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祝成为了第二个往清,替他守了三百年的三忘山和都城,她也换上了他生前常穿色系的衣服,性子也变得同他一样清冷、不喜言笑,脸上看不出情绪,无事时,要么喝酒睡觉,要么便是看着那条破旧褪色的衣带,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言不发......她虽不能常常回山,但是每一个百年的这一天,她都会回到山上,回到他的房间,待上一晚......
第一个一百年,就在浑浑噩噩中浑了过去,在这百年她的每一日都是行尸走肉般度过,眼中充斥着无尽的忧愁与黯然,像是无尽黑夜里看不到一丝光亮,毫无生气,她日复一日机械般的修习,一遍又一遍的练着各种法术法阵,靠着斩杀恶灵、邪祟来发泄藏在深底的情绪,她扮演着他的角色,挑起他的担子,是她悔过的弥补,也是她麻木自己的惩罚,只为赎罪,她不是为了让自己好受点,是她觉得,她该这么做,这件事只能她来。
每每夜幕降临,她总是望着三忘山的方向,不停往嘴里送着酒水,一遍遍将自己灌醉......只有这样她才能、才敢入睡,而入睡也只为在梦里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听到那句亲切又温柔的呼唤,在每个梦里都有她对他的歉疚忏悔,她沉着头,带着悔恨的哭腔,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一遍又一遍地痛骂自己的蠢笨害了他......
这样的日子就被她这般熬过了这第一个一百年,她踏上回山的路,走着曾经他带着她走过的路,恍如隔日,对山上的人眼中更是多了一分愧疚的疏离,大家也知晓她的的挣扎和自困自疚,但是大家都绝口不提,了然于心,只是尽力弥补其间的裂缝,去修复那个惨痛的伤痕......
她坐在他房间后面的崖边,旁边摆放着曾经他喝酒时用的酒台子,她像以前那样坐着,却不像以前那样开心,晃着腿喝酒......她的眼里被泪水浸润了一层又一层,眼框的那一圈红的怵心,发丝凌乱,脸上还残留些许风干的血迹,身上有些新添的伤,手臂上还有包扎不久的沾染着些许血渍的白布,她看着无际天边,只有零星几颗,更是伤怀,仰头倒酒,泪水掺杂在酒水中,苦涩、辛辣,却不知是眼泪的咸玷污了原本的酒味,还是这就是原本的酒味......
祝:“往清,我想你了......”
眼睛愈发酸涩,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发颤吃力,
祝:“往清,我......他们死了,林府的人都没了......我当时......我赶回去了的,本来是不想搭理的,可是......我...”
祝:“当时,有个小孩,她更危险,我只能先救她,再赶回去的时候...就...”
祝:“我是不是......”
祝此时泣不成声,林府的事其实已经过了几十年了,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想同往清说......
山上的树长了一圈又一圈的年轮,叶子落了又生,数不清又过了多少个春秋,竟又浑过了一个百年,少女早已变了模样,脸上褪去了稚嫩天真,虽然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但是脸上流出的尽是沧桑疲惫的模样,身骨也削瘦了不少,曾经最爱那些艳丽色彩,如今只剩下了黑白灰,头发也不再如以前那般有许多不同的编发样式,只是随意用一根白色发带将头发半束起,腰间还总是挂着一个酒袋......
这是她第二次回到山上,山上倒没什么变化,一切如初,只是少了一个人,少了那个大家长,那个庇护他们的人......
她还是一如既往回来便直奔他的房间,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只是背靠他房间后面的那棵树而坐,身上依旧有些伤口,但是不怎么严重,手上有些伤疤,手背、手臂上的是抓痕,手心上的是烧痕,还有后脖上有一道像是从后背上延伸出来的疤,她翻看着他曾经教她画的符,每一张上的完整的符的旁边,都有一个歪七扭八的符,那些规规矩矩又好看的符是往清画的,旁边那些丑的是她再照着他画的,当时祝画几张就不想画了,便开始乱画,后面还是往清施了法控着她的手画了一遍又一遍,她看着一张张纸,看着看着就笑了,随后笑着笑着又哭了,
“真丑...”
她吸鼻仰头,想将溢出的泪水再灌回眼眶中,却还是让它侥幸流出,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痕迹,她抬手像往清那样用食指在空中画了几下,再握住往上一抛,变出了漫天金花,眼中金光闪烁,同那几次的好看,可是却不再同那几次那般开心......
祝:“你看,我现在也可以随手画符了......”
祝:“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百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又不短,于凡人而言是他们漫长的一生,可于她而言不过一瞬,可是这一瞬竟是那么的孤单难熬,可尽管这日子再难熬、再漫长,终是到了他消散的第三个百年,都城里的楼房拆了又建,里面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那个山神庙也变成一处荒地,往日的香火缭绕早已不在,她也看淡了许多,对那修了又荒,荒了又修的山神庙,只是觉得可笑......
她看向城中,下定了决心,一夜之间,城中再无恶灵,她也至此瞎了一双眼......
这次她又是带着一身伤,用他的那根衣带系在柄上,另一端系在手腕处,拖着长镰,一步一步,凭着记忆慢慢摸索回到山上,最后终是体力不支倒在台阶之上,此后便陷入一片混沌,感受不一切的存在,再醒来的时候迎接她的一片黑暗,她倒是坦然无所谓的样子,耳边飘荡着各种声音,都是有关如何医治她的伤势还有如何照顾她,她对自己的伤倒是不放在心上,只是摸索着床榻起身,来到他的房间,瘫坐在他房间后面的崖上,双目无神,空洞的望着一处,只是悲戚的念叨着:
“对不起。”
又重复了一遍,
祝:“对不起。”
眼角处流出一滴血泪,
祝:“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