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笑得肩上衣料起细密的褶子,“上天庭何时这么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高圣情结了?”
沈万竹理解影渊族向来就对三界六道的不满与怨恨,“你没必要拿这些嘲讽我,我不是替谁来的,非要说我为谁,那也是为了我自己地盘的人,兽人的事情跟你们影渊族脱不了干系,即便影渊族人死绝了也别觉得可以一笔勾销。更何况你还伤了我的朋友。”
‘小满’似乎并不为影渊族死绝的事感到什么,语气波澜不惊,“如果不是看在你杀了他们的份你还以为那小小地仙能活到跟你换?沈万竹,你若是为计都而来你更应该站到我身边来。”
“什么?”沈万竹大脑被冻僵一般,一些有的没的猜忌在脑子里回荡几下,才扎进意识,“你不是本尊。”
‘小满’道:“那站在你面前又是谁呢?”
捉摸不透之际南渡直接给出答案,“中书君,你可知道人吞鬼的办法?”
人吞鬼……沈万竹当然知道,这么推断,小满可能不是编造出来的人,而是真实存在,可是一个普通的人怎么吞掉素冥纸娘这种厉鬼。
鸡蛋碰石头,石头还有可能碎了……?
沈万竹道:“素冥纸娘是什么好色之徒?”
除了好色之徒沈万竹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有机会强吻一个与自己实力太过悬殊的厉鬼!
南渡意味不明地笑说道:“除了你知道的办法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生吃鬼魂。”
沈万竹头皮炸麻了,根据自己的经验,光是强吻那么恶心的东西已让他有几百年的心理阴影,而小满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居然有生吞活剥鬼的忍耐力!
南渡继续道:“生死簿查明了,你在这个‘计都城’见到的所有人都有在册留名,至少他们的存在不是虚构。”
沈万竹往后挪一步,对面的‘小满’身躯逐渐变大,白衣一下笼罩住半边天,那股阴风从后袭来,风卷过周身,此起彼伏的哀嚎声顿时在耳旁炸开。
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有男人的,女人的,孩童的,老人的,甚至还有狗吠,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同于镜关,这些哀嚎声尤为真实,比起戾气痛苦更直观。
‘小满’飘在上方,好像透过那件白衣能看到一个稚嫩少女无比寥落的身影,“听听吧,听听众生是如何向他的造物主一遍遍呼求……”
袖子里的缩身符开始颤粟,黑风似乎很怕这个声音,渐渐的,从杂乱无章的哀嚎,沈万竹开始听清他们在说什么,逐渐被带入凄惨的氛围中。
不断有人越过他跑向前,前方没有出门,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把把刀刃,影渊族的人如蚂蚁出洞迅速蔓延开,经过之处暗色液体在另一个人脸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有人不堪地僵住双脚,刀锋穿过胸膛,怀中的婴儿落地蹬脚啼哭,妇人被刀钉在一旁不能靠近,热泪湿了衣襟。
男人一截断的扁担插在屋檐下,血一滴滴落在地上,隐没了白色泡泡,沈万竹认得他,在这场事故中倒地的人,他多少都有印象。
直到一个个倒地,尸体上有白色飘絮物沉淀时,沈万竹才发现原来雪下了很久,只是地面那些雪早被血染尽看不出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隐下去。
计都城迎来刽子手胜利的欢呼声,他们踩着一层层叠起的尸体,践踏这片地。
沈万竹再次这一条绕拱桥的街道,从头走到尾都没有看见小满这个女孩的尸体,他站在最高处,发现一个矮小的身影缩在桥下角干枯的灌丛中。
是小满没错。
“你如果完全沉浸在这里就永远走不出去。”南渡透过沈万竹的眼睛看到一切,但他没有触动。
沈万竹望着那女孩,“原来这一切只是她为爱的人建造的一场梦屋。”
既如此沈万竹有什么理由要破坏呢。
“如果没有这场浩劫这里的一切只是最平常普通的一天。”上空传来‘小满’声音。
“影渊族才是罪魁祸首,你为何要加害那么多仙官?他们都是自愿来计都调查此事,你何苦取仙格又要杀了他们!”
张连民的声音突然闯进来,紧接着几个人影都出现在沈万竹边上。
几个人第一眼见周围血腥一瞬间都默然,只有南渡不以为意直接走到沈万竹前,他手背一下扫过沈万竹的睫毛,“你看你一副要哭的样子。”
沈万竹还没扇他手,就听见小满似乎喊破喉咙地喊:“你懂什么!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人死透了就开始做样子!”
周围环境扭曲起来,雪花夹杂冰雹,地上尸体像钻进去了一个个带着身上的伤口冲着天低吼。
每个人五官拧在一处无比痛苦,完全与那一堆铜像重合。
南渡像是不耐烦,皱了皱眉头道:“她失控了。”
张连民一时间语塞,半晌后道:“这一处原本是梵天的地盘,即便梵天死了黑风那一群是吃干饭的吗!”
小满吼完这句话又咯咯咯笑起来,地上尸体一个个化成浓烟凝聚在白袍下,变成满脸疮口的鬼,狂风卷起地面房屋无差别砸向他们几人。
在几个人做出攻势时,沈万竹叮嘱道:“留她一条命。”
古千钧双手合十,梵音绕身低沉浑厚的念经声罩住‘小满’,“洗去她的执念才能留住命,如若不能杀无赦。”
古千钧说的不无道理,如果不能洗去戾气,世间不能留住小满这样厉鬼作妖。
狂风化成手,一下抓走青藤,谷清音救人没成一块被扼住喉咙,“那些仙官他们护不住子民就该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也别想逃出这里!你们就该像他们一样痛苦才算还了债!”
青藤受不住直接被掐回原形,谷清音开始意识迷糊,古千钧再加了一道力,“沈万竹动手啊你要看他们死吗!”
沈万竹握紧长枪,脚一蹬,“大司稳住阵。”
梵音阵加上一层蓝盾,南渡扔出归藏扇护阵,小满周身戾气被压进去几寸,她开始挣扎加大力度,“我奈何不了你们还杀不了这两个小仙官?”
张连民被风吸进去,沈万竹先闪身过去一脚把张连民踹回南渡那儿,手上的明夷横在胸前,“这里没有一个人是你该杀的。”
小满哈哈笑起,尖锐的声音大笑起来像要断气,“沈万竹你最该懂我,你和计都城的人一样在这些神啊仙的眼里只是垫脚石!你不该忘记你是怎么被上天庭无情地抛弃封印冰牢几百年你为何还要替他们说话!”
沈万竹现在还留了几分力去劈开抓青藤和谷清音的东西,他怕小满会下死手,“我再说一遍他们不是你该杀的,什么狗屁仙官我救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是我朋友,你能不能先放手?”
跟一个情绪失控的鬼讲理就是对牛弹琴毫无意义,沈万竹也是最烦这种大道理劝人情节,只是看青藤和谷清音晕过去那要断气的样他就怕万一。
“救人?”小满一下甩开那两人,黑雾化成的双手下一瞬全力掐住了沈万竹,那张可怖的脸猛地靠近,透过一双空洞眼窟窿,沈万竹好像看到小满那张童真的脸上全是泪,“你知道吗,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那些畜生虐杀,一便便地喊救命,喊老天爷救救他们的妻儿子女,我就躲在那里,直到那些声音埋在雪下,我看着一地尸块连下葬他们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我跪在地上求神求仙,整整七天七夜没有人救他们没有人!没有人!三百年,整整三百年都没有一个人过问他们死活,一千四百三十二条人命对那些神仙来说连看一眼都不值!我不明白神为何不怜爱众生!既如此我也不惧变成什么妖魔鬼怪我也要把这条血债一五一十算在他们头上!”
沈万竹虽然被抓得脸充血但心脏却感觉被横着切了一块,让他觉得窒息,他太懂这种叫天天不来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我把他们千刀万剐,夺仙格分散在纸人上,这是他们应该的。”小满可憎的面目变回少女样,两双眼往下留着血,“我只是想救他们,明明我有个家……”
小满哭得弓起腰,她紧闭上双眼,梵音阵将她身上戾气压住。
沈万竹手落在她肩上揪紧,“神不会不怜爱众生,他们只是换一种名字生活,生生世世无穷无尽,如果太痛苦就离开这里。”
“计都城所有死去人的业力都已重量,你何必执着于此?”古千钧放下手,“人一旦有了执念只会万劫不复。”
小满倚着桥栏,她抓向自己的胸口,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上面黑色血管还在跳动,胸口抓出的窟窿不断往下流血,染红了粉裙。
红色长甲扎进去,那颗心脏在手心爆开瞬间周围计都城顿时褪色变成荒凉的古城,阵阵凉风吹过她的刘海,小满望着前方被黄沙埋没的废墟,“沈公子,我还能遇见他们吗?”
沈万竹蹲在她面前,柔声道:“有我这个大神仙给你一路护送还有不遇到的道理?”
小满像是听到了心中的答案,身体化成数百只纸鹤,飞过计都上空脱身成了一只只白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