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地狱般的折磨没把顾青山逼疯，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却疯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电话里亲生父母哭着要他改过自新，在疗养院里好好治一治同性恋的毛病，答应他只要他改了，蒋轻舟一定没事。

于是他抱着一二分的侥幸，守着亲生父母一定会信守承诺的信念，咬牙熬过那些非人的折磨，单单只是想着从小护到大的舟舟还能穿着白大褂在手术台上执刀飞舞的样子，就满怀欣慰。

可说好的一年为期，无论他怎么信誓旦旦已经对蒋轻舟没有丝毫非分之想，疗养院也没有要放人的迹象。

顾泉和卓雅从没来看过他。

没有手机，没有人身自由，他也没法跟外界取得任何联系。

他以为是自己的演技还不够精湛，谎话说得还不够真实，于是更加配合疗养院的治疗。

他越来越熟练地把自己分裂为了两个人。

白天，面对各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刺激，他可以面容冷淡地盯着蒋轻舟的照片做出恶心的反应。

深夜，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想念像发疯的藤蔓拼了命地长，直到意识被记忆中一声又一声的“哥”淹没。

因为表现乖顺，疗养院的看护人员对他渐渐放松了警惕心，甚至允许他穿上衣服在监禁区的走廊上自由活动。

于是，他见到了“治疗”后被人拖回隔间的季洁，季杰的妹妹。

季洁是名警察，卧底在毒枭身边近四年，好容易取得毒枭信任，获取了大量罪证。

就在警方准备收网之际，季洁的身份却被内部人士出卖给了毒枭。

就这样，季洁被送进精神疗养院。

这样一座吃人的地狱，对于一个长相漂亮又性格坚韧的女警来说，漂亮已是苦难加剧的原罪，坚韧更是折磨翻倍的根源。

顾青山见到的季洁，面无血色、身无好肤、奄奄一息。

原本还顾虑自己的出逃，会不会影响到蒋轻舟的安危的顾青山，终于下定决心，决定逃出去。他要把这名可敬的女警救出去，也要去见一见铭刻在心底连思念都要小心翼翼的爱人。

借着一次看守打盹的机会，顾青山偷偷溜出监禁区，躲进看护人员的休息室，顺着墙外的落水管从四楼爬到一楼，在臭气熏天的垃圾房缩在垃圾桶里从艳阳高照躲到星辰满天。

疗养院对他的追捕并不上心。没人相信一个每天被强迫吃下精神类药物的精神病患者有能力跑出这座四面环海的海岛。

或者生，受不了饥饿的煎熬，自己跑出来自投罗网。

或者死，淹死在茫茫的大海上。

顾青山靠垃圾桶里馊了的食物，在垃圾房里苟到第七天，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淹死在大海里的时候，悄悄搭上补给船，逃出生天。

一直在帮季杰秘密寻找妹妹的郭少阳，循着消息，带着雇佣兵来到海岛附近的L镇，捡到了浑身恶臭、形销骨立的顾青山。

季洁被救了出来，然而还没来得及见上匆匆赶来的季杰一面，便香消玉殒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顾青山活了过来，却在得知日思夜想的人已在监狱服刑两年的时候，崩溃了。

他恨父母的言而无信，恨自己的天真盲信。

顾泉和卓雅都能狠心把他关在那样的地方，又怎么会真的帮助毫无血缘关系的蒋轻舟脱责。

原来他受的那些罪、吃的那些苦，不过是便宜了父母亲人拢权掌财的阶梯。

而他想要守护的人，却因为他的缺席，毁了前程不说，还在监狱里受苦。

极端的顾青山把蒋轻舟被判入狱全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他觉得是自己的无能害了蒋轻舟。

为了帮季洁报仇，郭少阳斥巨资雇了十支雇佣兵队伍，以绝对强横的武力直接拆了精神疗养院。

郭少阳的强势，让顾青山深刻意识到想要保护一个人，财和权的重要性。

于是在郭少阳的帮助下，顾青山杀回顾家，短短一年便把顾氏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把那座海岛买下，在精神疗养院的基础上改建了一所真正的养老院，把欺骗自己的顾泉和卓雅关了进去，又把挑拨离间的顾一帆也控制在了养老院里。

然而从小就被顾爷爷灌输仁孝礼义信的顾青山，并未因此获得大仇得报的舒爽。

终究是生养之恩、血亲之情，让他始终下不了狠手。

他能限制他们的自由，却没法苛待他们的生活。

他给养老院配备了最好的生活设施、最好的医疗待遇和最专业的服务团队。

蒋轻舟毁了名声，担着白衣恶魔的骂名入狱坐牢，害他的人却依然能阳光沙滩享受生活，这让顾青山本就崩溃的心理又上了一层沉重的枷锁。

他觉得自己没用，既没能保住当时的蒋轻舟，又不能为现在的蒋轻舟报仇出气，又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才会害你好好的医生做不成，反而成了阶下囚。

“其实，你服刑的最后一年，他每天都有去监狱。”

“只是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跨不进那扇门去见你。”

“有一天，我发现他手臂上的纵横交错的伤，逼着他去就医，才知道他把自己折腾成了躁郁症。”

“他恨伤害过你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躁狂、抑郁几乎折腾掉他半条命。也就是近半年才渐渐稳定下来。”

“他不敢让你知道这些，倒不是怕你嫌弃他精神出了问题。”

“他怕你跟他一样，一不小心钻进死角，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郭少阳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支支利箭，把蒋轻舟才破了一个洞的心又插成了刺猬。

看着躺在床上眼圈发乌、面色惨白的顾青山，蒋轻舟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呼吸。

原以为那两年非人的折磨，已经是他能接受的顾青山所遭遇的最糟糕的情形，却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

他的灵魂出了窍，轻飘飘地飘到空中，飘到一年前刚刚死里逃生得知他入狱的顾青山面前，他想告诉他，不是的！不是你的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忽儿又飘到三年前M国的机场，那里顾青山正捏着机票焦急地等着检票登机。他想让他快跑！千万别被顾泉和卓雅派去的人抓住。

一忽儿又飘到更多年前他刚呱呱坠地的时候，他想对婴儿房里的护士说，千万别把我和临床的小孩抱错！这样顾青山就不会遇见他，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磨难。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顾青山，温柔又俊雅的顾青山，沉稳又冷静的顾青山，他本该在将进楼30层的办公室里淡定俯瞰海城风云，本该在青山绿水蓝天白云间悠闲攫取每一寸美景，本该在充满烟火气的街头小巷、在音乐与香氛环绕的高级餐厅品尝每一口不同风味的应季美食。

都是因为他，全是为了他，这样一个谦谦君子，才会遭受那般的折辱，又经历这般的煎熬。

如果，他和顾一帆没有被抱错就好了！

如果，顾青山从来就不认识他就好了！

“小舟？小舟！”郭少阳焦急地呼唤。

很快脑袋上有刺痛传来，蒋轻舟呼出一口气，才发现是季杰用金针在他头上的穴位行针。

“蒋轻舟，阳哥告诉你那些，不是想让你痛苦，更不希望顾青山惧怕的真的成了真。”季杰见他醒神，一边拔针一边冷静地说话。

“你要是真的心疼他，你就必须坚强起来。像你小时候，你哥无数次做得那样，成为你哥的依靠，解他心头的困扰，救他出心病的泥潭。”

季杰的话，醍醐灌顶，把心碎意乱的蒋轻舟浇了个彻底。

“阳哥，那座精神疗养院被彻底拆了重建了吗？”蒋轻舟问郭少阳。

郭少阳看他一眼，不太明白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回他：“四楼的监禁区还是原样保留着。”

蒋轻舟没问为什么，也不关心为什么，“阳哥，能请你帮个忙吗？”

顾青山醒来的时候，只有床头一盏拧到最低档的台灯散发着不甚明亮却又柔和的光。

“舟舟！”眯着眼睛思索片刻，顾青山着急忙慌地从床上爬起来。

然而偌大的卧室里，除了沉默的家具，只有墙壁上他自己晃动的影子。

“舟舟！”顾青山掀开被子，甚至来不及拧亮床头灯，就一瘸一拐地冲出房间。

门一打开的瞬间，雪白的灯光倾洒进来，亮得顾青山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诱人的香味钻进鼻子，引得他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

“哥！你醒了？正好吃晚餐。”蒋轻舟戴着围裙，站在餐桌旁，放下手里一大盘冒着热气的蛋炒饭，笑盈盈地看着他。

一切美好得仿佛他们从没分离过那不堪回首的三年。

顾青山眨眨眼睛，走过去的每一步路都好像踩着棉花，轻软得不行。

餐桌上摆着四个瓷盘，一个汤盆。

黄瓜炒虾仁、清炒西兰花、葱油蒸鸡、蛋炒饭和西红柿蛋汤。

最普通的家常菜，却是只有在梦里才能重温的味道。

“舟舟。”顾青山欲言又止地看着蒋轻舟，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有试探，还有不安。

“哥，先吃饭。今天的蛋炒饭，只放了鸡蛋，尝尝，是不是还和从前一个味。”蒋轻舟扶着他哥的肩膀，轻轻施力，把他哥按在椅子上，又用勺子挖了一碗黄灿灿的蛋炒饭递给他哥。

顾青山咽下嘴边的话，拿起筷子扒了一口饭，很快，第二口、第三口……眨眼间，一碗装得满满当当的蛋炒饭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好吃吗？”蒋轻舟微微歪着脑袋，期盼地看着他哥，一如从前，眼里闪着晶亮的光芒，仿佛黑夜的星星，璀璨得顾青山的心都快化了。

“好吃！”顾青山重重点头，把空碗递给他，“再来一碗。”

蒋轻舟又给他舀了一碗，“哥，以后我天天都能给你做饭。春天用荠菜包馄饨，夏天用蒜泥呛毛豆，秋天烤芝士南瓜，冬天冬笋炒蘑菇。好不好？”

顾青山手里的筷子一顿，低着头说了个“好”字。

“哥，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如果不是你，说不定我也会长成沈重那样骄纵的性子；如果不是你，十五岁那年的我就只能流浪街头，更别说读高中考大学；如果不是你，我和羊羊还窝在冬凉夏热的阁楼上艰苦度日。”

“哥。”蒋轻舟又叫了一声哥，“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不知道原来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自己另外半个圆是多么幸运的甜蜜。”

“哥，没有人可以万事幸运的，对不对？我们拥有了这世上最大的幸运，可以相遇、相知、相爱，还能相守。所以这三年的经历，只是我们要为这份幸运偿付的代价。”

“现在我们圆满了，那些代价也就是值得的，对不对，哥？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人生总会有些坎坷，因为你足够好，我也足够好，所以我们才能跨过那些坎坷，重新拥抱幸福。”

“哥，谢谢你没放弃！谢谢你那么爱我！我也好爱好爱你。”

当晶莹的眼泪从顾青山的眼角夺眶而出，蒋轻舟也哭得不能自已。

如果命运一定要让他们经历过苦难的磨砺才能收获圆满，那么好吧，他接受。

但是明明是他收获得更多，那么好的顾青山！那么好的哥哥！那么好的爱人！却为什么要让顾青山吃比他更苦的苦？

不公平！

所以，让顾青山纠结的结由他来剪断，让顾青山为难的狠让他来处理。

他可以不计较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却绝不能容忍伤害了顾青山和费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