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落在石台上溅得细碎,沈万竹在混沌中数着这声响,血腥气还残留在喉间,那些支离破碎的尸骸残影却随着渐远的人声退潮般散去,脑海中血腥浓重的画面褪色,
随一口气叹出去,床上的沈万竹呼吸渐渐变得鲜活,他眨眨眼,睫毛在纱布上轻刮两下带起细密的痒,梦中色彩泯灭,除了脑海浑浊,睁眼跟闭上并无区别——都成一片黑。
沈万竹很快接受了失明这个事实,他摸索着向床边探去,指尖触碰到墙面只好收回来,再往右边爬,这个床宽敞大的反常,压根不是天枢司那间屋子有的。
爬了一段距离还没找到下脚地,沈万竹便跨大距离,意外抓到一段微凉的手腕倏地挺直了背,双脚仍然跪着床,呆滞在原地。
“眼睛疼不疼?”
声音太过独特,沈万竹自然认出对方是南渡,同时想象到此人此刻支颐斜椅的姿态,很快又再联想到自己膝盖下这张大床,想起那些传言,似乎看到了千千万万长得一样的‘弟子’跟南渡在这张床上缠绵,奇奇怪怪的画面很不合时宜地在脑海炸开。
南渡一开始就在这头看戏,看见沈万竹难得有这么小心翼翼的动作,再看现在这呆滞的样子莫名可爱。
沈万竹收回手没有继续下床动作,反而往后挪了半尺问道:“张连民呢?”
“在殿外候着。”
沈万竹直言问道:“为什么不进来?”
南渡这时慢悠悠地低头揉着手腕,仿佛很留恋那一处温度,“你觉得什么人都聚在我房间里像样吗?”
“……”
此刻身处房间在哪里,对此沈万竹虽然猜了有十有八九,但真从南渡嘴里说出来那种怪异又爬上身,他抬手摸到了眼睛上的绸带,冰凉凉的,肯定不是用普通材质做的。
“我……还能……”沈万竹放下手道,“算了,你让我出去吧,我还有事要找张连民。”
沈万竹当然是了解自己的身体,他眼睛本就在百年前被红莲伞重伤,后来奇迹般地恢复了一点能正常看东西,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拼死跟古千钧打成一刻平手,当时他就预感到眼睛废了。
想到这儿,沈万竹不禁心想:失明就失明吧,反正没什么非看不可的,顶多需要一点时间适应适应。
南渡自是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没有让位,“我刚问你眼睛还疼不疼。”
沈万竹哪是矫情的那一挂,道:“不疼。你给我使什么好东西了?”
“一些闲置药材。”
沈万竹又不是第一次眼睛出问题,这回没有体验到剜心的刺痛,说明南渡给他用的肯定不是什么闲置的药材,话说如果此人不拿仙格膈应他,倒是个能处朋友的苗子。
沈万竹正沉浸在纷乱的思绪里,颈侧猝然有一片冰凉贴上。
那道寒意刺得他后颈汗毛倒竖,未及反应便被一股力道拽了过去,或许是视觉被黑暗吞噬的缘故,他分明嗅到南渡衣襟上浮动的清冽冷香,能感知到对方脸近在咫尺,目光就在他脸上梭巡,却偏偏感受不到丝温热鼻息。
后颈那片肌肤仍浸在凉意里,像是被初春融雪浸润的刀刃贴着命脉,而执刀人正屏息站在他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的阴影中。
“古千钧手里那把空相剑早把绝招九幽玄冰练到最高境界,怎会不疼?”说罢南渡遂挑出一根拇指,顺过去轻挑起沈万竹下颌,细细观察他的眼睛,冰丝绸带下的眼睛睫毛根部还有冰刺伤的痕迹。
意识到这个姿势奇怪,沈万竹偏开脸,但对方依然没有放手意思,“你这熟练的语气,没少哄过人吧?”
窸窣声响起,衣袂拂过床柱带起风,南渡终于起身,手反抓在沈万竹胳膊上,拉人下床,“这算什么哄。”
沈万竹跳下床,抽出手:“虚伪。”
明夷与主人有感应,下地后走路倒不用人扶着,沈万竹大摇大摆走下去,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大概能猜到南渡这卧房什么景色,脚下石板滑滑的,周围总有一股寒气,他这种修过火系的人呆久了也觉得宫寒。
“沈兄!”张连民大跑过来扶住人,看到沈万竹眼睛上的布心情又跌回谷底,“你说我都主动投降了,你又何必在明白我的意思下硬闯法界殿。”
沈万竹语气轻快:“在古千钧这样已经修成半神的仙官面前最不值钱的就是你这样身份的人,他抓你拿你威胁我说明笃定我会救你,如果我真不去你就没命了。”
“话是这么说。”张连民抽了抽鼻子道,“沈兄,我决定了,我要带他们回冬雨山。”
沈万竹停下步,张连民赶紧补充道:“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意思,前两天我去看村民,又有几个人不在了,他们都找我说想回家,就像刘婶说的,他们现在只想单纯滴把剩下日子过了。”
沈万竹开口:“过去几天了?”
“半个月,你在里边躺了半个月久。”张连民回想起当日,“黑蟒拼死把你我从那里救出来,你七窍出血身体一会热一会冰,要不是大司护法稳住你心脉,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沈万竹迈开步,“先带我见你们抓的那个人吧。”
抓来的人一直被关在潭水中,几日过去依然在牢中挣扎着欲要接近梵天,一察觉到两人靠近链条在水里搅动发出闷响。
张连民道:“他跟村长状况一样,已经完全丧智,我尝试过审问,但他脑子里只有攻击人,期间大司来过一趟,说他身上有一颗与村长一模一样血珠壳子,人的精血都在养那颗血珠。”
“这课血珠应该不是唯一中术痕迹。”沈万竹尝试运转灵力,刚起势眼睛就一阵刺痛,他晃晃脑袋道,“谷清音呢,让他把这人骨头从头到脚查一遍。”
张连民放开手,“他还守着村民,我去叫人你别乱动。”
等人期间沈万竹试了试能不能把明夷召出来,一运转丹田发现还真没这可能,当时跟古千钧打法是完全不要命,现在身体能像个正常人走动已经是奇迹,还运转法力简直是想多了。
前方潭水嗡嗡发响,水的阻力让铁链挥动显得沉重,这声音持续有点久,沈万竹不由得往后退,刚迈开半步后背便撞上一坚硬物,腐烂药水味随之被熟悉味道代替。
“勾陈的死你还是别查了。”
消息跑到南渡耳朵里沈万竹当然不意外,双脚迈回原地,沈万竹说:“你不是要我把天枢司其他势力清理干净,现在刚起步你真甘心不往下查?”
南渡道:“你想多了,地府四位司命各管各地,天枢司本就不归我们管。”
“南渡,你堂堂一个大司不要这么畏畏缩缩好么,我们之间条件早明摆着,你现在跟我说不要天枢司,难不成我以前干的都算百忙活?”沈万竹要是眼睛好着,早白他一眼了。
“你总这么曲解我的意思。”南渡一个抬手直接把人从水拽在地上绑住,没有水呛住嘴,兽人声音立刻清晰响彻洞府。
谷清音张连民人匆匆赶来,谷清音对着南渡行一礼后拿出两道符贴在兽人印堂和脑后,轻声念道:“‘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帅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两道符纸前后夹击,兽人整个身体如抛上案板的鱼啪嗒啪嗒在原地上下翻滚,最终清净下来,符纸华进额心通往周身脉络。
半晌后谷清音收回手,符重新聚成纸,上面的笔画有改,他下意识将符纸递给沈万竹看,好在半道被南渡抽走。
南渡看着符纸上面纹路道:“他的骨头早变形了。”
张连民看看地上的人又小心凑过来看符纸道:“有问题啊,上面这一条多出来红撇对应人骨头不是多余,但在符上显示有异,清音你看看能不能解答出来。”
谷清音小心接过符纸,闭上眼用心感应不放过一笔一划,最后道:“这条红线具体位置在胸骨上,大家还记的梵天心脉那朵血莲,也许普通兽人身上对应的就是胸骨第三肋处的红线。”
沈万竹大概理清他们说的话,说道:“如果血珠是精血最终养出的成果,那胸骨处东西或许就是中术源体。”
张连民道:“那试试他的胸骨跟梵天心脉上的血莲有没有感应。”
说罢南渡在兽人胸骨处施法,地上的人被迫从□□刺痛中清醒过来,开始努力张大口吸气,但由于法力罩成的密闭空间,他吸不到气脸一点点憋成青紫色。
抑制到临界点,兽人胸骨处衣衫凸起一块,而一边铁牢发出重拳砸水闷声。
张连民看情况道:“胸骨里面有东西跟梵天也有感应!”
掐断的骨头尖从布料中戳出来,上面还带着血,抽出一段肋骨后兽人跌回地再次晕厥过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尸臭味。
潭中水毫无预兆窜成一人高往岸边冲来,沈万竹第一时间弯腰擒起兽人胳膊,感知到一股强劲力道迎面而上,像有预感似的,腰被搂住一侧,他和兽人一块被提到半空中。
谷清音二话不说变出弓箭冲到那股力量前,“梵天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