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第43天。
“公主打开门，看到高塔里坐着一个老婆婆，正拿着纺锤纺线，公主走上前去，好奇地问:‘老婆婆，您好!您这是在干什么呀?’
‘纺纱。’老婆婆慢吞吞地说。
‘这小东西转起来真有意思!’说着，公主就伸出手去拿纺锤，不料，她的手刚碰到纺锤，那个诅咒就应验了，纺锤刺进了她的手指，第一滴血落在纺锤上的时候，公主倒在旁边的床上，沉睡了过去①。”
讲到这里，秦霜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青年，青年的皮肤很苍白，漆黑如墨的长发柔顺地披落在肩头，毫无焦距的黑色眼睛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人造日光暖黄的光线斜斜照在青年身上，让青年身上每一抹线条都带着蛊惑人心的色彩，漂亮得让人摒息。
青年无知无觉，就那样睁着无神的黑色眼睛静静坐在那里，像是一个橱窗里展出的精工制作的人偶，一件漂亮的家具或是一个名贵精致的藏品，安静，漂亮，存在感稀薄且毫无生气。
“你也在担心公主吗？”秦霜看着青年，“想知道怎么才能打破诅咒，怎么才能救公主吗？”
青年当然不可能回答他，仅仅只是睁着空洞的眼，毫无焦距地望着前面。
秦霜不在乎青年有没有回应，自说自话道，“别急，我慢慢讲给你听。”
“许多年过去了，一天，有一位王子踏上了这块土地……”
“叮——”
这时闹钟响了一声，秦霜合上手里的童话书，“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来，到了该去洗手间的时间了。”
他朝青年伸出手，青年微微抬头，顺从地将自己的手放进秦霜手里，任由秦霜牵着自己朝洗手间走去。
到了洗手间门口，秦霜松开青年，“进去吧，之前教过你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青年进去后，秦霜关上洗手间的门，默默等在洗手间门口。那场手术几乎毁了青年身为人的一切，思想，智慧，尊严，人格，甚至让青年连身为人的本能都忘记了，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重新学起，就连维持一个人最基本生理需求的吃饭喝水排泄青年都需要在别人帮助下完成——他曾经是那么骄傲，那么肆意洒脱，那么光芒四射的一个人啊！
洗手间里传来冲水声，秦霜等了片刻，打开门，看到静静站在马桶边上的青年，过去将青年牵到水池边上，拉着青年的手在水下细细冲洗，“上完洗手间要洗手，像这样……最后冲干净，学会了吗？”
青年木然站在水池边上，任由冰凉的清水流过他的指缝，良久，微微点了下头。
秦霜出去的时候，候在外面的医生迎了上来，秦霜接过医生手里的记档本，在当日的访客栏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恢复得怎么样。”秦霜问。
“很不错，已经开始对外界刺激有一定反应了，日常的维生技能也在您的教导下学了七八成。他的大脑活动比常人活跃，所以当时手术切除了比一般人更多的额叶白质，加上他又被注射了过量的Veritaserum，对大脑的损伤也很严重，这都导致他术后的副作用比一般人强烈得多。不过也多亏了他的大脑比一般人活跃，现在恢复得也很快，这才43天，基础的生活已经基本没有问题了。”
“对了，这个阶段除了给他讲故事，也可以尝试让他独立完成一些手部练习，比如编手绳或是串珠子，简单的手工操作可以锻炼他的专注力、左右脑的平衡性和大脑对身体的控制力，对他的恢复有好处。”医生说。
秦霜认真记下，“知道了。”
“让开！都给我让开！本少爷要进去！”
“抱歉大人，里面是S级保密监管对象，没有长老院的许可，任何人不能随意探视。”
“长老院，知道我是谁吗就拿长老院压我，我告诉你，今儿就是秦霜在这，照样也得乖乖放我进去！”
说着，身穿黑色禛服的年轻贵族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工作人员，强行打开了隔离监护室的大门。
“你！……”一个工作人员还要阻拦，被一旁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拉住了，“别冲动，他是克雷家的。”
“知道我是克雷家的就赶快给我让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打扰本少爷！”说完，监护室的大门就在众人面前关上了。
“快！赶快联系秦局长！告诉他13号出事了！”医生连忙吩咐众人。
“科洛，咱们这样不太好吧……”跟着科洛·克雷一起进来的年轻贵族犹犹豫豫，他可不是克雷家的，没有科洛·克雷那么显赫的家世，出了问题他可担待不起。
“怕什么，不就是几个贱民，还敢拦着本少爷，本少爷要是不开心，直接让他们在中心城混不下去，滚平民窟要饭去！”
“嗒——”
一声清脆的，玻璃珠子相互碰撞的声音打断了科洛的话，科洛寻声看去，瞬间的惊艳让他甚至忘记了呼吸——长长的白色长桌前，坐着一个漂亮的黑发青年，青年皮肤苍白，长发及肩，他可以看到他黑色枯井一般空洞无神的双眼，以及长长睫毛在侧脸上投下的深刻阴影。
青年面前是一个浅口的玻璃笸箩，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青年安静地坐在桌前，把那些玻璃珠子一颗一颗地串起来，穿成长长的玻璃珠串，几串穿好的玻璃串散落在长桌上，青年无知无觉，穿好一串就开始穿下一串，外界的一切喧哗吵闹都不能影响他，他的世界好像就只有眼前的玻璃珠串。
“科洛，他、他不是……”梅森惊讶地张大嘴。
“原来是这样……”科洛愣愣地说，“之前就有传言说DMB没有处决他，我还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不过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就有点理解DMB为什么会留下他了。”
科洛走到长桌前，捏着青年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青年顺从地仰起脸，黑色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看上去好像是在和科洛对视，但科洛知道他并没有看他，他那空洞的黑色眼睛里面一片虚无。
“之前在学院的时候就发觉他是个美人，只不过他当时只跟亚斐德那个废物在一起，甚至还一手把亚斐德那个废物推上了皇帝之位，啧，没想到时移世易，现在竟然变成这幅样子。”
“哗————”
玻璃笸箩翻倒在桌子上，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倾泻一地，蹦蹦跳跳地朝角落里弹跳而去，青年被推倒在地上，顺从地躺在科洛身.下，空洞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不断跳跃着远去的玻璃珠子。
科洛的手摸进青年宽松的睡衣下摆，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真是极品——”
梅森快吓死了，心里无比后悔当时跟着科洛·克雷一起进来的决定，连忙拉住科洛的手，压低声音严重警告，“科洛你疯了！不知道他是谁吗！对他出手你不要命了！今天就当没有来过，你想干这种事去外面找谁都行，就他不行！真对他干出这种事就是克雷家也保不住你！”
“怕什么。”科洛打开梅森的手，侮辱性地在青年脸上拍了两下，青年的身体随着科洛的动作微微晃动，却只是木然睁着一双无神的眼，顺从地躺在科洛身.下，没有丝毫反抗。
“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也只是个受押待判的囚犯，一个傻子，我就是玩了他又能怎样，长老院总不至于为这点事就和克雷家翻脸。放心，别说他现在人傻了，就是没傻，只要是我科洛·克雷想要，DMB照样得把他送我床上。你别说，他现在虽然人傻了，身体却是顶级的，简直就是天生给男人.干.的性.爱.娃娃！就这么放着太浪费了，一会儿完事我要把他带回去慢慢享受，他现在这个样子，带回去当个床伴正合适。放心梅森，跟着我，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去给我把风，等我完事就轮到你。”
梅森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焦虑得把手指甲啃得咔咔作响，脚下哆哆嗦嗦地朝外退去，“疯了……科洛你疯了……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DMB顶层会议室，秦霜正在开会，放在西装外套里的手机静音了，屏幕亮了一遍又一遍，无人接听。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人打开了，秦霜的秘书小林快步上前，在秦霜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秦霜脸色骤变，跟着小林快步离开会议室，脸上的表情堪称惊慌失措。
“通知文森特了吗。”秦霜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楼层跳跃的字数，第一次发现一班电梯的时间是那么漫长。
“已经通知了，那边说他们会处理。”小林回答。
“文森特，最好不要让我发现这件事是他在背后捣鬼。通知处刑队，让他们在B13待命，一旦有什么问题，不用留手，直接武力镇压！”
“是！”
“砰！”
13号的大门被人大力推开，守在门口的梅森见了来人，惊恐地朝后退了一步，“秦霜！不关我的事！是科洛！科洛他……”
秦霜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大步朝里走去，梅森被小林带来的人控制住了。
白色长桌旁，青年宽大的睡衣被科洛扯开大半，露出大半个肩膀和线条漂亮的锁骨，青年无知无觉地躺在科洛身.下，几缕黑发粘在唇上，平白显出几分色.气出来。
科洛贪婪地抚摸着青年苍白的皮肤，正要向下游移，却被当头一拳打得整个人飞了出去。
“秦霜，你敢打我——”
还未从地上爬起，秦霜的第二波攻击就到了，一拳接着一拳，雨点般的铁拳落在身上，科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青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像是一个精工制作毫无生气的人偶，良久，他动了，却是起身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半串珠串，然后就那样敞着衣领坐回桌前，将散落在桌子上的玻璃珠子一颗接着一颗穿进绳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无知无觉地继续方才没有完成的工作。
“啪—”
秦霜的拳头被人钳制住，他满眼猩红地回头，钳住他的是那个总是跟在文森特身后的戴着半面银色面具的青年，他身下的科洛已经成了一个凄惨的血葫芦，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叔…叔叔……他竟敢打我，赶快把他抓起来……”血葫芦见了来人，感觉自己又可以了，连忙告状。
“差不多就收手吧，秦局长，这次是我克雷家对你不住，我会把他带回去好好管教的。”身穿黑色禛服的金发男人微笑着站在不远处。
“文森特！”秦霜咬牙切齿地看着男人。
“哎呀哎呀！不要这么凶嘛，这不是还什么都没发生嘛！”男人眯眼笑得像个狐狸,“啧啧，秦局长下手可真狠，看把小科洛被打得，跟个猪头似的。要，不要打扰秦局长了，赶快带上小科洛，我们走。”
银面青年刚要伸手扶起科洛，出乎所有人意料，秦霜竟然突然发难，闪电般拔出青年腰间的佩枪，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上膛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空旷的13号里回响，科洛·克雷甚至连求饶都来不及说一句，就被一枪爆头。
“哎呀呀！可怜的小科洛！”金发贵族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
“要，怎么能把枪放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呢！你看，被人拿去了多危险呀！”他眯眼笑着，语气没有丝毫责备。
银面青年默默回到他的身后。
秦霜丢下枪，起身看着他，“你满意了？”
“秦局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呢！”金发的贵族笑得像个狐狸。
“设这么低级又龌龊的局，既完成了你的试探，又借我的手替你解决了克雷家的败类，你满意了？”
“哎呀哎呀！太过分了，秦局长，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冷酷无情的话，小科洛可是我最疼爱的侄子，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伤心呢！”金发贵族半捂着脸，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嘴角却是不加掩饰地上扬，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半点也不伤心。
“好嘛好嘛，秦局长别生气，这件事是小科洛不对，作为补偿，今天的事克雷家不会追究任何责任，秦局长，你可以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公主了。”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秦霜冷冷看着他。
众人离开后，13号恢复了安静，青年依然坐在长桌前，无知无觉地一颗一颗穿着玻璃珠子，秦霜疲惫地倒在一旁的椅子上，整个13号安静得就只有一声一声玻璃珠子碰撞的声音。
秦霜看向青年，明明刚才经历了那样龌龊可憎的事，青年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无知无觉地穿着手里的珠子，眼神空洞，表情木然，无悲无喜，无怨无憎。
“哥，你在杀死我……”
青年的话在他脑海里回响，而他再也没有勇气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否认。
看到青年凌乱地敞开的衣领，秦霜伸手想替青年拉好，手上的血却沾湿了青年的白色睡衣，他愣了一下，正要收回手，手腕上却被蓦地套上一串五彩的玻璃珠串。
秦霜神情怔怔，看向青年的眼神剧烈动荡，嘴唇嗫喏着，声音颤抖得好像快要哭出声来，“这是……给我的？”
青年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就那样默默坐在那里，睁着一双空洞的眼，毫无焦距地望着前面，枯井一般的黑色眼睛里一片虚无，盛放不了一个死掉的灵魂。
“嗒——”
“嗒——”
“嗒——”
13号里静悄悄的，就只有一声一声玻璃珠子相互碰撞的声音。
就在秦霜绝望得快要放弃的时候，青年若有若无地点了一下头。
①节选自《格林童话》——《睡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