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地铁
“在这种时候还能吃到饺子,感觉好像还在家里一样。”
“哪种牌子的冻水饺?有机会也买来吃。”
龙柏真回答:“自己包的。”
“阿姨,你真勤快,这么多饺子啊,还是不同的馅。”
“有佘凌一起做。”
佘凌咬着嘴里的韭菜鸡蛋饺,望着前方的灯光,就在三天前,上个礼拜天的事情啊,此时仿佛已经过去一个世纪。
当时妈妈招呼自己:“来和馅,我擀皮,你来包。”
“好——吧——”
自己把调子拖得老长。
“看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我不是不能自己干,就是想让你活动一下,别总坐在那里,人不能活在书里,你得学习一下怎样生活。”
那一天包了两百只饺子,今天早上回到家中,打开冷冻室,取出密封袋,都糊在了一起,只得就这样下在锅里,破损的饺子,早餐优先吃掉,比较完整的带来这里。
回想那时站在厨房捏水饺,再看一看现在,坐在地铁临时难民营,人间变化何其巨大。
佘凌眼前正如同电影一般,播放着三天前的场景,忽然周围光线一暗,她眨了眨眼,仰头一看,原本头顶亮着的灯光熄灭了,再转头一望,附近的灯也多数关闭,百米内只有一盏灯。
灯坏掉了?
一个声音在地铁内回响:“为节约用电,地铁内部照明部分关闭,请大家体谅。另外,站内水储量有限,请节约用水,每天开水供应时间,早上七点到八点,晚间十八点到十九点。”
“怎么会这样,供电这样紧张的吗?难道真的有人在这里用电饭煲煮饭?可是没看到有插座啊。”佘凌蹙起眉头。
“是啊,好奇怪,如果只是照明,应该不会耗多少电,这是地下,不用空调的。而且水也不多,不知道便利店里的饮料,这么多人能撑多久?不过暂时先不想了,这么暗的灯光,刚好睡觉。”
钱衡三口两口吃了饭,又喝了一瓶水,躺倒在地,预备休息,从昨天下午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合过眼,现在到了安全地点,神经放松,疲倦如山一般压来,最渴望的就是睡觉。
果然不多时,就听到他的鼾声。
伍白雁也躺下来,提着一条长长的东西,正要戴在脸上,眼角余光瞥见佘凌的背影:“凌姐,你不睡吗?”
佘凌回过头来一笑:“我看一会儿书。啊,你拿的是什么?”
“眼罩。我睡眠质量不好,怕光,一点点光,我就睡不着,家里用的遮光窗帘。”
但还是要戴眼罩,才能睡得好,更不要说如今在地铁站,完全比不了家中的条件。
“好像硬座车厢一样。”
如今长途车必须卧铺,而且优先选择软卧,到了这个年纪,就没有那样坚韧的意志,硬卧总嫌吵闹,人员太杂。
当年可不是这样的,学生时代,从大庆到厦门,连中转五十几个钟头,自己都可以一路坐着挺下来,座位靠窗就是谢天谢地,可以伏在小茶桌上睡一下。
青春年华,看待一切都是诗意的,长途硬座硬是给自己坐出了老电影的浪漫。
入了夜,车厢灯光变暗,列车在铁轨上震颤,“咣当,咣当”,仿佛单调的音乐,午夜醒来,看着周围沉睡的人,多数是学生,忽然涌起一种五六十年代,知识青年奔赴边疆的既视感。
一想到硬坐车厢那种场景,伍白雁噗嗤一笑:“我们这里好的多了,起码算是硬卧,而且并不颠簸。”
戴上眼罩就好睡觉。
大家都睡去了,只有佘凌和洪欣仍然坐在那里。
洪欣左看看,右看看,压低声音:“你说咱们在这里要待多久?”
“不知道,可能要住一两天吧。”
“这地铁站里,什么都没有,随身带的这些东西,很快就会吃完,会不会发救灾物资给我们?”
“或许会,国家应该是有战略物资储备的。”
“最好是有,否则这么多人,乱起来可不得了啊。”
上方广播陡然又响起:“根据政府指令,现在派发碘片,服用剂量:成年人一片,孕妇及三至十二岁儿童半片,三岁以下幼儿四分之一片,请严格遵照要求服用。”
地铁站内顿时起了波澜,许多躺着的人一骨碌爬起来:
“谢天谢地,碘片总算来了。”
“我感觉我身体里已经积了很多辐射。”
“刚睡着,又把人叫醒。”
等啊等啊,穿着白色防护服的防化人员,终于推着金属车来到这里:“碘片,每日一片。”
“已经过了这么久,还有用吗?”
“仍然可以防止一半的放射性碘吸收。老师,你的碘片。”
“不用了,昨天晚上刚刚吃过。”
佘凌和龙柏真拒绝了递过来的药片。
钱衡找水:“吃这种药要多喝一点水吧?”
伍白雁:“你喝的水不少了,怎么忽然这样能喝水?前一阵检查身体,血糖不高啊。”
右边邻居,那个穿卫衣的女人连连拍腿:“你们吃得这样早,肯定防得好。我那天就要买碘片,全都卖断了货,早一点吃,也不至于这样担惊受怕,尤其家里还有老人和小孩。”
防化员定定地看着她们:“应该在政府指导下服用。”
女人冷笑道:“我们也是想等政府的消息,但政府一直不吭气,现在才终于发了碘片过来。”
“事发突然……”
“确实很突然啊,是打仗,不是核电站泄露,所以什么都来不及了,大家就只好自己早做准备。话说回来,先前一直在辟谣,如今真打起来,到现在都不知到底怎么回事情,是美国打我们吗?是核大战吗?”
“以政府通告为准。”
防化员推着车子走远了。
佘凌悄悄地说:“是核大战。”
“你怎么知道?”
“盖格计数器。”
站在阳台上,数值过了二十,情况已经很紧急。
“我就猜是这样。凌姐,是凌姐,对吧?我叫关海丽,你叫我海丽就好了,回头要麻烦借一下厕所,车堵在路上,祖祖的坐便椅没带来。”
“没问题。”
“你真周密,幸好你们带了帐篷来,还有折叠马桶。”
佘凌一笑:“地下车场的启发。”
昨晚越野车旁,关于厕所的谈判:
“女人真麻烦,要专门的厕所,哪里有地方?”
“你们坐进我的车里,这里空出来搭洗手间。”
或许是因为碘片,地铁中的气氛平静了许多,就这样一直到了傍晚六点,不知何人的闹钟突然响起来,场地中顿时活跃。
“开水处在哪边?”
“一直往前走,然后朝左拐,现在还有热水,太幸福了。”
“快一点去,热水只供应一个小时,迟了只怕就没了,烧水要用电。”
伍白雁艰难地爬起来:“我去接热水,龙阿姨,你们的暖水瓶在哪里?我一起打水回来。”
龙柏真拿起一个白袋:“有发热包。”
洪欣道:“烧水煮面。白雁,你把那盒牛肉罐头打开,我们煮牛肉面来吃,再配一点面包。”
佘凌在包里翻找:“再加一点干菜,哎,放到哪里去了?”
“这里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伍白雁皱眉,拆开一包银丝挂面。
佘凌转身打开另一个包,摸了几下,将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摆在地上,按下开关,一道光柱倏然出现,照亮了周围的空间。
十分钟后,煮好一锅面,每人分一绺面,刚刚盖住碗底。
钱衡咬一块面包,又喝了一口面汤:“想吃番茄牛肉面,走的时候真该带上那一罐番茄酱。”
伍白雁道:“沉甸甸的,又不是肉。”
佘凌笑道:“幸好你这个时候说了,有番茄粉的,第二锅面加番茄粉进去吧。”
钱衡眼睛一亮:“凌姐,你们到底带了多少好东西?”
在她们左边,铺一张野餐地垫打地铺的青年男子,守着一碗泡面,望向这边,忽然乐起来:“嘿,你们的好东西真不少呢,早知道我也带发热包过来,不用和人家去抢热水。我也是有准备的啦,卡式炉我是没有的,但是有木炭,就是那种小小的炭饼,我朋友顶喜欢,围炉煮茶用,公寓里还剩十几块,昨天翻出来,我还在庆幸,哪知到了这里,不让带进来。”
佘凌道:“很有先见之明。帅哥,你朋友在哪里?”
男子眉毛垂了下来:“上周去北京出差。”
场面一时安静。
片刻之后,佘凌说:“北京的防护一定更周密。”
导弹防御系统,在中国的核心,想来布置更加严密。
男子勉强笑了笑:“但愿是这样。姐姐,你叫我小丁就好。”
首都的防卫力量当然很强,但那里受到的攻击一定也最严重,重庆已经给炸成这个样子,璧山不属于中心城区,一路走来,许多房屋倒塌,更不要说北京。
人们陆续打了开水回来:“明天要早起去排队,有人提前半个小时就等在那里”。
地铁站内,食物的香气扩散开来,扑鼻一股方便面的味道,更感觉像列车车厢。
佘凌耳边仿佛响起叫卖声:“碗面榨菜火腿肠,雪碧啤酒矿泉水。”
小货车骨碌碌推了过去。
第二锅面也煮好,洪欣转头对丈夫说:“国成,给山珊再挑一点面。”
伍国成答应一声,过来装面,佘凌把锅端起来,放在一边,正要把浸泡着的发热包取出来扔掉,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啊,钱衡,这个水不能喝的,都是化学药品。唉呀,你的鼻子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