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满没有留在地上，和其他人一样等着吃饭。她要做的是站在高处，等待炊烟升起，观察着落脚点附近所有生物的动向。

炊烟是一个信号，向这里的“原住民”发出声明——有新的人来了。

就像山火升起时，林子里的动物会窸窸窣窣地从洞穴里钻出，奔走相告，四处逃窜。

金满的视线从一座座房子上扫过。

一个，四个，五个，七个……

她在心中默默记下她能够看到的所有活人的踪迹。她有些意外，勘州与她过去停驻的所有城市相比，活人的数量要更多，并且更加聚集。从他们聚集的程度，可以窥见一个安全区的雏形。

在丧尸遍布的高危区里，她还是头一回碰见这样的情况。毕竟高危区中的人各自为食，不像安全区一样有着统一的指挥者，很少能聚在一起，像是现在这样。她说不出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金满，看完了吗？”陈佳佳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金满回过神来：“041号巡察任务已完成。”

“那就下来吃东西吧。”

金满跑回篝火旁，接过了陈佳佳递过去的碗，放在一旁。她没有吃东西，反而是从背后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素描本，在纸上画写着：“这个小区里住着不少活人，我在九个房子里看到了人的动静，保守估计这里有十三个人，其中有五户人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此外在小区里没有发现丧尸的踪迹，就连地上的尸体都清理得非常干净……”

她将自己观察到的所有东西全数在纸上标明，清晰易懂。即使她只是简单罗列，没有掺杂自己的个人观点，陈佳佳也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这个小区里可能生活着一个小型组织，有统一的领导者。”

金满点了点头：“但还不能确定，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在我目前观察到的人里，还没有一个带有领导者气息的人，他可能是藏起来了，也有可能不在这。”不确定的事情没有办法过早地下定论。他们还要在这个城市里待上十几天，在这十几天里，他们总会和那群人正面碰上。

只是对方按兵不动，他们也不确定对方的态度，是敌是友还尚未分明。

陈佳佳点头：“吃完东西先收拾一下，找地方休息吧，今晚的值夜安排就按规定好的来。”

23队侦查队的人员加上五位编外人员，总计25人。包括杨华枝在内的编外人员一共有五个，分别来自管理局、能源局、农贸局、隔离中心和清除公司，但他们没有被安排去值班。用陈佳佳的话来说，就算让他们值班，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既不指望他们去攻打丧尸和闯进来的外来人员，也不指望他们在夜间留意城市内的活人动向。

这栋别墅总计三层，除去杂货间和烂得不能再烂的房子，他们一共腾出了四个可以居住的房间。别墅的房间很大，他们在地上铺上两张充气床垫，位置还绰绰有余。每个房间里睡五个人，剩下的五个人负责在客厅和房顶值班，一共两批人轮流值班，一批四个小时。

这就是他们队伍的值夜安排。

早在下午抵达别墅时，他们就已经简单收拾好了房子，把家具全都堆到一旁，腾出可以摆放床垫和个人物品的空间。杨华枝观察过，这个别墅区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水塔，所以供水正常，每个房间的水龙头都能顺利通水。她打开开关，让水流了一会儿，放掉带着铁锈和泥沙的水，没过多久，水流就恢复了澄澈，水压也极其正常。

又是因为这一点，唐煜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小区的水，经常有人使用，不然水的颜色没有那么快恢复正常。”

杨华枝在一旁看着，夸了一句：“哇，你懂的好多哦。”

唐煜扭头，用带深意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就走了。

刘麒麟看了眼唐煜消失的背影，又看向杨华枝，小声问道：“你是在阴阳他吗？”

“……没有吧？”杨华枝有些心虚。

“哇，你懂的好多哦。”刘麒麟小声地拍掌，拍完自己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你不觉得这句话很阴阳怪气吗？”

刚刚说的时候没感觉，但经过刘麒麟一番模仿，杨华枝也察觉到了不对。她和他说话的语气，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套上了她和大哥说话时的那种腔调。

那可真是……太冒昧了吧。

“哇哦，你懂的好多哦。”陈佳佳在唐煜身旁，阴阳怪气地模仿道。他刚刚路过，正好听到了杨华枝的话，一看到她说话的对象是唐煜，他就乐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用这种语气和唐煜说话。他和杨华枝不熟，他不知道杨华枝那句话到底是调侃，还是真心地夸赞，但以唐煜简单的脑回路来说，他肯定分不出来。

一想到这一点，陈佳佳就更想笑了。

笑着笑着，陈佳佳意识到了不对。按照平常的习惯来说，这个时候，唐煜应该会踢他一脚，然后让他滚。为什么今晚他变得那么安静了？

他疑惑地看着站在前方的人，借着月光，看向他那张冷峻的脸……

陈佳佳脸上的笑僵住了，逐渐变成了惊恐：“不是……老唐，你脸红什么？”

唐煜一脸不耐烦地别开脸，如愿以偿地送他一个字：“滚。”

……

杨华枝换上睡衣，钻进睡袋，躺在充气床垫上。勘州的夜晚气温较低，但充气床垫好像天然带着一股热量，将她的后背捂得发烫。她看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神情有些恍惚。她在想，好像侦查队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辛苦，城外的世界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相反，这里的夜晚很安静，没有车声，没有小吃店的烹炒声，没有路边醉汉的叫嚷声。

城外的夜晚，安静得仿佛时间被冻住了一样。

她曾经多次拒绝前往侦查队的机会，她想要过上安定的生活，却没想到，自己还是走上了这一条路。

她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杨华枝想了想，大概是她藏得还不够好，只有她表现得足够平庸，才能远离别人的伤害吧。只有足够平庸，足够弱小，才不会被别人看见，才不会被针对，才不会受到伤害。

妈妈一直在和她说，过刚易折，要藏拙。但她又告诉她，要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孩子，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两者似乎是矛盾的。

杨华枝也分不清，要怎么做才能保护好自己。前路笼罩了混沌的白雾，她分不清方向，只能向着爸妈指出的方向走。

但每当她觉得要过上安稳的生活时，命运总是跑出来和她开个玩笑，让她栽一个跟头。

大学时的学术剽窃事件如此，进入管理局以后的，那个来自B区的邀请亦如此。总是会有一些意外的事情出现，将她井然有序的生活打乱，逼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她跑着跑着，就来了侦查队。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侦查队会扯上关系，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这样，和侦查队的人待在一起，躺在高危区的地板上。这个地方充满了不确定的因素，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她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生活，即使现在她是安全的。

杨华枝将头塞进睡袋里，让睡袋的温暖焐热她发凉的鼻尖。

刘麒麟躺在她身旁，正藏在睡袋里玩着手机，莹莹的灯光透过睡袋照了出来。

自从远离了K区，手机的信号在不断减弱。安全区的信号没有遍布全球，因此离开安全区以后，他们便进入了失联状态，即使是头盔里那个无所不能的新希望系统上的信号状态也时好时坏。在车上时，刘麒麟好几次习惯性地打开自己的手机，但在打开应用时看到熟悉的“信号已断开”页面，只能神色怏怏地收回了手机。

刘麒麟是个喜欢每天刷论坛和视频的人，戒断手机就跟要了她的命一样。自从知道自己的名字上了侦查任务的名单以后，她泪洒现场，痛心下载了20个G的视频，等着自己闲暇时候看两眼，一解忧愁。

如今忙活了一天终于收拾完毕，她躺在温暖的睡袋里，打开自己的手机，准备进入自己的睡前仪式。正当她打开了熟悉的视频应用，意料之中的白屏幕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旋转的小齿轮，接着，一个崭新的视频界面出现在她的手机上。

不对！

她吸了一口气，视线上移，一个熟悉的信号图标出现在了她手机屏幕的上方。

消失已久的信号，出现了。

有人接通了勘州的信号塔！

刘麒麟猛地坐了起来，身下的充气床垫发出一声闷响。躺在她身侧的杨华枝抬起头看她，小声地问：“怎么了？”

刘麒麟拿起手机，将屏幕对准了她，她的手指指着信号的图标。

蓝色的光落在杨华枝的脸上，她的瞳孔猛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