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老阿姨百事不惧
“总算回来了。”
“这一天忙的，好累。”
二月五号，下午四点多，电工队回到电气局，十几个人呼啦啦涌进办公室，放下工具箱，喝水说话。
一个女人从里面屋子冲出来，抱着本子高喊:“领津贴。”
佘凌飞快跑了过去:“乐天，我的是多少？”
李乐天打开本子，一行行找她的名字:“佘凌，三元钱，本来你学徒工是六元，但上个月扣了三元的电费，你核对一下。”
佘凌顺着她的指尖瞧去，果真如此，便点点头:“好的，就这样。”
出纳办公室，李乐天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的全是津贴。
李乐天一张一张数钱，佘凌坐在办公桌对面，手托着腮看着她，本部门的出纳，三十几岁，人不算瘦，但颧骨偏高，仿佛两个尖尖的山峰，在下方脸颊投下两块小小的黑影。
“你的津贴，没问题就签一下字。”
佘凌把那三张绿色的票票，如同纸牌一样捏在手里，排成个扇形:“一二三，真清楚，不会数错。”
看着佘凌签了名字，李乐天微微一笑:“你很肯钻研的，有师傅们带你，过一阵应该会升级。”
后面一个男人大声说:“是啊，凌姐，初级工津贴就有十元，不懂就问，不要怕问，我刚入行时，就是靠问，问那些很牛的人，回头自己找资料查，现在但凡这些电路的问题，我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人乐道:“王骁，你厉害。”
佘凌站起来让出座位，笑着说:“我只怕没有那样快，今后拜托各位多帮忙。”
王骁一拍胸脯:“没问题，有什么不懂，尽管来问。”
佘凌笑嘻嘻望他一眼，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目测超过一米八零，灯光下，他的身影如同山峰的暗影，笼罩在自己身上，肩膀宽阔，四方的脸，上面一个一个小小的黑点，总觉得胡茬没刮干净。
佘凌到外面喝了一杯水，出纳室工友渐渐散去，都回到外面办公间，喝茶聊天:
“快过年了，总该有条腊肉吃。”
“是啊，今年的年夜饭，不知吃什么？腊肉不指望，能有午餐肉都是好的。”
“从前黑市卖得贵，现在私商绝了，服务社价格倒是良心，但就是没货，售货员还高冷，看了就气。”
“其实倘若有东西可买，我倒不介意她们态度差，一个个那姿态，比标签价高十倍。但货架空空荡荡，所以这个低价有什么用呢？”
“为了馋你的。”
“好在安全套倒是按时发，这个断了可真要命，不想养孩子，就得当和尚。”
众人哄堂大笑。
郭培德呵呵乐了两声，目光弯了个角，看到佘凌:“你们说话注意点，这里有女同胞。”
“队长，不关我们事，是王骁在说。”
王骁一拍自己的嘴:“对不住了，凌姐，我这个人聊得嗨起来，就胡说八道。”
佘凌抬头笑笑:“我在看书，没听见你说了什么。”
王骁脊背一挺，哈哈地笑:“你们看看凌姐，就是洒脱，再看看你们，事情还没怎样，就要出卖兄弟，这样不对的，是吧，老巩？”
重重一拍巩发祥的肩膀，方才就是他在撇清。
李乐天从办公间探出头来:“凌姐，有空吗？”
不住地招手。
佘凌拿着手机，就走过去:“有什么好事情同我说？”
出纳室里，李乐天关起门:“你原来做护士，是吧？”
“嘿嘿，护士嘛，这个……”
“我妹夫的腿断了，粉碎性的，该怎样护理？”
佘凌搜肠刮肚:“晚间休息的时候，把腿抬高一些，伤腿热敷，注意保暖，医院里护士会照顾这些。”
“做了手术，已经回家休养了。”
“腿骨哪里骨折？手术多久了？三个月以后应该可以按摩，我们演练一下按摩手法，这个很关键的，防止形成血栓……”
让李乐天坐在椅子上，腿抬高到桌面，佘凌给她演示:“就这样，按摩周边肌肉，不要碰到伤处，可以滚着按，也可以用手指这样点一下，再点一下。饮食清淡一些，注意补充蛋白质，另外最好不要抽烟喝酒。”
李乐天苦笑一下:“我那个妹夫，从前倒是烟酒不忌的，潇洒得很，只是现在哪有钱买那些？啊，凌姐，你按摩手法很好。”
佘凌抬起头一笑:“我大概唯一适合做的，就是按摩师。”
对于冒充护士这件事，佘凌一直心中惭愧，但对于医疗护理，也不是全无感觉，她喜欢自然疗法，香疗和草药，对按摩也有兴趣，时常给母亲按摩肩背。
她低下头来，细细按摩李乐天的腿部:“我总觉得，按摩是把自己的能量，注入给对方。”
李乐天微微闭上眼睛:“按摩是很舒服的，从前我喜欢去按摩院，每周一定要去一次。”
现在也累，只是没了按摩院。
那时候，老公不喜欢自己去会所，说是“精神鸦片”，但自己实在少不了这种体验，每一次按摩完，都很放松。
会所房间里，柔和的灯光，芳香的气息，高雅的装饰，按摩师手掌敷热，将杏仁油在脊背上有力地缓缓推开，柔和的嗓音如同催眠，是自己盼望了一周的时刻，哪怕是“智商税”也认了。
佘凌道:“你压力很大。”
李乐天点点头:“每一天都感到，马上就要撑不下去，就在这个时候，末世了。不过现在也还好，我们毕竟在基地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女人，彼此多帮忙，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也辛苦了，我给你按一下肩膀。”
李乐天的手在佘凌肩上抓揉着:“你整天和师傅们在一起，他们说话口没遮拦，会不会不自在？”
佘凌笑道:“也还好，我老阿姨了，又不是小姑娘，再说，我还要看书呢。”
没有多少时间闲谈。
晚饭后，佘凌回到宿舍，母亲和姨父已经在那里，正在说着话:
“电费真贵，七度电，就要九元，都是佘凌总看书，用了这么多电。”
“这没什么，虽然三战了，毕竟没有炸回到石器时代，电还是必需品，况且佘凌是在学习，她的这个精神是很好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应该努力奋进。啊，佘凌回来了，我听郭队说，你有进步，连接导线已经可以让人放心了。”
佘凌叫了一声“姨父，妈”，笑嘻嘻地说:“多亏了瑞达光电，电批、钳子都会用。”
不只是打包拆包、打纸箱、拆仪器这一类体力劳动，因为减员并岗，自己也要做屏幕，雅荣告诉自己:“螺丝批要垂直拿，不然螺钉打进去就会歪。”
另外还要拆装平台面板，在瑞达的这半年，自己认得了一字批、十字批、内六角螺丝刀，从前也见过，但不晓得名字。
就只差学习焊接。
龙柏真翻个白眼:“说你胖，你还喘。郭队长是看在你姨夫的面子，这样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
沈同福笑着一摆手:“也是她自己肯努力，郭队的脾气我是知道的，重庆人这一点像我们山东人，不说假话，他说你很努力，你就是很努力。”
虽不是同乡，但沈同福与郭培德秉性相投，便把佘凌塞进他的队中，沈同福的信条是，心中有话不一定要说，但说出口要是真话。
所以那天郭培德和他讲:“沈工，你的外甥女可以的，很肯学，做事认真。”
沈同福心头登时一颗石头落地，放心了。
佘凌肯上进就好，虽然可以想办法把她带在身边，做一些轻松的工作，比如资料整理，但那样对佘凌并不好，对基地也不好，人浮于事，她本人也不能掌握真正的技能，所以自己才让她到一线去，目前看来，比较顺利。
想到这里，沈同福又鼓励道:“你好好学习，只要能掌握真本领，用一点电算什么？世界爆发这样的大战，确实让人痛心，但国家毕竟没有灭亡，我们还在嘛，将来慢慢还是要重新建设的，你学好了电工，将来大有用处。”
职业技能新八级，虽然未必能到首席技师的标准，当个中级工、高级工，一番努力，总还可以。
佘凌满脸笑容，连连点头:“我一定尽快升上初级工。”
升级涨工资，付电费轻松。
宿舍中可以充电，但是要付电费，以五度电为一个阶梯，第一阶梯，每度一元，第二阶梯二元，第三阶梯三元，超过十五度直接断电。
一个月前来到这里，一听说这个规定，佘凌乐得差点跳起来，发电机已经留给水晶，如今不用费心另找一台替代，况且手摇一两个钟也很累，发够一回电，肩膀酸。
这边起码额度内可以买电，减轻一个大负担，只为了这一点，佘凌便感觉，连康绍光都没有那么可恨了，给他发现的时候，自己马上就要升级了啊，助理护士每月津贴九元。
沈同福笑了笑:“你看书吧，不用陪我们，我和你妈妈说话。”
太体贴了，佘凌打开阅读器，最近读书有强大的动力，新科目总是令人兴奋，水晶币的目标也更新成两万，现在还差八千。
她正埋头读书，忽然听见当当当的敲门声。
龙柏真道:“有客人了。”
佘凌跳起来:“我去开门。哪一位？”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面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佘凌一眼望见他身上，军装啊，我眼皮疼。
“沈工，我找沈工。”男人望着佘凌，含笑道。
佘凌正要说话，身后沈同福已经喊起来:“是忠泉老弟吗？快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