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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往事依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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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萧别情眉头一蹙,总是冷冰冰的脸色露出一种怪异的神色。

“我娘来找你了,她在哪里?”

他十岁时,娘告诉他:“娘要下山办一件事,少则数月便回,多则一二载……”娘摸了摸他的脸,慢慢地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柔声道:“若娘……若娘不回来,你也无需挂念,独个儿好好生活,晓得么?”

彼时,他已跟着师父习“太上忘情功”,素日虽刻意压制七情六欲,但唯独对母亲有几分依赖,此时听她话语中隐有离别之意,心下略有几分悲伤,便问道:“娘要去找爹么?爹这么多年杳无踪迹,说不定已死了,娘找不到爹,就不回来了么?”

他自幼在雪山之巅长大,小小的世界里只有娘和师父二人。师父常年云游在外,娘又不爱说话,他的玩伴便只有一只小狼崽,是以他并不懂人情世故,素来有什么便说什么。

说来,师父虽是师父,但他已有一二载没见到他,他是个逍遥尘外的道人,曾因机缘而指点他入门,教习了两三年后,便将一本《太上忘情》交与他,叮嘱了要点后,便由得他自己练习了。

他记得,娘听自己的话后,沉默片刻,才道:“娘不愿意瞒你,也瞒不过你。娘和你爹爹的事,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亦是我们之间的因果造业,与孩儿没有相干。”说着,幽幽叹了口气:“倒是娘对不起你,将你生下来,却又没法子好好照顾你。但,人的一生之中,有很多事,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一定要去做的,你明白么?”

他点了点头,说道:“娘很想念,所以一定要去找爹。”

娘说:“这是娘必须要做的事。孩儿,待你长大后,或许也会有一生中必须要做的事,若是不做,纵然活着,亦无趣味,若是做了,纵然尸骨无存,亦不枉一世为人。”

他送娘下了梅花崖,娘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包袱,对他道:“世人各有因果,若娘不回来,你也不必探寻娘的下落,好好儿的过自己的人生,毋需挂念。”

《妙色王求法偈》有言:“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想,世人诸多烦恼愁苦,皆由“情”字而生,若无情,便无苦。

冷风如刀。

白雪夹着红梅簌簌而落,娘的身影渐渐湮没在风雪中。

后来,他每日傍晚都在梅花崖下等着,期盼能在白茫茫的雪原中看见娘的身影。可等了五六年,娘始终没有再回来。

此后,他便是孤身一人了。

02

南珠抱着萧伤离的尸体,眼神恍惚,似已回到从前。

她微微一笑:“你娘啊……”顿了顿,语气里竟也露出一丝钦佩之意,说道:“难为她一个瞎子,竟然孤身一人找到京城来……”

说来,倒也多亏得华约的父亲昔年在江湖上广行善事,黑白两道多承他恩惠,加之华约继承父亲遗志,虽不便行走江湖,也有救济苍生之心,但凡上门求医者,不管有钱无钱,她一如同等。

她认为,在这世间,人的性命是第一个可贵的,岂是钱财可以衡量的?

后来,她救过之人散布各地,众人心地倒也好,在路上见到她,只道报恩时机已到,轮流送她赶路,照顾她吃食,虽一路奔波,倒也没受多少苦楚。

在路上时,有人问她出山为何?若有要事,只消她吩咐一声,他们便替她办了去,已报救命之恩。但她素来不多话,幸福了,痛苦了,皆藏在心底,况且她要探出夫婿的死因,若是被人害死……她必定报仇,此事事关重大,她不愿牵连旁人,便只轻轻摇头,一字不言。

一路奔波至京城,她向人打听,孤身来到公主府外,向门人报出自己姓名,门人却不去通报——陛下有令,不许公主踏出府邸一步,亦不许外人来访。

这既是对南珠的惩罚,亦是对她的保护。她无端害死了人家夫婿,人家必定上门寻仇。他素闻江湖中人乃亡命之徒,最讲究快意恩仇,若人家找上门来,只怕一刀将她杀了,是以,皇帝亦不许外人来访。

华约没法子,只得回到客栈,另想办法。她双眼失明,行事诸多不便,虽略懂些功夫,到底派不上多大用场,她又不愿向旁人求助。如此过了四五日,仍觉困难重重,她不识得公主府的仆人,没法子伪装,也不知公主府布局如何,便是挖了地道,也不知公主所在,若给各处看门的侍卫喂毒,她即便闯进去,公主府人多势众,也势必将她捉住……

她想了千百种法子,皆觉不可行,但世上的事,总有解决的法子,只不过她一时想不出。她心中倒也不急,她此次来京城,便是为寻萧伤离的尸体,将他带回家安葬。即便要花上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她也要找到他。

他一定不喜欢这里的。

一日,她正在房里沉思,忽有人敲门。

她问:“谁?”

那人回答:“沈夜雨。”

她立在门槛内,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沈夜雨道:“华姑娘和萧大哥,曾对我有恩。”

华约知晓他是来报恩的,心下一动,开了门,侧开身子,说道:“请进罢。”

两人在窗边桌畔落座,华约问:“小兄弟,你一直跟着公主,是不是?你可知我夫君究竟是怎样……怎样死的?他的尸体现又在何处?”

沈夜雨道:“我不知道。”

华约只道他是为南珠掩饰,又听他道:“公主,不许我跟着她。我只在府外守着,不许人欺负她,却没见到她。”

华约若能瞧得见,一定会大吃一惊。沈夜雨左脸颊已被剜了一小块,如今虽已结痂,却显得甚为可怖,他右边脸上却有几条横横竖竖的疤痕,是被南珠鞭打时留下的。

左边的脸却是他自己剜的,只因那少主骂他是“奸夫”,在他脸上刻了“女二”二字,还未划完最后一竖,便被萧伤离阻止了。沈夜雨知那少主污蔑自己,心想:“我不是奸夫,干么污蔑我?”便将那脸上那二字剜了下来。

他生性纯粹,看待世间之事,白就是白,黑就是黑,只要心中认定之事,便纵有千万人阻挠,他亦绝不屈服。

华约道:“我夫君待你有恩,你是来报恩的?”

华约这一句话便如针尖一般,刺得他心下一痛。萧大哥夫妇对他有救命之恩,萧大哥死了,他理应查清楚死因,再为他敛尸,报仇,可是……若果真是公主害死了萧大哥,他又该如何?

自那一夜后,他心中已认定南珠是他唯一的妻子,他便要用一生来护她无忧。旁人若要杀她,他尚且不许,要自己亲手杀他,他万万下不了手,恩情与责任之间,实在两难!

他低低道:“不止是萧大哥。华姑娘收留我,给我看病,给我做饭吃,亦是大恩。”

华约道:“知恩图报,你实是个好人。我一生从未求过人,但此时,我要求你一件事。”

沈夜雨只觉心下一紧,只怕他要自己杀了公主,当下心道:“若华姑娘要我杀了公主,我绝不会,但我却可以杀了自己,以抵萧大哥的命,向他赔罪!”

不料,华约说的是:“带我去见公主。我想找到我夫君的尸体,带他……带他回家。”说到最后,浑身竟颤抖起来。

沈夜雨自然应允。

他让华约给他三日时间,查清公主府布局及公主寝屋所在,还有夜间侍卫巡逻以及换班的时辰。三日后,他已寻到空隙,将华约带了进去。

他本不会武功,但那日南珠问他“你拿什么保护我”,他说不出话。后来,他便下定决心要学武。是以,当身上的鞭伤结痂时,他便四处寻师学艺,十年如一日苦练,如今虽算不上高手,却也小有所成。

华约虽双眼失明,耳力却极好,她听过无数次雪花落在屋顶的声音,花朵盛开的声音,虫蛇在地上爬行的声音,常人听不见的声音,她却极容易听见。

凭着极好的耳力,两人顺利避开府中丫鬟仆人,寻到忆故居。

灯还亮着,昏黄的窗纸上映出两条人影。

两人贴着墙面,来到屋后,隐身在草木阴影间。四周寂静如死,只听屋内有人轻声道:“离哥,眨眼十年过去了,我们已相伴十年了,你开不开心?”

另一人道:“能和你相守,我自然开心。”

华约心神一震,身子不住颤抖起来,心下蓦然生出欢喜,心道:“他……他还活着么?”这几年的相思折磨,已令她心灰意懒,如今乍一听这声音,只觉如骤见阳光一般,只要他活着,他同谁相守,对她来说,已无关紧要了。

她心下激动,便低声道:“沈兄弟,劳你去瞧瞧,他是不是还活着?”

沈夜雨应声而去,舔破窗纸看去,却见是南珠和一个人形玉雕对坐着,她轻轻伸手抚摸着玉雕,眼里说不出的柔情,快意。

沈夜雨一愣,旋即转回身去,对华约道:“不是萧大哥……公主……对玉雕说话……”

华约亦是一愣,心中似一朵乌云遮住了阳光,世界顿时黯淡下来,淡淡问道:“那方才是谁在说话?”

沈夜雨道:“屋里,只有公主一人。”

华约沉思片刻,忽然明了。曾听夫君说过,世间奇人异事甚多,各怀高技,有的会缩骨功,有的会驻颜术,有的驾驭百兽蛇虫,有的炼制蛊人为己所用,如此一比,“腹语”实在甚为简单。

修习“腹语”之人,嘴上不动,肚子里却能模仿各种人说话的嗓音。但这门功夫若遇到真刀真枪却极少派得上用场,各人只为了学着好玩,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华约略一想,心道:“是了,公主苦恋夫君不得,狠心将他害死。十年了,她竟还是忘不了他,便用这样的法子来缓解心中痛意。”这时,她平静如水的心里罕见生出一丝怒意,她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如此强烈的恨意,低低道:“疯了,她真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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