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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117(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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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叔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果断道谢,又立刻问:“叔叔您说感情会变,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在感情变质之前,付出多的一方只能继续付出,与感情变质互为因果?”

“不。所谓的‘付出接受’和感情的一种形式,付出会加深彼此的感情。”

“一直付出不会累吗?”我脱口而出。

我想的不是他最近的劳累,奇怪,我想到的竟然是他说过的一件事:幼年的他睡觉时被疲惫不堪的父亲抱住,男人似乎哭了。是什么样的劳累,什么样的心态让男人不去与天使般的妻子商量,只能躲在孩子的房间流眼泪?

“您和阿姨的感情出现问题,难道不是因为您太累了?”我继续问。

“爱情也好,家庭也好,本来就是辛苦的。追求她也好,为她精打细算也好,爱着她的每个日子,都算得上成就。”男人不避讳,“我和你阿姨的错误在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和承受力。我没有商业头脑,她比我强一点,但她留在家里,限制了视野。那时的我没办法对她承认自己的失败,也没勇气面对一个本来不错的家庭马上就要一落千丈,背负重债。”

事到如今,我不想以讽刺的笑容反问男人“这就是你出轨的理由”,逃避重负是人的本能,出轨,买醉,自虐,报复,这是我们的父母,他们没有一个以理智方式解决问题。我和他难道理智吗?我们之间的暴力,杀意,甚至一个拖一个一起死。从某种意义上,我们还不如自己的父母。

脑中蓦地闪过一道光。

他像他爸爸,我像我妈妈。

妈妈和这个男人,如今组了个还算幸福的家庭,夫妻感情稳定,事业一直上升,家庭矛盾极少。这不就说明这样两种性格适合一起生活,能够同甘共苦?对这样一种性格组合,我是不是应该乐观点?

男人似乎又看穿了我的想法,“就现状来说,你们各有一个误区。”

“请叔叔告诉我。”我心急问。

“他的误区是:他总想做他做不到的事,自我感动;你的误区是:你总想带着他逃避,过度溺爱。”

我停下脚步。

心中仍有被窥探的抗拒感,我打心底不希望我和他的关系动不动被人观察,分析,评价,即使清楚我妈妈和他妈妈每天都在琢磨这些事,我也不希望这种分析里掺杂男人的判断,我们的格子本就不大,容纳两位妈妈就已不堪重负,男人简直是个站在另一个格子,隔着玻璃窗看我们笑话的邻居。现在看来,他不是使不上劲,也不是有心无力,他有能力也愿意为我们做点什么,只是我们一直排斥,他插不上话。

我习惯小瞧他,我一直看不起他。这是不对的。我的妈妈和他的妈妈不是肤浅的女子,男人必然有极高的、我完全不了解的选择价值,这价值不是我曾经认为的外貌、涵养和情商,也许是更为底色的东西。

我和男人同时调整了一下托小孩的姿势。

“叔叔,为什么你说他在‘自我感动’?”

“他应该明白:他选择你,不是单纯地选择一个男朋友,他选择的是另一种生活,和他过去接触的生活截然不同。如果他把现在的种种不适和挫折统统归结为‘选了一个这样的人’,那他就始终找不到自己的正确位置,最后只能造成对你的埋怨,以此迁怒。他原本是个头脑清楚的孩子,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但是……”

“我认为他生气,主要因为我一直鼓励阿姨离开。”

“没错。这是既成事实,他接受不了。因此那些他本应预料到的困难,他没有底气去克服。他不能接受付出这么大的努力,结果不能两全其美,他只能得到一个,还是困难重重的那个。”

男人太冷静了,说话愈发无情。更无情的是我必须接受这种无情,也乐见这种无情。我下意识问:“那么叔叔你说总想带他离开是我的误区,我带他离开不对吗?”

“不对。”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和你妈妈断绝往来,不能放弃你对家庭的责任。你没必要二选一。现在的选择至少不会耽误你们各自的将来。”

“即使我们会分开?”

“即使你们会分开。”

我瞬间懂了男人的意思。

男人同样不看好我们。是的,男人和两位妈妈一样,经历过爱情的幻灭,就算我和他一会闹一会死,那都是他们经历过的,他们知道再深的感情也有限度,早晚被接踵而来的生活打败。男人心肠不坏,不希望我们遭遇来自家庭的围剿;男人头脑清楚,不希望我们因为一段感情被未来生活碾压。如果能维持现在的局面,我和他情绪能稳定点,不继续要死要活;他的儿子能够得到超出原生家庭的资源,未来一片光明;我有原生家庭兜底,又能匡正内在性格的偏激,算不上吃了大亏。男性视角的确和女性视角不同。

我思索着问:“那么,叔叔你说他‘总想做他做不到的事’是指什么?”

“他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不需要因为你喜欢,就成为现在这个家的一份子,不需要用这个家要求他自己。”

我怀疑男人隐晦地批评了我,我不怕批评,“叔叔,你难道不想他成为现在这个家的一份子?不对,现在这个家本来就该有他的一份,我和他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的目光似乎带了一点欣赏。

“刚才我们说到教育两个小孩子,他们是双胞胎,威力加倍,你妈妈和我遇到过不少问题。特别是你妈妈,以前没怎么带过你,完全没经验,有一次他们生病,你妈妈等、在诊室外突然对我说:‘原来他以前挺辛苦的’。”

我一时没跟上男人转换的话题,为什么突然说到妈妈?这个“他”是指谁?

“你妈妈说的是你爸爸。”男人说。

我更想不到男人竟然说到爸爸,妈妈竟然这样评价爸爸。

记忆的时间线会扭成一团,产生一种称不上刻意的总体错乱,在妈妈眼中,爸爸是再没用不过的男人;在我眼中,爸爸不但没用还迁怒我。我们对爸爸的好感来自最早时光那些讨喜的笑脸和柔软的话语,这些好感全被爸爸的无能打碎了。后来我认为超然于妈妈和爸爸的矛盾外,其实我一直是他们的矛盾之一,我难道不是个问题儿童?

以大人的标准,我比他更像问题儿童。不笑,不说话,不爱小朋友喜欢的那些东西,对多数事物没兴趣,心思深沉爱乱想。我融不进小朋友,爸爸带我玩两个人的捉迷藏;我喜欢独处,爸爸陪我做每一门功课;我缺少温度,爸爸抱回一条惹妈妈不悦的狗……爸爸做什么我都觉得可笑,但爸爸潜移默化地教育我,为此他绞尽脑汁。

我为什么认为爸爸没有任何贡献?这些难道不是贡献?

对一个家庭来说,这种贡献真的低于赚钱吗?

妈妈也好,我也好,我们一直忽略这种贡献,难怪爸爸始终觉得我们看不起他,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这些算得上贡献。

如果妈妈、爸爸、我,任何一个人早一点懂得这一点……

我想起爸爸带我在小树林捉迷藏,想起妈妈托腮看我们商量悬疑命案,想起我们一家三口相视而笑。

如果我们早一点懂得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如果我没有仰视妈妈偏心爸爸,如果……

“我想,后来你妈妈反思过自己。如果你能借鉴父母,从中得到经验,你们不会走上父母的老路子。”男人说。

我又在一瞬间明白了男人的潜台词。

比起妈妈,爸爸的能力显得单薄,没气魄也没胆略,但爸爸也有自己做得好的事,他能把我教育好,他会哄妈妈,哄奶奶,让人心情舒畅,用流行的话说,这叫“情绪价值”。这个在我看来纯属胡扯甚至有投机嫌疑的词语,其实也需要努力。何况,爸爸的在育儿方面实打实地付出了,证据就是我没有多少和儿时保姆相处的回忆,记忆里只有爸爸,爸爸一直陪伴我。我甚至想起,爸爸在失去奶奶的痛苦中仍然教育我。

“叔叔,你要说的是不是:家庭是每个人的事,每个人都要参与,每个人都要贡献。你当初理解阿姨的贡献对吧?”

“没错,其实这是你刚才说过的。

没错,我刚才还大言不惭地说着“一家人的事每个人都有责任”,原来我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我理解你阿姨的辛苦。”

“那为什么你和阿姨也……”

我住了口。

男人已经说过了答案。

“他总想做他做不到的事。”——这句话就是答案。

每个人都可能误会“目标”这个词。目标应该是一个能达到的目的,包含了制定目标的人对自己的判断。目标可以高于自己的层次,但能力和计划应该算在“目标”之内。我算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目的者,我聪明,想每次考第一,爸爸说了这个目标,我一年年践行。在小学范围内,我清楚自己做得到;在初中范围内,我清楚自己把其他小学生游戏和休息时间用来学习,依然做得到;在高中范围内,我清楚自己有扎实的根基和优质教育资源,还有专注的自制力,科学的方法,因此还是做得到。我不会认为我进入那所名牌大学后依然有实力问鼎第一,那不实际,我的智商并不拔群,我不会设定这样的目标。

但妈妈和爸爸没有我的幸运。外公了解女儿的能力,把家业交给儿子,奶奶没得选,只能让妈妈挑大梁,妈妈撑不住;爸爸可以做个自己轻松也让家人轻松的全职主夫,但妈妈的过重的担子和因此而来的怨怼令他无法轻松;他的爸爸不适合经商;他的妈妈也不适合全职育儿。当所有人不得不去做“做不到的事”,必然产生重重矛盾。我和他难道不一样?我们都想两全其美,都想找个既能保住家庭又能保住爱情的方法,最后呢?我不可能得到他妈妈的承认,他不可能得到我整个家庭的接纳,我们所谓的两全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等等。

夜风的凉意渗进毛孔。

我们难道不知道这些事根本做不到?一直以来,我辛辛苦苦,强自忍耐,为的不过是有一个还能和他保持关系的机会,哪怕地下情,哪怕分隔两个城市、两个国家;他为的也不过是他妈妈能够默认,所以宁可纵身一跃。

这是我们能做的极限。我们的判断也好,计划也好,根本不包括他妈妈的出走和他融进我的家庭。

我们做的不是“做不到的事”。

我们的头脑都很清醒,我和他,我们的父亲母亲,我们所有人做的不是“做不到的事”,其实是“对方希望但是自己做不到的事”。

夜风似乎灌进了大开的毛孔,我越来越冷静。

所以,在我们所有人的困境中,首先应该反省的其实是“对方”,而不是“做不到”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如果妈妈没有下意识希望爸爸分担公司的责任,如果奶奶没有强硬地介入爸爸和妈妈,如果她们更加重视爸爸的性格和心理需要,她们也许不会直到一方临终才承认双方的优点和价值,她们原本可以划定出一个爸爸力所能及的职责范围;

如果他的妈妈没有急迫地希望改变家庭经济状况,甚至,如果她不曾找到那些捷径和门路,他们夫妻按部就班地做一些小买卖,踏踏实实地积累自己的人脉和经验,男人不会急功近利,在生意上出现一下子足以压垮家庭的纰漏;

我们呢?我也正试图让他做一件他既不喜欢也做不到的事,我想让他和我妈妈更加亲密,和两个孩子更加亲密,想让他无缝接入我家的生意、人际、甚至得到舅舅的欣赏,这些他做得到吗?就算做得到,他为什么要做?比起在我家里承受四面八方的冷眼,“等而下之”的憋屈,他明明可以一边享受他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一边享受朋友们真心诚意的簇拥,一边完成学业拓展事业。在我家,做这些事固然为他带来新的平台,就像他父亲说的“阶级跨越”,但在心理上,他根本不想做这些,他只想有妈妈有爱人有充实普通的生活。

“你们的目标出现了问题。”男人说。

我不得不求助地看着男人。

“你想想,除去你阿姨突然离开这件事,你们最近的争吵也好,分歧也好,主要来自哪里?”

“志愿。”我断定。

不用想生活里的杂七杂八,我们二人根本上的不甘心,我们现今的不平衡,我们未来三到四年的不平衡,都来自于他报了一个低于分数的志愿。不管我们说过多少次相互理解,绝无悔恨,但它已经成了我的心病,我时时愧疚,动不动为自己开脱,他呢?他不后悔吗?他不考虑这样做值不值得吗?他找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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