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此话一处,枕星默默地退回屋中去,轻轻将门掩上了。
不知怎的,花小蝶心头丕丕地跳起来。
昔日,除却他要杀她那一次,她甚是紧张,待与他熟悉后,便再没这种感觉了。今日枕星误会了她二人的关系,还说成亲什么的,其实,她哪有想过这种事?
其实是想过的,只是没想过对方是萧别情。他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果然会娶妻子么?思及此,她不由得抬头看向萧别情,只见他亦注视着自己,一双眼仍是清清冷冷,无嗔无喜的。
萧别情见她面上浮出异样的红晕,眼神也怪怪的,问道:“你不舒服么?”
花小蝶只道被她瞧出端倪,一时尴尬不已,暗暗地抓紧了衣袖。
“没什么的,萧大哥,我们快走罢!”
此时年已过完了,天虽还冷着,街上却是人流如织。卖蔬果鸡蛋木柴烧饼的小贩已坐满了街边,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道两侧的米铺书铺饭馆酒楼骡马行棺材铺也都已开门了。花小蝶背着背篓,穿梭在人群间。这里买几个鸡蛋,那里买几个雪梨,萧别情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任凭她如鱼儿一般滑到哪里,他总是能找到她。
街上人声喧嚣,他路过的地方却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纷纷停下手中活路,侧目而看,他往前行一步,人群便自动让开一条路。忽然,一个卖花儿的小姑娘走到他跟前,笑嘻嘻地道:“公子,这枝梅花儿送给你。”
只见小女孩挎着的竹编篮子里除了梅花,还有水仙花、山茶花、报春花、玉兰花、结香花,白白红红黄黄紫紫,间杂好看。
那少女走后,另一一个卖鸡蛋的老太婆走上前来,摸出一个鸡蛋给他,笑眯眯问道:“公子可娶妻了?老身家里有一孙女,年十……”
话音犹未落,人群里纷纷有人挤到他身前来,纷纷将自己手中的物事塞给他,不一会子,他便抱了一怀花花绿绿的东西,甚至还有女子的钗子和胭脂。他从不与人客气,若有人向他要东西,他若有,便给了人家,若人家给他东西,他便接了。
当他在人群中看见花小蝶时,她背篓里已装满了食物,正站在人群外,笑盈盈地看着他。萧别情微微弯起嘴角,回她一个微笑,缓缓向她走去。两人折身返回,路上的人见了,纷纷议论不已。
“那位姑娘是这公子的妻子么?”
“我瞧好像是的。”
“我不信,万一是他女儿呢?这样的神仙人物,岂是凡间女子配得上的?”
“那公子瞧起来约莫廿二岁出头,那姑娘虽年轻,却也与他相差无几,怎会是女儿?人家又不是你夫君,你喝什么醋?”
“哼。”
“要我说,这姑娘生得倒也好看,也算是郎才女貌了。”
花小蝶听着众人喋喋不休,心中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加快了步伐。
行至半路,人烟渐稀,一枝殷红的梅花枝忽然伸到她眼前,萧别情说:“送给你。”
花小蝶顿住脚步,悄悄抬眸向他望了一眼,见他盯着自己,又飞快垂下眼睫,嘟囔道:“这是人家给你的,你给我做什么?”
萧别情一本正经解释道:“或许是人家喜欢我,才赠予我。现在,我赠予你。”
此时,花小蝶内心有便如一万匹马奔腾而过,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晕了过去了。这时,只听萧别情轻轻地说:“你,不喜欢么?”
花小蝶蓦然回身,红着脸道:“不,我……我……很喜欢,多谢萧大哥啦!”说罢,伸手接过梅花枝儿,只见殷红花瓣上滚着露珠晶莹,宛如珍珠宝石,又美丽,又可爱。
回到家时,萧别情将旁人送的吃食、簪子胭脂一并留给了她。
萧别情走后,枕星凑了上来,歪着头左看看,歪着头右瞧瞧,忽然笑道:“小蝶姊姊,这梅花儿倒是好看得很呐,比家里的香甜多了,是不是?”不待她说说话,又自顾自道:“嗯,莫说是花儿了,便是情郎送的一根草儿,一根木头儿,也自然是最好的草儿和木头!”
花小蝶才发现,原来枕星这妮子这般口齿伶俐。昔日,柳眠月还在时,也时常被她调侃得脸红恼怒,她认错,却是改不了这毛病儿,渐渐的,柳眠月便也习惯了,脸皮子反而厚了一分,她打趣一句,她便还她十句。
花小蝶还不大习惯,被她调侃得脸红心跳,只去找了一个白色瓷瓶洗净,将梅花枝插入瓶中,日日换水娇养。枕星只是笑嘻嘻看着她,问道:“萧公子送你梅花枝儿时,说什么没有?一般男子送女子花,都要说点什么的。好姊姊,你快告诉我,他说了什么?”
花小蝶臊得厉害,不肯说,最终还是在枕星死缠烂打下,支支吾吾说了出来。枕星听了,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说道:“就这样么,我还以为,还以为他会亲你呢!”
花小蝶说:“才不会,我们都是……都是正经人。”
枕星故意板着脸道:“小蝶姊姊,你说我不是正经人!”
花小蝶慌了,忙道歉:“不是,对不住你,我不是这个意思……唉……我嘴笨……”
枕星见她局促模样,噗嗤一笑,说道:“但凡你们二人,其中一人不正经些,这事早成了,应该学学魏侯……”想到魏舟,心中便有想起柳眠月,眼神不觉黯然。思及他二人之事,花小蝶亦觉悲伤,忙转移话题。
花若离枝,任凭你如何娇养,不过半月便逐渐凋谢了。花小蝶心中虽不舍,却也没法子,若不扔掉,保准又会被枕星那妮子打趣。
她将凋谢的梅花枝自瓶中抽出,打算将它埋在门前梅树下,甫一开门,只见门前放着一个通体雪白的长嘴花瓶,瓶中插着一束赤红的山茶花。她心下一动,左右环顾,却并无一人,将梅花枝埋了,捧了花瓶进屋去。
待山茶花谢了,门前便出现几枝樱花,樱花谢了,又是杏花,杏花谢了,又是桃花。花小蝶心知肚明,却并不戳破,枕星每每见她捧了花进来,便笑嘻嘻打趣几句。
一日傍晚,花小蝶送饭上崖。待萧别情慢慢吃完时,低声道:“萧大哥,多谢你送我的花儿,很美丽,我很欢喜。”
春天。
江南的花已发了,苏公堤边的柳树也已长出一片片嫩芽。
梅花崖下,仍是白茫茫一片。
花小蝶正坐在桌畔,绣着一只锦囊。枕星双手托腮看着窗外,一时念起家乡的春景来,用家乡话唱起来:“断桥残雪白茫茫,雷锋夕照镀金裳,三潭印月浮酒盏,苏堤春晓莺啼唱……”
花小蝶听她语调时而舒缓,时而缓慢,虽听不懂词儿是什么意思,却也觉十分愉悦。枕星唱完一曲儿,忽然道:“小蝶姊姊,我想家了,你想不想和我去看看家乡的春景?”
花小蝶见枕星眼中似有期待之色,不忍令她失望,想了想,说道:“好啊,我听人家说春日的江南最是美妙,也想去瞧瞧。”顿了顿,垂下眼睫,问道:“我,去问问萧大哥愿不愿意去……”
说这句话时,早已做好了被枕星打趣的准备,不曾想她只是笑嘻嘻地说:“好啊,萧公子武功高强,若有他在,便没人敢欺负咱们两个弱女子啦!”
当晚,花小蝶送饭上崖时,将此事向萧别情说了。萧别情听了,只说:“好,我跟你去。”
“我跟你去”,本来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可是花小蝶听了,只觉心里甜丝丝的。抿了抿唇,说道:“那如果我不去江南,去塞上呢?”
萧别情静静地看着她,说道:“我跟你去。”
花小蝶抿着嘴笑了,笑得像一只吃了四五斤糖的小狐狸。
她摇摇头:“可是那里的黄沙会将你的衣服弄脏的,我不去那里。”
萧别情道:“我可以穿黑色的衣裳去,看不见脏的,便还能忍。”
花小蝶道:“忍着多辛苦啊,我不去那里。”
萧别情放下筷子,轻声说道:“那你想去哪里?”
花小蝶双手托腮,眼珠儿一转,说道:“我怕冷,冷天要穿许多衣服,洗碗烧饭都不方便。嗯,我想去四季如春的地方!”
萧别情想了想,说道:“听说,在云岭之南,有一座‘风花雪月城’,很是美丽,你想去么?”
花小蝶歪头问道:“为什么叫做‘风花雪月城’,好美丽的名字,那个地方,也和名字一样美么?”
萧别情见她眼神亮晶晶的,很是欢喜,也不由得弯起嘴角,解释道:“只因那里有四处景色格外美,分别是‘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故此得名,我听人家唱道:‘下关风吹上关花,洱海月照苍山雪’,听起来,是不是很美?”
花小蝶闻言,心中荡漾,问道:“果真美极了,好想去看一看呀!可是,下关风什么意思?那个地方叫下关么,它的风很好吹么?”
此时天已晚了,屋外冷风呼啸,檐下灯笼摇摇晃晃,在窗纸上洒下一片光影。
萧别情道:“这要说起来,就话长了,你困了么?”
花小蝶摇摇头:“我不困,只是怕枕星妹子等得我困了。”
萧别情道:“小孩子困了便知道睡觉,她已长大了,困了,不知道睡觉么?”
若是以往,他或许会说“好”,但此时话中之意,似希望她留下来。花小蝶心下一动,只觉甜丝丝的,不由得道:“好,我要听,萧大哥,你讲给我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