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看太清楚会伤人的
“中校……”
“……”
盛忠泉看看佘凌，又看看自己的朋友，头脑中盖格计数器响起:“怎么，你们认得？”
邱定国笑一笑:“曾经有一面之缘。佘护士，又见面了。”
佘凌望着那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是啊，就是那一回在医院里，采血针头没扎进去，给发现了。
盛忠泉道:“虽然如此，还是再介绍一下。佘凌，这是我的朋友，邱定国中校；定国，这位就是沈工的外甥女佘凌，这是我的女儿昭辉，昭辉，给佘阿姨问好……”
龙柏真:“快坐下喝水。”
经过这一番搅动，半凝固的空气终于流动起来。
三位客人在床边坐下，龙柏真和佘凌忙着倒水，昭辉乌溜溜的眼睛转着向四面看，邱定国脸孔平板板，好像杯子里的水。
盛忠泉拉住沈同福的手:“这一阵忙吗？”
沈同福道:“我倒是还好，就是佘凌很忙，前些天，每天晚上八点多才回得来，进门就要睡了。”
盛忠泉转头便向佘凌道:“忙些什么？”
“变异电容。”
门砰的一下推开:“变异的什么？老鼠吗？”
霍曜阳一头闯进来。
佘凌看到他，如同看到救生圈:“老鼠怎么了？”
霍曜阳一眼看到盛昭辉:“你是昭辉吗？”
“是。你是霍耀阳。”
霍曜阳嘴角差不多扯到耳根:“对的，对的。和你们说，有变异的老鼠，长这么大个……”
两手拉开一米长。
“成群结队，见到什么就吃什么，它们那么长的牙，咬起木头来，咔嚓咔嚓，本来是小小的，只有这么一点点，现在核辐射，基因突变，就好像《地铁》里面说的，变异鼠，吃光了一个车站的人。”
佘凌两眼直直盯着他的脸:“僵尸末世文也开这样的脑洞，僵尸鼠、僵尸狗，不过我不太喜欢这种设定，满世界僵尸已经够危险，再添加这些，很难生存的，僵尸鼠不如僵尸好打，行动太快，牙齿又锋利。”
盛昭辉点点头:“我也觉得叠加buff太过头，反而无趣。”
沈同福望望盛忠泉，又看看邱定国:“她们这是在说的什么？”
邱定国:可能得把绍光叫来听听，这都是什么暗语？
那边四个人聊着，这边佘凌紧紧抓着昭辉和曜阳说话。
沈同福有时候招呼:“佘凌啊，忠泉问你，对电工这行感不感兴趣？”
佘凌转过头去，嘿嘿一笑:“还好吧，希望能多学一点，将来有了自己的房，布线不用请人。”
“她们母女两个总是在讲，如果有一间屋，要怎样怎样。”
佘凌赠送了两个笑容，赶忙把头又扭了回来，投入到火热的青少年网络文学探讨。
直到时间将近九点，客人起身告辞，盛忠泉望着佘凌笑道:“你读过许多的书。”
佘凌一笑:“只可惜全无用处。”
“怎么会没用呢？人的任何一点经历，总会发生效用。下次再见。”
送走了客人，三个人匆匆淋浴洗漱。
从洗澡间出来，佘凌坐在板凳上，手拿风筒吹头发，风筒发出“嗡嗡”的声音，好像一群蜜蜂。
政委很会给人做思想工作，不过提到读书，真是让人堵心。
从小到大自己读过的书，连网络小说在内，总有上千部，但问过小智，从前读书数据都不算，否则以自己四十年的阅读量，几栋别墅也能换回来，每次想到这一点，便不由得心绞痛，早知如此，开启系统再卖力读书。
虽然知道有些好笑，佘凌时或仍然难以遏制，惋惜“本应获得”的别墅，一张张图片在她脑中闪过，多么美好的可能性，假如系统规则改变，计算总体阅读量，水晶币一定有几百万，可以随意挑选。
她正在想着，眼前忽然一黑，号声响起，熄灯时间到。
佘凌摸摸头发，已吹到半干，龙柏真开亮手电筒，佘凌关闭风筒，拔掉插头，起身爬到床上，拿起阅读器，读睡前书。
沈同福躺在那里，回想当晚朋友相遇:“忠泉也是个很爱读书的人，别看他是军人，但却很有文化的，佘凌，下一次再见到他，你们两个好好聊聊文学。”
佘凌一乐:“只怕我们读的不是同类。”
黑暗中，仿佛看到沈同福微微皱起的眉头:“你不要总读那些个网络小说，很没意思的，读了能学到些什么？有空还是该读读正经严肃的文学，比如说，托尔斯泰。”
佘凌懒懒地说:“姨父啊，如今就连网络小说，我读着还嫌累呢。”
精力与当年无法相比，二十几岁的时候，在公司上一天班，回到家里看小说，还能熬到后半夜一两点，现在不到十点钟就想睡觉，每晚熄了灯，困意就来了，睡前故事全当助眠，再怎样惊险刺激，也读不了许久，照这样的速度，系统小屋遥遥无期。
所以自己就格外心疼从前的阅读量。
B2区宿舍走廊里，灯亮了起来，盛忠泉停下脚步，对昭辉说:“你先回去吧，我等下就来。”
昭辉看了看父亲，又看看邱定国，噗嗤一乐，道了一声“邱伯伯再见”，转身走了。
见她走远了，盛忠泉转头望着好友:“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那一回，我同你说，首长住院，有一个假护士，差点误事？”
“就是她？”
“是的。”
盛忠泉一时无语，两分钟之后说:“可能这并非她的本意。”
邱定国笑起来:“自然不是啊，绍光和我说，临到最后还很硬气呢，倘若没有核大战，绝不肯住到这里来。”
盛忠泉也笑:“大约许多人都是如此。”
除去条件简陋，氛围也太过压抑沉闷，另外军事化管理，可能许多平民都难以适应。
然后说:“没想到她是沈工的外甥女。”
邱定国微微地笑:“那老头子看上了你，打算让你当他外甥女婿，算盘真是打得精，亏了他一把年纪，确实比他那涉世未深的外甥女考虑得周全。”
盛忠泉轻轻摇头:“定国你……”
这样说话太刻薄了。
“忠泉，我是为你考虑，慧初已经走了几年，如今又是这种情况，你想要找一个伴侣，也是人之常情，但这位外甥女不合适。”
“你放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三月一号清早，佘凌用冷水洗了脸，望着刷牙杯里，随着清水荡漾的这张面容，摇了一下头，太模糊了，看不清楚。
吃过早饭，电气局的办公室里，时间还早，许多人还没有来，佘凌举起手机，咔嚓一张自拍，对着照片仔细看着。
最刺目的便是头发，黑发丛中清楚可见根根白发，却不像霜雪般鲜明，而是透着枯槁，黑发也不是纯黑，微微带了一点黄色，如同深秋的衰草，秋霜把草叶都打白了。
两颊皮肉下垂，面色暗黄，清晰可见大块黄褐色的斑点，二十年前清晰的五官线条，如今模糊了，如同水墨晕染开来，是皮肤松弛了啊。
佘凌捂住双眼，自己终究还是保有作为女人的虚荣心，外貌却已经不能带来自信，照片上是一个中年女人的脸，仿佛四十七八岁的样子，比真实年龄老了两三岁。
所以有的时候，高像素未必是一件好事，水杯中的倒影，还能留有一丝幻想的余地。
“早上好”的招呼声响起，同事们陆续来了，佘凌退出照片，弯腰整理工具。
F5区并不远，踩单车二十分钟到达，这一个维修任务预计不很复杂，郭培德便只派了佘凌和侯润。
进入种植室，检测过线路，佘凌说:“看来要换电阻。”
侯润抬头一乐:“凌姐，你已经开始上手了。”
佘凌笑道:“还差得远。”
取出备用电阻正准备更换，忽然旁边有人叫道:“这边电机也麻烦看一下。啊，凌姐，是你吗？”
佘凌感到这声音很是熟悉，转头一看:“呀，冠英，你怎么在这里？劳动课要你代吗？”
小学生也要学习种菜，不过从前都是在学校内，专门一间洞室用来培养植物，怎么突然现场实习到F区？这是专门的农业区，不是小学课堂，还讲教学趣味的。
冠英的脸立刻涨得通红，眼圈也红起来:“不是的，我是给调到这里来。”
“怎么，你不当老师了吗？”
冠英重重跺脚:“你还不知道呢，我的位置给人顶了，是一个专家的太太。”
佘凌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过年之后，新来一批博士和博士后，带的家里人不少，四处顶人家的职位，替我的那一个，据说从前是大学讲师，我……我……”
佘凌点点头:“我明白的。”
想恨也恨不出了，大学讲师自然比刚刚毕业的学生更有教师资格，就好像自己，本来是一个冒牌护士，即使给赶出基地，也不好抱怨太多。
冠英眼里汪着两包泪:“我只是受不了，为什么我要干这个？每天栽下去的不是种子，是要把我这个人埋在土里，凌姐，你从前总是说种田种田，现在我真的种田来了。”
佘凌望望那一排排的种植槽，说道:“你想开一点，其实也没有什么，人本来就是要靠双手来获得食物，我现在做电工，也是一样的。农业是专门技术，你……”
要不要拷两本书回去读？
冠英紧紧攥住拳头:“你瞧着，我绝不会永远在这里。”
佘凌眼前掠过《飘》的镜头:“上帝是我的见证，我再也不要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