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林站在高墙之上，他神色复杂，目送人类少女远去。
少女没有回头，她离去的步伐轻快，显露出主人愉悦的心情。
索林有些悲哀地想，或许矮人将永远失去一个朋友。
“莱戈拉斯！”
卡米利亚发出呼唤，很快一个骑着大角鹿的金发精灵出现在道路上。
她露出笑容，朝莱戈拉斯招手。
莱戈拉斯从斯利沃的背上一跃而下，他冲过来一把将卡米利亚抱入怀中。
他等了她整整一天一夜。
卡米利亚愣住了，精灵很少会以拥抱表达情绪，她设想过莱戈拉斯的反应，但唯独没有想到这个可能。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莱戈拉斯已经松开了她，像是刚刚发生的只是一场错觉。莱戈拉斯扶着卡米利亚将她放到斯利沃的背上：“快走，我们要在赶在天黑前回去。”
直到斯利沃开始飞驰，卡米利亚才从莱戈拉斯的嘴里听到缘由。
卡米利亚：好吧，她有预感，这件事瞒不过瑟兰督伊……
除非瑟兰督伊醉个半死，否则他真算得上一个耳聪目明的精灵王。
“斯利沃，以你最快的速度奔跑。”卡米利亚摸了摸斯利沃，它加快了速度，几乎要飞起来。
森林很安静，已经接近成年体型的斯利沃轻巧地越过山坡和河流，载着背上的两人在道路上飞奔。
没有什么异样。
当斯利沃拐过一个斜坡，来到地宫前的河流，它并没有继续往前度过桥梁，卡米利亚也没有发出任何话语。
与精灵王国地宫毗邻的山坡上，此时密密麻麻陈列着无数的士兵，不同于日常巡逻打猎带出去的护卫队，这是真正的精灵大军。他们身披盔甲，手握长矛，腰别佩剑，背着弓箭，眼神锐利，气势逼人。
精灵大军无数的火把照亮了整片天空，连星辰都隐去了光芒，只剩一轮孤月映照大地。
最前方的精灵王，银色的铠甲闪闪发亮，他笔挺地坐在西度斯背上，两只大角鹿隔河相望。
要是眼神能化成刀刃，卡米利亚觉得自己可能会被瑟兰督伊千刀万剐。
瑟兰督伊勾起一抹冷笑：“原来是英雄凯旋了。”
卡米利亚低头：……精灵铺砖的手艺真好啊，这地面平整成这样，怎么就没给她留个空隙？
莱戈拉斯没有被允许留下，他被瑟兰督伊命人拦在门外，只留下卡米利亚独自面对精灵王。
卡米利亚低垂着头颅。这件事情因她而起，也应该由她来承担带来的后果。
“我该夸奖你的英勇，还是该赞叹你的本事呢？”瑟兰督伊端着酒杯，他刚刚已经连喝了三杯平日最爱的葡萄酒，但这仍然没有压制住从他身上森森冒出来的冷意。
她甚至换下了精灵所纺织的衣裳，穿上了人类制作的服饰。
显然蓄谋已久！
“……我非常抱歉。”卡米利亚承认自己的冲动，但机会稍纵即逝，她想以后或许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你只是嘴上说抱歉！”瑟兰督伊怒道：“你从来不觉得自己真正有错！”固执得像是魔法河里永远冲刷不掉的臭石头！
被说中了心事的卡米利亚头更低了，她确实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错，她感到愧疚的是因此惊动了精灵王国的大军。至少她确实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她低声说：“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吧？
“呵。”瑟兰督伊气极反笑，他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可恶的人类，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的决定，无非是出于私心。”
卡米利亚猛地抬起头，她无畏地与精灵王对视，哪怕她站直了身体，也不到精灵王下巴的高度。
“我的私心？”
瑟兰督伊冷笑：“难道不是吗？你的演技如此拙劣，以为会瞒得过你对莱戈拉斯的……格、外、不、同？”他一字一顿，眼神锐利如刀。
卡米利亚并不觉得自己的感情卑微，但她仍然被瑟兰督伊的话语刺痛。
人类的寿命相比精灵如此短暂，几乎是在精灵眨眼之间，就已然逝去。作为人类，她当然不敢奢望永生精灵的垂青和爱慕。
但她控制不住地被吸引。
莱戈拉斯正直、勇敢、乐观，箭术超群、英俊挺拔，仿佛太阳一样出现在她晦暗不明的人生。他救过她的性命，教她精灵语言、辛达文字、射箭骑马……
长途跋涉的旅人，很难拒绝眼前的甘露，哪怕是饮鸩止渴，也会贪婪地向死亡索取甜美幻境。
当她发现岁月并不会给予她苍老，时光亦不会收走她的生命，卡米利亚的内心泛起隐秘的涟漪，或许这是神赐予她的机会，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放它逃走。
她早就在年月里饱尝煎熬，被瑟兰督伊戳穿之后，卡米利亚反而变得坦然。
“所以，您打算如何处置我？”卡米利亚知道精灵王的性格，他平等地对精灵以外的物种报以排斥，绝不会允许人类与他的儿子缔结盟誓。
瑟兰督伊抬起下巴，他高傲地俯视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哪怕前一刻他差点为了她开拔大军。
“离莱戈拉斯远点。”
卡米利亚几乎要笑出声来，她不知道是瑟兰督伊对莱戈拉斯太不信任，还是对她的魅力太过相信：“……或许，您多虑了。”
正如她所料，精灵的寿命如此漫长，与之而来的是他们会用更多的时间来成长和学习，爱情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时间长河里的一小段旅程，莱戈拉斯像是尚未准备踏足这条河流，徒留她的心事无处安放。
瑟兰督伊并没有回应，他从上一个纪元走到这个纪元，旅程让他的眼睛变得更加毒辣，他已经清晰地看到，莱戈拉斯在被这个闯入精灵世界的人类一点点改变。
她像藤蔓一样，生长得非常缓慢，但一层又一层，无声地、悄然地，将猎物团团包围。
精灵里流传着贝伦和露西恩的传说，人类与精灵的相遇，最终迎来的是死亡的光临。
瑟兰督伊忍受过妻子的亡故，所以他才更无法接受莱戈拉斯与人类一同消亡。
哪怕她如今得到伊露维塔的赐礼，但谁又能确保这个礼物的永久存续？或许她终将迎来人类的结局，去往未知之地，连维拉都不知道的彼方。
“不要抱有无谓的希望，那对你和他来说，都是致命的毒药。”
瑟兰督伊把人赶了出去，他怕继续与倔强的少女对话，会让他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加里安适时出现，他已经让精灵大军散去，直到国王下一次召集。
瑟兰督伊没有看加里安，他放下酒杯，伸手打开了卡米利亚从山下王国带回来的木匣。
下一秒，瑟兰督伊冷着脸“啪”一声关上木匣：“不出所料，该死的矮人，一群背信弃义的骗子！”他迟早要用精灵大军踏平孤山。
作为精灵王国的总管，加里安当然知道王后留下的项链是什么模样。
卡米利亚带回来的这条项链与其非常相似，甚至可能与王后遗物的价值不相上下，但无论它多么贵重，都不是他们想要的那一条……
加里安内心鄙夷矮人的伪善，同时也为卡米利亚的冒险感到惋惜。
项链被瑟兰督伊毫不留情地锁入宝库，束之高阁——就像从来没有得到过它一样。
等卡米利亚知道事情的真相，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眼下她实在太累了，治疗魔法植物造成的伤害需要花费很多精力，而她在孤山的一夜几乎没有睡着。不曾在瑟兰督伊面前直接倒下已经是她靠毅力强撑的结果。
回到熟悉的森林地宫，卡米利亚放松下来，困倦迅速席卷了她。
她只来得及告诉莱戈拉斯，让他安抚斯利沃——斯利沃从来没有见过精灵大军，它有些被吓到了……
话才说到一半，卡米利亚已经被睡眠的黑暗淹没，她甚至没来得及解开用尨树枝挽起的松散发髻就已经沉沉睡去。
莱戈拉斯知道卡米利亚这次又要沉睡几天，他已经习惯了她在精力耗尽之后的昏沉，不再像一开始一样紧张。
莱戈拉斯为她盖上被子，在心里说了一句。
晚安。
【你们真是太冒险了。】塔瑞尔抱着手站在门外，对轻声关门的莱戈拉斯说：【国王召集军队的时候脸色是多么难看，加里安说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种场面。】
王国已经平静了很久，精灵王很多年都不曾召集过大军。
精灵并不惧怕战争，不过他们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莱戈拉斯早就后悔了，他在卡米利亚提出建议的时候就应该果断回绝。但当时他被卡米利亚所说的事情蛊惑了心神，摆脱不了过往，被旧事缠绕。
在卡米利亚身处山下王国的时间里，他无数次质问过自己，那条项链是否真的如此重要，哪怕要用鲜活的生命交换也必须取得？
她来到密林王国的时间并不长，但好像她已经成为其中密不可分的部分，精灵们习惯了在受伤之后去找她治疗、习惯了跟她一起改良种植方法、习惯了她加入夜晚的盛宴共同畅饮……
如果卡米利亚的秘密被发现、如果矮人发现她与精灵有关联、如果传闻有误受伤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矮人……
他很难不去想，卡米利亚被矮人扣押的可能。
但莱戈拉斯很快想到，就算卡米利亚真的被矮人所虏获，也不会就此认命的。
她在人类世界的时候就能拥有一份长久的职业，在精灵□□活的时候也迅速找到适合她的位置，就算换了其他地方，她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找到新的方向。
她永远积极主动，像是悬崖上抓住了泥土的植物，拼命生长。
就像她的名字，哪怕冬日冰雪，风寒料峭，仍然挡不住她的奋力发芽，努力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