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于你有恩,要怎么报啊?”
听着雪雁说要当牛做马守护一生,小黛玉蹙起一双罥烟眉,“这样的报恩会不会太重?”
雪雁摇摇头,“姑娘与老爷那日在街上帮了雪雁,于雪雁而言乃救命之恩,这辈子雪雁赖定姑娘了。”
不止一辈子,她愿生生世世守护着姑娘。
救命之恩吗?
大雾弥漫的岸边,她似乎化作一株小草,有什么人滴了甘露于她舒展的叶片上,日复一日。
忽有一仙子翩跹而至,“这恩你打算如何报?”
舒展的叶子一点点蜷缩,没得到回答的人自顾自说,“既得了神瑛侍者的甘露灌溉,延以岁月启了灵智,怎能不报恩呢。”
化作一株草的小黛玉蜷缩着叶子,这人好生无礼,怎上来就要人报恩。
那仙子并不理会小黛玉的不满,铺天盖地的要话语席卷而来,字字句句直指报恩。
见自家姑娘罥烟眉越蹙越紧,雪雁心下一紧,便是上杜老先生言姑娘课业尚可时都未如此愁眉不展。
“姑娘怎突然问这个?”
“不过白问一句,瞧瞧你紧张的。”小黛玉舒展眉眼,“我再问你,若非救命之恩,只灌溉花草之恩呢?”
灌溉花草还能有恩情,求回报?
以姑娘为重的雪雁略一皱眉,没将心里话说出来。
“咱们府上花木开的好,管花木的婆子挑了最好的给姑娘与夫人赏玩,得了赏,这算花木报婆子照料之恩吧。”
在小黛玉激励的眼神中,雪雁继续说着春种秋收,一切皆是因为有所求所以才会精心照顾。
见姑娘依旧未展颜,雪雁作怪道:“真论起来,那些杂草岂不是该寻仇去,得了两滴雨水竟惹来杀身之祸,实乃天下奇冤啊。”
这样古怪的论调惹得小黛玉笑倒在榻上,由着丫鬟给揉肚子,“了不得,咱们雪雁真真该去做个说书先生。”
雪雁作势拿出一副说书先生的做派,接着言那野草如何冤屈,却又无可奈何。
一旁青鹭笑出眼泪,“姑娘,这说书先生讲的如此好,可要赏?”
“赏,昨儿母亲那处送来的绒花也挑两只给雪雁。”
听着雪雁欢喜道谢,一旁丫鬟们眼中闪过羡慕,黛玉柔声道:“你们也是如此,学得快,做得好,通通有赏。”
满屋丫鬟纷纷道谢,原本看字头疼的也纷纷请教起来。
黛玉笑着看雪雁边教边打趣这般简单的竟还学不会,那般作怪的样子让她心中纠结悄然散去。
夜深酣梦中,黛玉再度化作一株草,大雾弥漫间,她听到潺潺水流,月之精华倾泻而下,温柔的抚摸每一片叶子。
小黛玉舒服的喟叹一声,那道如影随形的声音响起,“既得了灌溉之恩,自该报答。”
被扰了清静的小黛玉抖着叶片,并不做回答,心中想的却是白日关于雪雁那一番歪论。
不同的是她这一株小草并未被拔除。
仙子见其不语,有抗拒之心,厉声道:“因果已染,岂是你想不还便能作罢的,绛珠,姐姐都是为了你好。”
什么绛珠?
这小草的名字吗?
感知不到的小黛玉摇晃一下,头顶的两颗朱果跟着一同摇摆。
见其冥顽不灵,仙子抬手一挥。
小黛玉看到一红衣侍者挥洒甘露于她叶片之上,后受天地精华,小草修成女体。
层层诱惑中,她听着那个一见便亲切的仙子在问询中回答,“既得了他的甘露,我把一生所有眼泪还他,也够偿还他得了。”
不该这样的,小黛玉隐约觉得不对,却什么都说不出。
“绛珠,你可瞧明白了?”
她不明白。
小黛玉的反常,贾敏全看在眼里,将人揽入怀中轻轻抚摸,“娘的玉儿这是怎么了?”
“娘亲,你说若一个人得了旁人恩惠,要用眼泪去报恩吗?”
她每每落泪时,四哥哥都会用尽一切办法逗她笑,还有爹爹、娘亲、弟弟,便是雪雁她们也是如此。
每一人都不喜欢也不希望她哭,同样面对这些人的眼泪,她也是如此想法。
可怎么有人要用一生眼泪报恩呢,小黛玉不解中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惧。
若非知晓女儿所有读物包括一切行程,贾敏险些以为是哪个小蹄子偷带了不该瞧的画本子。
低头瞧着懵懂又纯真的眼睛,贾敏再度将女儿揽紧,“当初你帮雪雁,可是为了让她报恩的?若那日不是雪雁,你还会不会出手相帮?”
小黛玉摇摇头又点点头,“无论是谁,玉儿都会帮的,玉儿为的是自己的心。”
贾敏失笑,还是个孩子呢,她刚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娘亲这样问你,不是说有恩不报。想要报恩,也要看对方需要什么,自己又能做到什么。”
“像你的师父张小真人这种超脱于世的高人……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无论何种,万没有以眼泪报恩的。”
小黛玉心上一松,重重点头,“玉儿谨记娘亲教诲。”说罢,听着自鸣钟报过时辰,喊着雪雁便要去上课。
女儿偶然的毛手毛脚做派,惹得贾敏边笑边叮嘱青鹭几个将东西带好,看好姑娘,莫要摔了。
午间歇息时,小黛玉再度被拉入那个梦境,她又变成一株草,同样的问话在耳畔响起。
她想拿着娘亲的话反驳,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飓风袭来,飘逸出尘的绛珠草巍然而立,自有一番说不出的风流别致。
仙子勃然大怒,“绛珠,你是为报恩而去,灌溉之恩未偿,莫要贪图红尘,执迷不悟。”
“那日复一日的浇灌之恩你都忘了不曾?”
“难不成你要做个忘恩负义之徒,因果岂是你能拖的。”
咄咄逼人的话语中,不受控制的那一句还泪于耳畔入心间。
“一生所有眼泪还他,也够还他得了!”
她不要还泪,爹爹、娘亲、四哥哥与弟弟都会不高兴的。
小黛玉猛然惊醒,“不!”
“玉儿,可是做噩梦了?别怕,四哥哥在呢。”
虚空之上是几日未见的四哥哥,梦里残留的惊恐、后怕皆被那满是一句‘四哥哥在’而抚平。
“可愿同四哥哥说说做了什么噩梦吗?”
自知晓朝中人要推举他去赈灾,胤禛这几日不止在看往年卷宗更是派了不少人去打探、核实,更要防德妃对额娘不利做下种种安排。
此时看到玉儿,胤禛都有些恍惚,他有多少日子没在白日同玉儿通话了。
小丫头是不是瘦了?
“玉儿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株草。”
听到此话,胤禛唇角上扬,玉儿果真与旁人不同。
正安静欣赏林妹妹美颜的系统瞬间炸毛。
一连串刺破耳膜的吼叫让险些听不清的胤禛不得不出声制止系统。
“有一侍者整日以甘霖浇灌……仙子言灌溉之恩要报,以一生眼泪偿还。”
该死的警幻,竟然用如此龌龊的法子来逼林妹妹!
【小四四,快点通知张小真人,雪雁!】
胤禛哪里需要系统提醒,听着说要以眼泪报恩,胤禛周身寒气逼人,浓郁冰柱龙气扑来,气愤的系统忍不住抖抖身子。
“可是那些人在捣鬼?”
不等系统回答,胤禛已经开始宽慰小黛玉,“玉儿莫怕,梦里的做不得数。”
“可是玉儿一连好几天都在做这个梦。”小黛玉满脸委屈,她又不是小草,为何非要盯着她说什么报恩。
“玉儿可是忘了你师父是学什么的,若真有神佛,玉儿梦里的那定是披着仙子皮囊的恶鬼,想要引诱我们可爱的玉儿。”
小黛玉眼中充满疑惑,看的胤禛心头发酸,这样好的玉儿谁忍心让其还泪!
“听说杜老在给玉儿做先生。”
在小黛玉的点头中,胤禛缓缓道来:“杜老官至太子太师,任刑部尚书时,不贪一钱,亦不妄杀一人。秉性厚重,直言不讳,堪称贤臣,我可是听说杜老对玉儿交口称赞。”
当世名臣喜爱夸赞的,旁人怎会不觊觎。
小黛玉听懂了四哥哥的言外之意,眼中漾起丝丝笑意,只是眸中依旧有着担忧。
“张小真人可还在府上?”
小黛玉摇摇头,“师父同师祖去湖南了,爹爹也整日忙着此事,娘亲也办了几次赏花宴,玉儿也帮忙了,他们都会活下去的吧。”
初见佃户生活的小黛玉哪里知道天灾的无情,哪里知道那些真正的贫苦百姓过得什么日子,虽比同龄乃至大几岁的孩子学的还要多,可也仅是冰山一角。
胤禛并不觉得小黛玉知晓这些有什么不对,只是这些本不该由一个小小的孩童担忧,不然要朝廷要他们这些阿哥作甚。
“对,四哥哥不日也要启程去赈灾,四哥哥会帮他们重建家园,他们都会活下来。”那些残忍,玉儿无需知晓。
听着两人聊洪水,聊灾民,系统急的团团转,眼下要紧的是这种事情?
好在胤禛同样牵挂小黛玉梦境一事,事无巨细问过之后眉头越蹙越紧。
难不成玉儿是那一株草?
那侍者会是谁呢,霎时间,胤禛脑海中浮现出一人,荣国府贾宝玉。
一个只会吃丫鬟口上胭脂的膏粱子弟,他也配!
什么恩情要赔上一生的眼泪,岂不是让人哭死,这个认知让胤禛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玉儿,侍者给花草浇水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若要求回报便是心术不正。”
“更何况,你所说的那一株小草生长在河边,河边又怎会缺水。”
“还有那仙子,为何是她前来询问,那浇甘露的侍者怎不来,他是只浇一颗还是顺手而为,既非要报恩,许她些金银之物也算还了。”
连珠炮的话逗得小黛玉展颜而笑,“四哥哥总是说的与旁人不同。”
“那玉儿信不信?”
察觉到小黛玉点头瞬间有一丝迟疑,胤禛知晓这件事还是入了小丫头的心。
“如此荒诞无稽的事,怕是有人心术不轨用了旁门左道为之,玉儿可还记得当初那一僧一道。”
模糊的记忆被掀开一角,那时她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冲破层层阻碍向上,周遭似乎便有潺潺水流声。
僧道一事满江宁皆知,那僧道二乃人人得而诛之的坏人。
若是同一个梦的话,那时她应该是一粒种子,而今破土而出被要求报恩。
还泪并非好事,走向阴谋论的小黛玉不再纠结梦中真假,“那爹爹娘亲和弟弟可有危险?”
与此同时
历经千辛万苦赶回来的僧道二人本体终于回到北邙山洞府之中。
空荡荡的洞府正中间是一方巨大的石头,上方镶嵌着一枚铜镜。
在叽叽咕呱声中,铜镜镜面有了变化。
“仙姑,那林家有厉害的道士在,伤的我们显出原形。”
“仙姑,你可一定不能放过那道士,哼,若非他在,绛珠的谶语,”
吱吱乱叫的老鼠尚未告完状,便被一旁的□□跳到身上,咕呱咕呱接过话。
“仙姑,不止道士,还有那个四阿哥,瞧着有些不凡,若他出手,绛珠这里,”
满心怨恨的赖头和尚真身咕呱咕呱就是一通告状,当谁还没个后台靠山不成。
正烦躁无法引绛珠回正轨的警幻听着二人说道士与四阿哥,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当日她一时不察才中了臭道士的招,而今她恢复修为,既敢阻她大业,她不介意修行再多一二养料。
“这点事都办不好,废物还有脸告状。”
强大威压通过镜面传来,瑟瑟发抖二兽组只能拼命求饶,拼命往道士与四阿哥身上甩锅。
“仙姑,并非我们想,实在是,求仙姑看在后面的事情还需我们出手,望仙姑助我二人恢复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