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雨串子断了线,石榴树下积起个水洼。
张起灵把躺椅往廊柱边挪了半尺,躺在椅子上看老照片。他听见布鞋蹭过青砖的沙沙声,没回头也知道是张玉言从屋里出来了。
雨丝斜打进廊下,在张起灵的头发上凝出小水珠。
张玉言瞧见他正用袖口擦照片上的霉斑。
“尝尝,西厢翻出来的,七年寿眉。”她挨着躺椅,坐在檐下的长凳上,一手端一个茶缸,发梢还沾着西厢房的灰。
张起灵接过茶缸时,指节蹭过她的指腹,大概是受天气影响,手很凉,“你冷吗?”
他没等张玉言回话,放下照片起身去放檐下的竹帘。
很快廊下又添了个冒烟的红泥小火炉,这是从东厢的厨房里翻出来的,还有些木炭,前几天趁着大太阳晒干了,今天刚好用来烧水。
西厢里的挂画被拿到了廊下,张玉言端着茶缸对着画发呆。画上的霉菌被刮掉了一层,隐隐能看出落款上后两个字“南屏”。
旁边还挂了一副空白的画布,上面只写了一行钢笔字:“云散千峰润,檐垂万线银。山溪浮翠色,挑担赶集人。”
字迹很新鲜,下午才写的,和画上的钢笔字如出一辙。
苇篾缝隙漏下的光将新旧两张画布切割出交错的光影,三十年前的雨似乎穿越了发霉的旧画,在2004年的新纸上显影。
“癸丑年,最近的一年是1973年。我在1973年在南屏画了一幅画?”张玉言自言自语:“哪里的南屏?这吊脚楼很显然不是黟县南屏,那里是徽派建筑。”
“广西上思南屏瑶族乡。”张起灵语出惊人,“我记得这个地方。”
“什么?”张玉言吃惊道,“然后呢?”
“我来这里,找一个人。但是——”说到这里,张起灵忽然按住太阳穴,表情不再轻松,显然是头痛了。
她放下茶缸,抬手帮他揉太阳穴,摸到一层薄汗。
张起灵忽然攥住她手腕,力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难挣脱。
张玉言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碰掉了茶缸,搪瓷缸"当啷"滚落台阶,茶汤在青砖缝里洇出条蜿蜒的溪。
接着张起灵忽然把她按进了怀里。
“……?”张玉言都愣了,突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对方按的紧,实在闷人,半天没动静,她开始挣扎着推人:“你耍流氓?”
“终于……”张起灵轻声说了句什么,张玉言没听清,语气倒是很可怜。
原本张玉言准备掐张起灵后颈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他后背。
雨丝被风夹带着吹进廊下,打湿了她的衣服,她无意识缩了缩脖子,却把对方带得更近。
八仙桌上的老收音机突然飘出《洪湖水浪打浪》,破喇叭震得玻璃板下的粮票簌簌发抖。
张玉言望着挂画,画中吊脚楼的雨帘与此刻檐角的滴水渐渐合拍。
张玉言数到第一百八十九时,张起灵松了力道。
她推开张起灵,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张起灵的胸口,“虽然胖子说过我们之前在搞对象,但你还是少耍流氓。”
“对不起。”张起灵诚恳的道歉,“我刚才脑子很乱。”
“那你想起什么没有?”
张起灵摇摇头,神情落寞。
“行吧。”张玉言叹了口气,她张口双臂:“姐姐可怜你,来抱抱。”
随即又被抱个满怀。
“不是,你真抱啊?”这下张玉言坚定的推开张起灵,指指点点道:“我抱累了,不许抱了。”
张起灵又很快恢复了淡淡的模样,不禁让张玉言怀疑起来,他刚才是不是有意卖惨博同情?
好像也不至于。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看了一眼滚到青石板上的茶缸,被雨水打的咚咚作响。
“得去买个杯子。”张玉言捡回磕破一角的茶缸,就着雨水冲了冲便放在了一边。转而整理起从西厢找到的一叠票据,把粮票按年份排进铁盒,七五年那张裹着张汽车票——南宁到上思,票根盖着模糊戳记。
“什么时候去?”张起灵用火钳拨弄煤球,火星溅在木椅上烫出个黑点。
他问的是什么时候去南屏找线索。张玉言感觉得出来,张起灵是有一些残存的记忆的,所以有一种把记忆补充完整的迫切感。但去一个陌生的村子找线索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起码他们两个失忆症患者是不擅长的。
张玉言让他别急,“回头我联系一下胖子和吴邪。”
廊柱投下的阴影漫过躺椅扶手,雨脚渐渐收了势。
张起灵起身把竹帘卷起半截,檐水顺着苇篾滴滴答答往下淌。
胡同里飘来爆米花的闷响,张玉言初听吓了一跳,而后很快跑出门去。
夜色渐起,张玉言端着一盆爆米花回来,踩着滩积水,布鞋在青砖上拖出两道弯月痕。
张玉言贴着小火炉烤火,刚买的爆米花也放在火炉,在炭火的烘烤下,空气中遍布爆米花的焦香味。
胡同里谁家炝锅的葱花香飘进来,混着煤炉的烟火气。张玉言把泡淡了的寿眉泼到石榴树下,换了新茶,又拿了些水果来烤。
到了晚上,因为两人没有吃饭,双双饿了,又出去觅食。晚上快十一点,夜市正热闹,很多烧烤摊。
好巧不巧,遇到了白天才通过电话的胖子,对方领着一个年轻女人逛街。
那人看见张玉言颇为惊喜,似乎早就从胖子那里知道了张玉言失忆的消息,自我介绍叫楚颖颖,说和张玉言认识。
问及身份,楚颖颖却没有说具体,“不重要。不记得也好。”
散伙后,胖子给张玉言发了条短信,说这姑娘家里亲人刚去世,情绪不太好,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