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轻舟特地打车去了三公里外的菜市场。

“七月流霞鲍鱼肥”，转眼便到了吃鲍鱼的季节。

蒋轻舟挑了八只个大的，准备和冰箱里的新西兰牛腩一起炖一锅番茄牛腩鲍鱼煲。

大闸蟹还不到肥美的时候，但壳薄肉嫩黄多的六月黄却正是时候。来一份毛蟹炒年糕，能把眉毛鲜得掉下来。

夏季的石斑鱼肉质最为鲜嫩，清蒸一下，便是一道营养又美味的佳肴。

青壳多滋的大头虾看着也很不错，用芥末调料烧一盘芥末罗氏虾应该很下饭。

美贝再秤两斤，来个辣炒美贝。

蒋轻舟冲水产摊的老板举起自己的左手，说明自己的情况，恳求人美心善的老板帮他把买的水产都处理一下。

他愿意付她加工费。

老板是个爽利的中年女人，见他言辞恳切长得又好，当即应承下来。

鲍鱼杀好去掉内脏和牙齿，又用刷子细细地刷去黑膜，老板甚至主动帮他切了十字花刀。

六月黄按照蒋轻舟的要求一剖为二，露出雪白的肉和饱满的黄。

石斑鱼最是简单，在肥厚的背部划一刀便好了。

大头虾处理起来有些费时间，剪去虾脚虾头，剔除虾囊，腹部还要再剪一刀方便入味。

一斤虾二十来只，即便老板动作麻利，也花了约有十几分钟。

蒋轻舟有些不好意思，水产摊的客流不错，老板为他处理这些食材耽误了好几笔生意。于是结账的时候，又多给了五十。

“哎！你站住！怎么还多给？”老板听着支付宝到账的声音，喊住了正要往肉摊走的蒋轻舟。

“我这些东西处理起来挺麻烦，耽搁了您做生意。”蒋轻舟倒也不是穷大方。那钱付出去，他的心都在滴血。

但想起这顿饭是做给李唐和清欢吃的，就觉得花多少钱都值。

反正一样做了，干脆多做些，给清欢也带点过去。

“说好了二十就是二十。看你也不是有钱人，小伙子钱得省着些花。不然饭做得再好吃，回去也要挨媳妇骂！”老板不由分说往他怀里塞进来一张五十的纸币。

“你要是觉得我这儿东西不错，欢迎下次再来。”老板说完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蒋轻舟原想解释一句没有媳妇，是做给朋友吃的，但看老板忙碌的模样，只得道了声谢谢就走了。

等他手好了，把今天做的菜全都拍成视频，到时一定还来照顾老板的生意。

至于媳妇，咀嚼着这两个字，蒋轻舟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顾青山那张温柔缱眷的脸。

他是天生的同性恋，却只对顾青山产生过那样浓烈的感情，充满占有欲的眷恋，沾着情欲的思念。想他只对他好，也只想对他好。

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的时候，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人一定是顾青山。

想起他的时候，心是暖的、甜的，眼里含着春风，嘴角挂着笑容。

可现在再想起顾青山，连天都是暗的。

蒋轻舟轻轻摇了摇头。

去他妈的爱情！

从今往后专心搞事业，努力挣大钱！

至于当年手术室里的真相，他忽然觉得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牢已经坐了，罪名是严重失职。没能在手术室里察觉到对病患来说会致命的甲硝唑的存在，他这个主刀医生确实有责任。

手也废了，顾青山认定他是伤害沈重的凶手，那便当是还他护了他二十六年的恩情。

现在，顾青山甚至连对他的仇恨都已经放下，去追逐自己的新生活了，他又凭什么还纠结在往事中痛苦愤懑？

即便真相大白，他也做不了医生了。

当晚七点，看着满满一桌子菜，李唐的哈喇子流了一地。

他吸了吸口水，强忍住不自觉就要举起的筷子，先把目光扭向蒋轻舟的左手。

“做这么多硬菜，你的手怎么样？”

“食材都是麻烦菜市场的老板帮忙处理好的。这些菜看着麻烦，其实做起来不费力。”蒋轻舟当着李唐的面轻轻转了转手腕。

关节处的刺痛没那么明显了。但就像季杰说的，软组织挫伤，至少一个礼拜才能痊愈。

这次他再不敢托大，下定决心要在一个礼拜之后找季杰恢复康复计划，争取早日做菜自由。

李唐放下心来，正要大肆朵颐，眼睛却又瞄着一盘软糯金黄的烤猪蹄不动了。

他张开嘴，又抿住唇，掩饰般地端起蒋轻舟给他倒得橙汁灌了一大口。

等最后一滴橙汁咽下喉咙，他终于开口道：“听说顾青山脚崴了，有些严重。”

蒋轻舟呼吸一顿，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不是很疼，浑身的力气却像被从针口处抽走了一些似的，只觉得手脚都有些发软。

费杨被李唐带来的微单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坐在餐桌边，不停地摆弄着手里的相机，给桌上每一道菜拍照。

“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不断在耳边响起，蒋轻舟忽然就有些浮躁。

“羊羊，先吃饭。”他有些严厉地敲了敲自己的碗。

“哦。”费杨乖乖放下相机，先夹了块猪蹄给他，“以形补形。”

“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脚。”蒋轻舟没好气地把猪蹄扔进李唐碗里，“给李医生补补脑子！”

小孩看出他不开心，惹他不开心的对象还是这套房子的业主，于是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地进攻摆在眼门前的拍黄瓜。

黄瓜脆嫩，牙齿每咀嚼一下，就有果肉崩裂、汁水溅出的声音在口腔里吟唱，听得李唐十分后悔非要多嘴说那么一句。

蒋轻舟的态度，摆明了不想再提跟顾青山有关的任何话题。

李唐心虚地轻咳一声，打着哈哈笑道：“熬了一宿，感觉脸上皱纹都多了几条，是要补补！”

一口下去，李唐忍不住抬了抬眉。太特么好吃了！皮酥肉嫩，香辣鲜麻！

正经干饭要紧！掺和别人的感情事，纯粹是闲得蛋疼自找没趣！

牛腩烂而不散、鲍鱼Q弹嫩滑，裹着茄汁的酸甜，越吃越流口水。

石斑鱼入口即化、大头虾辛香鲜甜、美贝饱满多汁，李唐沉浸在美食之中不可自拔。

而真正把他眉毛鲜掉的是毛蟹炒年糕。

当季的毛豆清香扑鼻，和六月黄独特的鲜美融合在一起，赋予了软糯的年糕全新的滋味，鲜得他想把自己的舌头也吞掉！

小孩见他攻势迅猛，不由自主也加快了下筷的速度。

一顿饭，半个小时，盘光碗尽。

身为厨师的蒋轻舟十分有成就感地看了眼摊在沙发上揉肚子的两名食客，莫名期待起清欢吃了他做的菜，会给出什么样的评价。

早就冰镇好的绿豆汤被他分做两份，一份给李唐，一份给清欢。

另外他又装了三个食盒，分别是烤猪蹄、芥末罗氏虾和番茄牛腩鲍鱼煲。

当李唐听见他说，除了那份绿豆汤是他的，其它都是带给清欢的时候，先是瞪大了眼珠子，继而捂着左心房“啧”了一声。

蒋轻舟以为他是嫌自己的外带待遇没有清欢的好，连忙安慰他：“你想吃，随时都可以来。什么菜都是现吃最好吃。”

谁成想李唐高深莫测地瞟他一眼，又甩了他那句话，“你知道他是谁吗？”

接连两次跟他强调清欢的身份不简单，又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蒋轻舟更加觉得清欢一定是某位不方便跟普通人在现实中有过多交集的大人物。

至于李唐是怎么跟这位大人物成为朋友的，这也属于个人隐私。

蒋轻舟严守和清欢的承诺，关住好奇心，云淡风轻地说：“不管他是传媒大佬还是明星艺人，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就够了。”

李唐带着一脸见鬼的表情，麻溜地滚去送外卖。

洗完澡帮小孩辅导功课的时候，蒋轻舟有些心不在焉，常常讲着题就去看手机。

他学清欢，将他们的私信设置成了即时通知，这样就能第一时间知道清欢的反馈。

李唐在一个小时前就发微信告诉他，东西已经送到了。可小红书到现在都没一点动静。

难道是菜不合对方口味？

蒋轻舟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他直觉清欢是个温文儒雅讲究礼仪的人。即便是不合口味，也一定会告诉他东西收到了，再附带一句谢谢。

那就是在忙了。

蒋轻舟又拿起手机看了眼，九点十五分。大人物忙起来，并不比他们这些疲于油盐酱醋茶的普通人轻松。这点他很早以前就知道。

当年顾青山还不是顾氏集团的总裁，就总是披星戴月奔波在各个分公司之间。

有一回，下面的销售副总中饱私囊出卖公司利益，让一款倾尽公司资源、即将上市的新产品成了竞争对手的垫脚石。

团队努力了两年之久的心血付诸东流水，公司运营遭遇最大危机，分公司近五百号人眼看就要集体失业。

顾青山为了挽回颓势，短短七天暴瘦十斤。

蒋轻舟吓得放下手头的实验，天天挤时间给他做各种好吃的补身体。

那时他就知道，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表面看着风光，其实面临的压力是晚上躺在床上都不敢放松的弦。

普通人一个决策错误，往往影响的只是自己的人生，或者一个家庭的未来。

而手持权柄站在金字塔尖的人，一次错误，就能让成千上万甚至更多的家庭陷入绝境。

像清欢这样，连跟普通人交友都要小心翼翼的人，只怕身上的担子只会重不会轻。

就在蒋轻舟瞎琢磨的时候，手机终于自己亮了。

清欢：谢谢！每一道菜都很好吃，我终于尝到了久违的家的味道。

接着是连续五张照片，分别是绿豆汤、烤猪蹄、芥末罗氏虾和番茄牛腩鲍鱼煲的单独照，以及四样食物热闹地摆在一起的集体照。

他用一次性打包盒装的四样食物，都被放在一看就价格昂贵的白瓷餐具中，且摆盘精致。

不过几道家常菜，经过清欢的手，看上去少了几分烟火气，却多了几分珍而重之的矜贵。

可他却说是家的味道。

清欢果真是个大人物！蒋轻舟再一次暗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