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茫然，却见堵在楼梯口的两黄毛直挺挺抬起头，发出胆寒发竖的骨骼碰撞摩擦声，眼球肿大外凸，整张脸青白发紫，分明是死去多时了。

嘴角颤悠悠牵起诡异阴冷的弧度，仿佛两个提线木偶，扑通一下正面倒地，却轻飘飘的像张纸片，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身体左右扭动，竟是瞬间拉长了三倍不止，蛇一般紧贴地面朝周淮和李雯爬来。

脑袋向后折叠，后脑勺柔顺贴在背脊，喉咙至下巴蹭得一片血肉模糊，眼神怨毒，口中发出嘶哑凄厉的喊声，隐约可见，他们血糊糊的嘴里空无一物，被拔去了舌头。

李雯人都快吓飞了，倒吸一口凉气，转身慌忙跟上周淮。

整栋鬼楼只有一侧楼梯，眼下被怪物挡住，他们只能往里面跑，可这样终会被困死在楼里，逃不掉。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身后人蛇速度奇快，皮肤剧烈摩擦裸露出白骨，尖锐骨刺划过地面的声响叫人毛骨悚然，李雯气喘吁吁，大声询问周淮。

“进第七间教室。”周淮简短回复。

这天黑得不正常，恐怕是鬼怪的手笔，周淮并不清楚那间教室隐藏的原理究竟是什么，但他几乎能够肯定，怪物出现的时候，消失的教室也会随之出现。

——当初的苏童就是靠进入高三A班教室，躲过了袭击。

走廊不长，两人全速奔跑，不过一分钟，就快跑到了尽头，周淮眼尖，看到不远处的门牌，赫然写着：高三A班。

一滴粘稠的红白水珠啪嗒一声滴落，周淮猛然抬头，撞上陈树扭曲异变的面孔，人形蜘蛛悄无声息爬至A班上方，静静等候猎物自投罗网。

周淮当机立断：“别过去！”

闻言，李雯脚步一顿，脸色煞白，显然看见了陈树的惨状。

陈树四肢并用，向下一跃，后旋的头颅半空中咔咔复位，张口喷出一口乌紫色的浓稠污血，直扑周淮面门，接着，掉头攻向一旁的李雯。

常人陡然被怪物贴脸都反应不过来，李雯也一样，分明心里慌的一批，可脚步愣是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周淮侧身躲过陈树吐出的液体，污血落在地上，发出滋啦滋啦的腐蚀声，要是人身上沾到一点，最轻也得掉块肉。

一把将李雯扯到身侧，周淮语速飞快：“等下我数到三，你就往教室里跑，我断后。”

说完，他隔着宽大的校服外套，轻握住李雯的手腕，灵活轻巧带她躲过陈树的攻击，陈树的反应不寻常，一直试图攻击周淮身后的李雯。

黄毛们加入战局，三只怪物将周淮和李雯团团围住，前后夹击，前仆后继地攻上前来，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不论这帮怪物的目的是什么，周淮不可能让他们得逞，他武力值不行，但胜在身姿敏捷，一来二去，倒也没让怪物们有可乘之机。

李雯抿唇，没问周淮打算怎么办，无声点了点头，这时候问再多也没有意义，倒不如听周淮安排。

“三、二、一——跑！”

随着周淮一声令下，李雯头也不回，拿出自己全部的力气，快速冲向高三A班紧闭的门。

见李雯跑了，陈树死寂灰白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掉头朝李雯追去，周淮闪身挡住他的去路，面目扭曲的怪物一怔，脸上居然露出分明的恐惧。

嗯？什么情况？

周淮察觉到陈树突然的恐惧，心生疑惑，能让人形怪物感到害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记得那天梦中，陈树也曾忽然反常，颤抖不已。

现在想来，他是在害怕。

短短几秒的时间，足够李雯推开教室门躲进去，目标钻进门内，陈树身躯一颤，喉咙中泄出破碎的气音，身后两个黄毛像是被驱使，充满攻击性的动作一顿，缓慢缩回地上，一点点向后倒退蛇行，竟是要跑。

“你在害怕什么？”周淮询问，他记得陈树能够说出一些简单的词句，“告诉我，陈树。”

“嗬嗬……”

怪物表情怨毒，冲他呲了呲牙，然后迅速四肢并用爬离现场，仿佛周淮是什么洪水猛兽。

“……”

一场危机就这么轻而易举解除，但周淮眉头紧皱，没有半分放松下来，他尚不清楚怪物们为何会突然放弃袭击，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李雯紧追不舍，却不敢靠近自己分毫。

周淮来到高三A班教室门前，抬手敲敲门：“是我。”

门内，李雯小心翼翼打开门，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眼，看清门外的人真的是周淮，肉眼可见松了口气——虽然几分钟前她还对他处处提防。

陈树他们离开了，但鬼楼不寻常的黑夜还未结束，危险并未完全清除，暗地里说不定还潜伏着什么东西，生怕停留下去会触发什么更离谱强大的怪物，周淮决定先带李雯离开，另寻机会再探鬼楼。

“他们暂时离开了，”周淮解释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李雯沉默着点点头。

这女孩似乎是吓到了，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大多是周淮说，她简短回应，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周淮并不在意，两人脚步匆匆下了楼，一出鬼楼，久违的阳光洒在身上，黑夜被他们抛在身后。

周淮这才松了口气。

安全了。

“你……”李雯再三犹豫，手指下意识揪住衣摆，“你为什么要救我？”

周淮笑眯眯：“当然是想让你回报我。”

话一出口，就见李雯呆了一下，接着上下扫视周淮，露出熟悉的警惕表情。

“别紧张嘛，同桌，”周淮示意她放轻松，“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翘课来鬼楼。”

李雯再一次表现出抗拒，周淮叹了口气，这场考试里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嘴硬，怪物也好，活人也好，一个个的都紧闭着嘴，软硬兼施也撬不开。

“算了，”周淮抬手看看手环上的时间，“快到饭点了，我要去食堂吃饭，拜拜。”

他说完，迈步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响起少女犹豫不决的声音：“言柳楼里……有一位能实现愿望的仙女。”

这个说法周淮还是头一次听说，在他了解到的信息里，鬼楼向来是恐怖神秘的代名词，整所学校里，上到老师下到学生，都对鬼楼里发生过的事讳莫如深，不约而同选择远离鬼楼。

——周淮和陈树这类作死的人除外。

平日里饱受男同桌欺负的李雯，非但不害怕这些传闻，主动进入鬼楼，甚至还直言里面有仙女，能够实现愿望，要不是周淮曾亲眼撞见且被数次追杀过，他都要怀疑自己进了个假鬼楼。

但李雯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她应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信任周淮，说出她所知道的内幕。

因此周淮没有打断，回过身，神情平静看向李雯。

“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再进入鬼楼。”

李雯却没了下文，只是冷冰冰地警告。

进不进鬼楼这事由不得周淮，考试系统就算让他杀鬼他都必须硬着头皮上——为了完成入学考试。

他没答应，反问：“为什么？”

李雯眼神复杂，眼底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对于曾经的周淮，她厌恶至极，但今天恰恰是周淮，主动引开怪物救了她。

“下一次进入鬼楼的时候，你会死。”

李雯语气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哦。”周淮无所谓，“李雯，你说鬼楼有仙女，那你向她许了什么愿望？”

他猜测：“和我有关？”

李雯很讨厌“周淮”，如果能有机会让她彻底摆脱“周淮”的纠缠，她一定不会错过。

反复强调周淮会死，不是因为她关心周淮，李雯不可能立刻对他改观，只是不想欠他，而她这么笃定，唯一的可能就是，周淮的死会与她有关。

非自然的、注定的死亡，想来是因为她向仙女许下的愿望。

她的愿望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无非就是希望摆脱讨人厌的同桌的纠缠，而所谓的仙女，实则是惨死的女鬼苏童，鬼解决问题的方法自然温和不到哪去，愿望实现的结果，就是周淮的死亡。

但周淮确信李雯不会许下希望纠缠她的人立刻去死的愿望，一个正常的、心理不扭曲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她如此确信周淮会死，极有可能，是她目睹了他人愿望的实现。

“……没错。”沉默许久，李雯艰难开口，“仙女会帮助所有被骚扰的女孩，我向她许下愿望，想要摆脱你的纠缠。”

“原来如此。”

周淮点头，李雯设想中的暴怒、痛哭流涕、求饶，都没有发生，少年的脸色平静极了，似乎根本不惧怕死亡的威胁，更不在意那个许下威胁他生命愿望的罪魁祸首。

她不免怔住了，得知陈树坠楼后，她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甚至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周淮的神情又给了她些许可耻的安慰。

没关系的，他自己都不在意，没关系的。

她没有想害人的。

她只是想要回归正常的校园生活，想要摆脱不堪忍受的纠缠欺辱，她没有错……

“除了你以外，还有谁向仙女许过愿吗？”

周淮的询问揭开了李雯最后一层伪装，她并非不知道后果，只是自欺欺人地认为，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人性命。

“我、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再纠缠我……”李雯语无伦次，颤抖着开口，“我没有想要害人的，也没有想让你去死……我不知道会这样……”

心底有个声音反驳她，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你想让周淮去死。

在无数个崩溃哭泣的夜晚，无数次因“周淮”被同学投来异样眼神的瞬间，无数次受到欺凌孤立无援的时刻，她一面悲伤，一面恨透了“周淮”，她曾有无数个理由希望他去死。

而她确实如此希望过。

“就算有又怎么样？”

周淮没有顺应李雯的话，反而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你想让我去死，不是很正常吗？”

三白眼少年吊儿郎当笑着：“想让一个混账赶紧去死，有什么问题？”

他用自己的方法，一遍遍告诉李雯。

——这没什么可耻的，这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