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钰，你的脑袋里……有一颗炸弹。”

海克斯说完这句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隋钰的反应，生怕隋钰会有什么过激行为，但隋钰仅仅只是沉默着，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没有对这件事表现出任何不安或是恐慌，似乎对他来说这仅仅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并不值得为此付出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

见隋钰半天不说话，海克斯犹犹豫豫地继续说，“还、还有……隋钰，你的大脑……脑前额叶组织有进行过手术的痕迹，从受术位置和术后痕迹推测……有人对你进行过额叶脑白质切断手术。”

隋钰依旧沉默着，海克斯继续说，“这是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手术。大脑额叶是承载人类智力功能不可或缺的组织，切除大脑额叶会导致手术对象的人格瓦解。这项手术最初是被用来治疗精神分裂症、狂躁症、忧虑紊乱症等精神类疾病的，通过破坏大脑前额叶组织使一些具有攻击性的病人失去反抗意识，让他们变得乖顺听话、安静规矩。

但是人脑是最不可探索的禁忌领域，这项直接实施在人脑上的手术的安全性并没有保障，手术对象在经过手术后往往会丧失精神冲动，表现出痴呆、弱智的迹象，还有一系列强烈的并发症状，比如体温升高、呕吐、排泄失.禁、腹泻和一些眼部疾病，比如上睑下垂和眼球震颤，除了生理上之外，这项手术也会对手术对象的心理造成影响，比如冷漠、运动障碍、方向感缺失、饥饿感异常以及……极度嗜睡。

在90年代初期，人权运动开始兴起，由于这项手术在人权和道德层面存在严重的问题，帝国迫于压力颁布法令禁止了这项手术，但也只是明面上禁止了而已，不管是这项手术所产生的的特殊效果，还是人类对大脑功能的探索和掌控的欲望，都让这项手术并没有在人类历史上完全绝迹。

不过、不过这项手术的效果并不是绝对的，根据现有记录在案的病例，接受过这项手术的精神病人，有35％的人病情显著改善，另外35％有所改善，其余30％保持不变。”

“显著改善？”隋钰冷笑一声，“摧毁人格，磨灭灵魂，把一个人彻底地杀死，彻底地变成痴呆和弱智，这就是所谓的显著改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也许你是那幸运的30%也不一定，你并没有上面那些症状，你现在好端端的，健康强大，思维敏捷，这项手术也许对你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怎么可能没有影响。”隋语气淡淡，却似乎暗含着不知名的情绪。

海克斯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蓦地安静了下来，一阵沉默之后，隋钰用淡然的语气轻声说，“你说的那些我都经历过，只不过在那之后又被强行治好了而已。对于那些人来说，一条完全受他们掌控的听话的狗，比一个躺在手术台上连排泄都无法控制的白痴有用的多，所以我现在才能重新作为一个人站在这里。”

“隋钰……”

“他们以为我没有意识，他们以为我不会记得，呵，那么恶心的经历我怎么可能忘得掉，就算我的大脑忘记了，我的身体也永远记得，只要一想起来就让我恶心得想吐。

你以为这项手术对我没有产生任何影响，怎么可能没有影响，那是直接切断大脑额叶，完全摧毁人格的手术，怎么可能会没有影响。

海克斯，我死了，真正的隋钰早就死了，死在那个手术台上，被人从人格到灵魂完全彻底地毁灭，不留一丝痕迹地彻底杀死，死得悄无声息又窝囊至极，不会有人为他追悼，也不会有人为他立一块墓碑。

我被输入了一个虚假的人格，这个人格的行事风格和思维方式都与我的理性背道而驰，我突破这个人格的束缚而存在，但这也不代表我现在的人格就是真实的，我的人格被摧毁瓦解后又被篡改重建，也许现在还带着某些被篡改后的精神暗示，我自以为是的独立反抗也许只是别人精心设计的可笑游戏，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没有过去，也没有记忆，我是说属于真正隋钰的那部分记忆，我的记忆大部分都是虚假的，也许里面有真实的部分，但关键的部分已经被完完全全地删除了。

我无法长时间保持清醒，我需要大量的睡眠，一旦在特定的时间里没有进行充足的睡眠，我就会在之后陷入无限制的长时间沉睡里去，那样的沉睡甚至连梦境都没有，像是灵魂被关进了黑盒子里，身体成了禁锢灵魂的枷锁，我的意识、存在、我的一切都融化在了黑暗之中，那是一种非常虚无沉寂的状态，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也许很快就能醒，也许某次睡过去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海克斯，你看到了，我并不是‘我’，我不是真正的隋钰，真正的隋钰早就被人毁灭了，此刻和你对话的人，也许只是这具身体残存的意识，也许也只是另一个被输入进去的虚假人格而已。”

隋钰的样子空茫惝恍又支离破碎，像是失去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锚，独自在一望无际的黑色大海上漂泊无定的船。可即使是这样，隋钰依然是微笑着的，笑容不达眼底，像是被人打碎在雪地上的玻璃瓶一般冰冷破碎。

海克斯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些隋钰最不愿提起，最不愿被别人知道的黑暗过去，如今都被他自以为是地揭开，赤.裸.裸地把伤口亮了出来，海克斯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切言语上的道歉和安慰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看着隋钰空茫惝恍的样子，他觉得他可能需要一个拥抱，便调动系统所有的能量，对抗着世界意识，在现实世界里幻化出人的样子，伸出手轻轻抱住这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小心翼翼地把隋钰的身体环进怀里，想要尽可能地给他一点温暖。

隋钰感受着这个冰凉的拥抱，突然就笑了起来，“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海克斯，你的眼神看得我头皮发麻，好像我是什么悲惨世界里的人物似的，就算只是一个虚假的人格，现在的我就是我自己，我会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自大和愚蠢有多可笑，当初没有直接处死我，或是让我就那么一辈子当个没有意识的白痴，会成为他们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决定。”

“我相信，隋钰，我相信，你是最强的，你一直是最强的。”海克斯轻轻抱着他，“只要你想，你就一定能做到。”

海克斯小心翼翼哄孩子似得的语气让隋钰又笑了起来，他不是一个容易陷入负面情绪里不能自拔的人，短暂的失控后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见海克斯还是一脸忧虑，便用手揉了揉海克斯柔软的银色卷发，轻声说，“收起你那见鬼的表情吧，海克斯，你的眼神好像在看一条被人虐待的流浪狗。”

虽然隋钰调整好了，但海克斯显然还在担心一些别的东西，“隋钰，那个炸弹……”

“Madama Butterfly，蝴蝶夫人，是DMB专门用来控制要人的纳米炸弹，无线程序控制，爆炸当量0.345，爆速340m/s，能在一瞬间把我的上半身炸成肉沫。DMB虽然自大，但还不算太蠢，知道在我身上再加一重保险，不然我真的有些瞧不上他们了。”

隋钰说的一派轻松，海克斯却听得心里发紧，“那怎么办，难道要这颗炸弹一直在你的脑袋里吗？”

“不用担心，这只是DMB的最后一重保险，不到万不得已，DMB也是不会轻易使用的，如果DMB的目的是想让我死的话，就不会大费周章地给我做什么额叶脑白质切断手术了。”

“可是……”海克斯还在忧心忡忡地担心着，隋钰却突然勾住了他的下巴，打量着他的脸调笑道，“海克斯，没想到你的人形是这个样子啊，银色卷发蓝色眼睛，唔，很漂亮嘛，像大海一样。”

“……”海克斯成功被带偏了，一张脸肉眼可见地一路红到了脖子根，身体滋啦滋啦地闪了两下蓝光便消失了，飞也似的逃回隋钰的识海缩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隋钰爆发出一串笑声，“你可以经常以这个姿态出现，海克斯，我喜欢你的样子。”

海克斯像个被色狼调戏的大姑娘，缩在隋钰识海里不愿说话。

安抚了海克斯，隋钰敛去脸上的笑意，他黑眸沉沉，无声地叹了口气，打开界门走了出去。

刚从沧渊中走出，浑身湿漉漉的叶重雪就扑了过来，紧紧搂着隋钰不撒手，“师尊！！！”

察觉到结界被人撤掉了，叶重雪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回来却没有看见隋钰，床上的被窝还是热的，可是隋钰却不见了人，他害怕极了，冒着大雨在方圆百里找了个遍，却没有找到隋钰的任何踪迹，直到空手而归，迷茫绝望地回到客栈，他都以为隋钰就那么走了，再也不要他了。

“师尊你醒了，你去哪里了。”叶重雪扬起被淋得湿漉漉的脸，有些委屈地问。

“我哪也没去，倒是你，怎么把自己搞得像只落汤鸡一样。”隋钰擦去叶重雪眼角的水迹，又替他施了个净身咒。

“我出去找师尊了，我以为……”叶重雪没再说下去，有些话就连说出口都让人感到害怕。

“瞎想什么，”隋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就算真的要把你扔了，我也会在那之前通知你一声的。”

叶重雪的目光在隋钰的胸前扫过，小心翼翼地问，“师尊，你的伤没事了？”

“一点小伤，早就没事了。”隋钰拍了拍他的脑袋，“还要要抱到什么时候，还不快起来。”

叶重雪这才意识到他还一直搂着隋钰的腰，连忙红着脸松开手，见他站定，隋钰伸手比了比他的身高，惊讶地说，“你是不是长高了？”

青春期的小孩就是长得快，这才多久，叶重雪的个子都快蹿到他的下巴了，按这个发展势头，估计要不了多久都能比他高了。

叶重雪傻乎乎地抓了抓脑袋，“是长高了一点，不过还是没有师尊高。”

“小矮子。”隋钰撸了一把他的狗头，自系统空间里取出一个玉瓶递给他，“拿着。”

叶重雪好奇地接过玉瓶，问隋钰，“这是什么？”

“九曲灵虚丹。”隋钰说，“若是哪日为师不在你身边，你又遇到危险受了重伤，它可以救你的命。”

叶重雪一听隋钰这么说，瞬间破了大防，猛地扑到隋钰怀里紧紧搂住隋钰，“师尊怎么可能不在我身边，我要和师尊永远在一起。”

“傻小子，世上哪有什么永远，你总要学会独立，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就是为师也不能。”

叶重雪一下子将隋钰抱得更紧了，“我不管！我就要永远和师尊在一起，就算师尊不要我了，我也会找到师尊，缠着师尊然后和师尊永远在一起！”

隋钰被抱得喘不过气来，只能无奈地拍拍叶重雪的背。

突然，叶重雪像是想到了什么，主动松开隋钰，从叹歌中取出一个朱红的璎络。

想起这个璎络代表的含义，他又瞬间扭捏起来，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师、师尊，这个、这个送给你……”

隋钰接过璎络，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一、一个璎络……我亲手、亲手做的……”

“你亲手做的？这有什么用……”刚说到一半，隋钰便察觉到了藏在璎络里的阵法，挑眉看向叶重雪，“一个祝福阵法，外加一个……追踪阵法？”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尊……叶重雪做贼心虚，见阵法被发现，一张脸红得像是猴屁股，赶紧说，“师尊要是不喜欢的话就把阵法抹掉也没关系的！就是这个璎络是我亲手做的，师尊一定要收下！”

隋钰好笑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傻小子，你这个阵法稚嫩得很，只要之间距离超过百里就会失去效果，这种鸡肋的阵法能有什么用。”

“啊……”

叶重雪窘迫地看着隋钰手里的璎络，有种班门弄斧的尴尬感，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却见隋钰指尖亮起灵力的微芒，那道灵力落在璎络上，隐没在朱红色的丝线里，他瞬间察觉到这道灵力完善了自己之前那道稚嫩的追踪阵法。

隋钰晃了晃手里的缨络，微笑着对他说，“现在这个才是真正有效的追踪阵法，以后不管我去了哪里，只要还带着这个璎络，你都能找到我了，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