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次以后,叶知秋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没心没肺的小太阳样子。她们很默契地将上次那档子事抛在了脑后,从此谁都没有再提。
国庆过后日子逐渐转凉,班里的同学大多带上了外套,在短袖与长袖间来回切换。叶知秋倒没什么变化,她从入学以来一直戴着白袖套,此刻终于换上了校服衬衫,领子很匠气地扣到最上面一个,据她自己说“感觉勒得慌”。林迁雨还是她万年不变的短袖圆领,屋外的天气讲到十几度她也浑然不觉。
叶知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从此上课往往多带一件薄外套,就等着林迁雨哪天觉得冷了可以借给她穿。
实则林迁雨根本没注意到。
林迁雨经常看见叶知秋上课摸鱼。
叶知秋大概已达上课摸鱼界的大成之境。林迁雨明知她其实并没有在听课,但偏偏老师就是看不出来,要是叶知秋没有在偷偷跟她说话的话她也看不出来。
林迁雨其实挺羡慕这种能力,她上课发呆的话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叶知秋说干这一行有三大注意:注意目光,注意动作,注意声音。摸鱼时目光要在面前与黑板老师间来回切换,动作不能有大幅度的变化,并且时刻注意课堂内的声音方便判断此时的课堂进度。
林迁雨表示无法理解,并问叶知秋:“你是不是什么多线程处理器?”
此时此刻叶知秋刚不着痕迹地咽下一口零食。她用摆在桌面上的那只手,伸出食指对林迁雨摇了摇,说:“天赋,很神奇吧?”
讲台上数学老师扔来一根粉笔:“说话的自己站起来!”
叶知秋呆滞,随即无奈站起。林迁雨捂脸,她发现叶知秋每次想装一波的时候都会被立刻拆穿。
叶知秋上课能干的事多种多样。折纸削笔传纸条,画画发呆吃东西,一应俱全。林迁雨拒绝帮她传小纸条,但奈何叶知秋早已把前面女生拿下,还是阻挡不了她的脚步。所幸叶知秋在这件事上比较收敛,大部分时候还是单机摸鱼。
林迁雨偶尔看见叶知秋会写一些东西。她有一本专门的,上锁的本子,偶尔她把它拿出来,在上面记几行字,对着它发呆半节课又收下去,很神秘的样子。林迁雨对窥探别人的隐私没有兴趣,但某次她瞥见了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的本子。上面记了很多零零碎碎的小故事。
“秋雨站在阳光里,带着耳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她就这样站在夏天的站台上,不等谁,也不等什么。她站在夏天的熙攘的站台上,等待着一通火车把她吹走。”
“秋雨站在小镇的站台上,站在阳光里,戴着耳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书页会过去,四季会过去,火车会过去,但生活不会。她被困在这个小镇里,目睹火车从远方驶来,又飘向远方。”
类似的文字还有很多。叶知秋看见她的目光,心里颤了一下,连忙把本子锁好放进桌肚里。
等到上课了,叶知秋又拿出那本本子的时候,林迁雨用手指点了点她,然后递过去一张纸条。
“你在写小说吗”。
叶知秋摇了摇头,写:“不算小说,一些小故事,还有诗什么的,算是随想随记吧”
林迁雨:“那能给我看看吗”。
“不能”。叶知秋很笃定。“太差了,写的很烂”。
林迁雨:“我很喜欢秋雨那一句,秋雨是主人公吗?”
叶知秋的态度软下来一点。她点了点头,说:“算是吧。”
林迁雨从那行文字里看出一种淡淡的愁,像是一个人被困在了那里,那是种扎了根才能生长的悲哀。
不过叶知秋也并不经常写这本本子。据海中学是市级重点高中,作业多得人见人愁。叶知秋的语文,历史都很好,可理科不太行,下课时经常捧着物理化学的教辅在那里做。林迁雨的摆烂人格适时发作,坐在位置上只觉得无聊,把学校作业整完就开始趴着休息。
前些日子语文课上教现代诗,年级里便组织了一次诗歌竞赛的活动,每个班自主举办,评选一首最好的诗。班级里的少男少女们都很兴奋,也包括叶知秋。林迁雨知道她会写诗,但不知道写的怎么样。
她对集体活动向来没有兴趣,也不想为了竞选上台朗诵自己的诗,于是便随便写了一首交上去。
叶知秋在本子上写着写着又划掉重改。林迁雨实在看不下去,递给她一个修正带。
经过班主任老魏筛选后,选出了几首比较好的,交给同学们投票选出最佳作品。林迁雨毫不意外地落选,她把自己那首郭沫若式的诗歌夹进语文书里,转头却看见了旁边又陷入了上台前紧张状态的叶知秋。
“放轻松。”她悄悄凑过去说。叶知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睛里没有对名次的渴望,有的只有对社会性死亡的恐惧。
见此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很快叶知秋就被推上了台。她站在台前,双手捧着稿纸,圆圆的眼镜片闪着吊灯的光,紧张得看起来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班里的喧闹声渐渐平息,叶知秋战术性清了一下嗓子,把稿纸抬到眼前。
“以前的夜里我们静静地坐着
我们感到疲倦
我们视线相交
以前的夜里我们静静地坐着
我们支起了耳朵
遥远处的水和诗歌在响起
湖里的夜那样寂静
我为你写诗”
林迁雨也觉得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叶知秋慢慢地读,林迁雨扭头看见下面说小话的人群,心里忽然感到很不屑,又或者是不忿。她不再逃避注视叶知秋的目光,可叶知秋仿佛对外面的喧闹又毫无察觉。她闭着眼,慢慢,慢慢地读,仿佛读的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林迁雨知道,人在专注的时候,是会发出光的。叶知秋身上就有这种光,它是暖黄色的,带着一种旧气的质感,仿佛开了过曝的上世纪电影,像个失意又满意的诗人。
“而今的夜里只余我一人
支起了耳朵听水响起
诗歌在远处融化——
我会感到疲倦
于是我要为你写信
写以前与夜晚交融的水与诗歌
是谁曾这么说过
以前的夜里我们静静地坐着
要走了要到处看看
我们曾在这坐过
因为这是一首夜曲
我要给你写信
然后寄给你在静静的夜里”
台下响起一阵稀落的掌声。叶知秋迅速地鞠躬离去,连稿纸都捏皱了。她坐回座位,迫不及待地就开始和林迁雨分享:
“我好后悔啊,这首是我上星期写的,当时我怎么没发现这么烂呢——”
林迁雨不答,她只是拿过那张捏皱了的稿纸,夹在了书里压着。
后座的男生肆意谈论着,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她只一听便知道其中蕴含的揶揄与讽刺。林迁雨有些烦躁,随着又一阵笑声的爆发,她受不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审视,于是转过头去,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
叶知秋突然一笑。她横过脸看着林迁雨,目光里突然带上些微妙的温柔。风吹树海,林迁雨回身时对上她的目光。她闭上眼又趴在臂弯里,说:“有些人没有一点文艺细胞,所以才这么聒噪。”
叶知秋敲了敲桌子,带着笑意问:“那你是在为我出气吗?”
林迁雨怔了怔,她摇摇头道:“别自作多情,单纯看有的人不顺眼。”
叶知秋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林迁雨只觉得这人笑点真低。
下课后叶知秋主动给林迁雨看了她的本子。林迁雨很奇怪,之前不是不给看的吗?
叶知秋慢条斯理地打开本子,说知恩图报嘛不寒颤。
林迁雨翻到最后一页,又看见了秋雨的那个故事,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她问:没有后续了吗?
叶知秋摇摇头,手撑着头看向窗外。好半晌她才说:“”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就写。”
这算是摆明了让她求她啊。林迁雨啧了一声,说:“爱写不写。”
“欸欸欸欸——我写,我写还不行嘛迁雨——你不要不理我啊!”
窗外适时下起秋雨,哗啦啦的顺着风打在窗户上,一阵朦胧的雷声响起来。窗缝里透进冷风,林迁雨穿的少,不免打了个寒战。叶知秋连忙站起来关上窗。一不做二不休,她从椅背上抓起外套递给林迁雨,说:“你穿上,别感冒了。”
林迁雨被她不容拒绝的眼神看得一阵发怵,她感觉要是不收下叶知秋又得缠着她说话,索性接了过来披在肩头。外套在椅背上搭了一天,里面那侧是冷的,外面却被叶知秋暖得有些微热,一种很矛盾的冷热交织感从脖颈上漫开,林迁雨又趴在了桌子上。
叶知秋看着她傻乐。她发现林迁雨每次趴睡的时候都是一个姿势,蜷缩起来像是要保暖,很可爱。
于是她拿了张草稿纸出来,想:如果她画画不是那么烂的话,现在就应该画一张《趴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