话题重回正轨。
“徐老师跟我提起过你,”叶漫说,“在你选择了自己不擅长的科目之后,他私下找我说他想让我帮帮你。”
“说实话在看到你的成绩之后我一度是拒绝的,我不喜欢为难自己,”叶漫顿了一下,说,“但看过了这么多份答卷之后,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当然不是因为你漂亮出色的解题,”叶漫笑了笑,“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的渴望,你很渴望战胜它。”
“从你的解题步骤来看,你的思路一度是清晰的,但总在那么几个关键点走岔了路,不过这次的答卷明显改善了很多,最后一道大题的前两小问完成的还算不错,当然了,无用的公式还是占了很大的比重。”
“江凌予。”叶漫温声道。
她抬头,看到她亮亮的眼睛,叶漫勾了勾手让她走近些,江凌予乖乖听话照做。
“不管你是出于何种原因作出的选择,都要明白一点。”
“人生的容错率有限,你所每踏出的每一步都要对自己负责。”
“既然你想战胜克服它,那么我愿意帮助你,”叶漫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顺至耳后,轻轻地碰了下她的额头,将再次问出几分钟前的那个问题。
“你想做我的物理课代表吗?”
江凌予其实很畏惧别人的期待,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她怕自己顶不住,但当两人视线相接,当她看到叶漫眼里的期许,她突然很想相信自己一回。
江凌予没有再犹豫,点头。
叶漫捏了下肩,舒口气,“好,下午班会我会跟同学们说一声,以后物理作业什么的就由你来收了,正好我也可以歇歇。”
“等等,”叶漫叫住转身要走的江凌予,“叫靖鹤还有林辙来办公室一趟。”
“好的。”
江凌予出门的时候正巧迎面遇见裴路欣,两人匆匆打了个招呼后她便兴冲冲的和几个隔壁班的同学一齐进了办公室。
江凌予走着又回头望了一眼。
她刚才对自己打了个wink。
能让她这么兴奋的情况不多,多半是……江凌予估计自己晚上又会收获一堆消息轰炸了。
然而这次情况跟江凌予的猜想有所偏差,虽然确实与某位江姓男子有关,但关系不大。
市物理竞赛开幕了。
各年级级部前十都可以参加,下个月月底开赛,因为这次教育局领导也会去观赛,所以一中对这次竞赛很看重,为此临时特设了一个竞赛班,要参赛的学生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都要进行特训。
临时班设在一楼,林辙和裴路欣第一天去便被穆复川探望了。
江凌予下楼买饮料的时候正巧看到他头顶着本政治课本,一脚踏进隔壁的办公室一脚搁在两教室中间的走廊,扭着身子朝两人大吐苦水。
看来被折磨得不轻,江凌予在心里为他默哀一秒,没多做停留,上了楼。
“你怎么没走?”
靖鹤悠闲地扭着腕子,黑色中性笔在指尖运转,闻声轻挑眉尾往她那撂了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对,还活着,能喘气。”
同桌几个月,江凌予已经习惯他奇特的脑回路,这会儿也没被他带偏,说,“你再不走可迟到了,竞赛班第一天是叶漫上课。”
“无所谓,我又不参加。”靖鹤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嗓音懒懒的,似是困了。
“不参加?”
靖鹤“嗯”了一声,支着手臂侧身看她,缓阖双目,“又没钱,不如用这时间补个觉。”
简单粗暴的理由,因为没钱,所以不参加。
江凌予蹙眉,“可这种级别的竞赛应该对你以后高考很用帮助的。”
面对她的苦口婆心,靖鹤睁开双眸,嘴角噙笑,潇洒地甩过去四个字,“我不需要。”
成绩就是他的底气。
他不需要这些竞赛的加持,只要平坦地往前走,就可以顺风顺水地步入大结局。
“林辙说参加高校自主招生时这会是一个重要指标,你还是不要错过比较好。”江凌予最后一次劝道。
但靖鹤显然无动于衷,眯了眯眼,挑起另一个话题。
一件他非常好奇的事情。
“你跟林辙,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