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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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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激动,也许是忧心,我睡不着,闭上眼回忆纷至沓来,凌乱无逻辑,我睁开眼确定他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呼吸匀长,我便深深吸入他呼出的空气,他的味道,我的身体不由更靠近他,我拉过他的手放在心脏位置,感受脉搏和心一起跳,我们跳出某个格子,跳进另一个格子。

我不会失去他了,他不怪我。如果他怪我,分离撕开的不是他和他妈妈的关系,而是他和我的关系。幸好他不怪我——准确说,这件事是他和他妈妈的选择,我仍然是一根不太无辜也没犯大错的导火索。

但他不迁怒我就只能自己承担所有后果。

所以我睡不着。

我想象不到他今后会怎样,他不可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爱情和大学生活,他会时时刻刻生活在对妈妈的负罪和担心中。那种日子和我曾经过的日子有什么区别?不,比曾经的我艰难得多。

我亲了亲他的额头和眉骨,回想几个小时前的疯狂,那是最极端的证明,证明我们最需要对方,可我们真的能给对方最需要的东西吗?

我希望他多睡一会儿,醒来他又要面对自己失去的一切:家、志愿、母爱、曾经的生活。

除了我,他想要的一切都落空了。

我就这么看着他,直到他浑浑噩噩睁开眼,他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斑驳的颜色像干涸的蛋液,他像只小鸟在破碎的壳子里睁开黑濛濛的眼睛,他晕晕乎乎,好半天才聚焦在我脸上。

他脸红了。

我亲了亲他的眼睛。

他先是柔顺地闭上眼,继而身体紧绷,两腮鼓鼓的。

“气死我了!”他说。

我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了,我无力地靠着他。

“你怎么就会来这一套!”他边抱怨边起床,嘶嘶呼气,“疼死我了,真有你的!”

“你不也挺配合的。”我小声说。

“你说什么?”

“我叫早饭去。”我说。

“等等,”他不满地打量我,“你的传统艺能呢?”

传统艺能?这又是什么词?

他瞪我,我只能努力想,不然他会一直瞪下去。

“气死我了!我昨天的飞机呢!”他大叫。

我乖乖去桌上扯了张便签纸开始折,他在我背后叫:“还有一项!”

“我爱你。”我把那小小的飞机向他扔去,便签纸硬度好,飞机虽小,准头极好,正撞在他额头。

“你气死我了。”他两手合拢接那个飞机。

飞机晃悠悠落下。

尽管只短短一秒,也许两秒,这个画面却太美了,美到时间好像凝固了。

原来这就叫“传统艺能”,好吧。

难得氛围轻松,我趁机把招福的事说了。

“孽徒。”他气得摇头。

电话响了,正是他的孽徒。

“孽畜。”他对着手机说了句语音,再没理那边的狂轰滥炸,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我肩膀的敷料,有点心虚,一眼看到自己手腕的痕迹,又轻哼一声,随即抿起嘴笑。

他的表情太多了,目不转睛才看得完整。

“也还好。”我的脑子清醒了,能更客观地分析,“他们虽然改了志愿,但一个有了更好的专业,一个有了更好的学校,至少对招福来说,这个选择未必是坏事。”

“挺危险的,对那个孽畜的前男友未必是好事。”他说,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我连忙叫早餐,他也完全清醒了,伤感迅速在那双潋滟的眼睛中弥漫,他的声调也比平时低沉,“那个人最缺少的其实是自信,去一所到处都是碾压学霸的大学,同龄人的眼界高出自己好几个层次,学的又不是感兴趣有潜力的专业,这个落差不容易消化。你可能没注意,那两所学校每年都有不少一两个月就退学的人,他们明明是天之骄子,为什么不在TOP学校坚持一下?因为不论怎么坚持也坚持不下去了。”

人和人的确不同,他说的意思明明和招福说的一模一样,为什么一个如此动听,一个那么欠扁?

“但我能理解那个人。”他低声说。

我想的完全不同,招福也好,那个别扭的前男友也好,他们进的毕竟是名校,他们放弃了最好的选择,得到的好歹是个名校平台,他呢?他才真正放弃了一切。那个志愿还是我填的。

我是不是错了?

我不想在他面前流露任何推诿,错也好,对也好,我要比他冷静,我不需要他自己消化,我要跟他一起消化。

我拿早餐整理了一下情绪,餐车上的每一个笼屉碗碟轻放时的脆响很有节奏,大格子渐渐被圆形填充带着某种解开几何题的快乐,鲜蔬水果搭配得当,高低起伏,像曲线浮荡却不会断掉,我找回了熟悉的冷静。我去压了两杯黑咖,回来时,他正端着碗喝青菜粥。

我坐在他对面。

以前一起吃饭时他总是边说边吃,大口大口,让人觉得他吃的食物很香,尤其……

“这个虾饼没我妈……”他说了一半停下了。

是的,他吃饭时常常不自觉说起哪道菜没有他妈妈做的好吃,在他眼里谁做的菜都比不上他妈妈做的。

“招福那个孽畜怎么跟他爸妈说的?”他很自然地换掉话题,仍然大口大口吃饭,但我能感觉他在勉强吞咽那些明明美味的食物,他根本没胃口。

“我没问。”我假装没注意,我希望淡化这件事,这件事根本淡化不了。

今后不会有人为他精心烹饪一日三餐,不会有人为他将衣服洗得清香,鞋子刷得洁白,书本纸张整理得井井有条,那些支撑他生活的所有细节不见了。他可以自己做,他自己做得好,我也愿意为他做,我也做得好,但妈妈的感觉谁也替代不了,家从来只有一个。如果让我说自己的家,我的思维深处只有我出生的有爸爸妈妈的那个地方,尽管它如今只剩下一个房间。对他来说也只有一个,尽管他曾以激烈的方式从敞开的窗子一跃而出。

这种“失去”的感觉不会随时间减淡,它可能越来越强烈。

我必须想办法,以前我帮他想办法,现在他就是我。

“你快点吃,别发呆,你妈让我早点去呢。”他催促。

结果还需要他来找台阶,说不定最后又变成他安慰我。

几个钟头前我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和招福这样的白痴做朋友,现在我知道了。答案很明显,物以类聚。

他正看着我笑。

头发浓密乌黑,潋滟的眼睛眯起来,头枕着胳膊,歪着脸,嘴角翘起露出小而白的牙齿。

他在哄我,在逗我,他总是为我着想,希望我开心。

我要是像他这么可爱就好了。

但我只会扫兴,我的脑子里只有表格一样1234的问题和解决方案,而且我不想浪费时间,我问:“今天住哪儿?”

他偏过头。

“要是住这里,把你家钥匙给我,我去拿你的身份证。”我说。

我想他暂时不想回家,也没心情去我家,但这个旅馆他也会因为价格不想长住,最后他总要去个他不愿意去的地方。

他的笑容消失了。

“住这里吧。”我说,“我也想有个安静地方好好做舅舅给我的企划。家里太吵。”

他没说话。

半晌,他把自己的钥匙扔给我。

“你帮我拿身份证补一下登记吧。”他说,“还有,我妈把钥匙给你,你为什么不拿着?怕我生气?还是跟我生气?我要跟你道个歉吗?”

我爱听他口气越来越冲,夹了个小巧玲珑的饺子送到他嘴边,趁他张开嘴递了进去。

他咬住我的筷子头不放开。

“还没咬够?”我问。

他心虚地看了看我肩头,张嘴放过筷子,嚼着食物。

“没什么事。”我说,“我再帮你拿几件衣服过来。你还需要什么?”

“我不住这里。”他说。

“住我家?”

“不住。”

“换个旅馆?”

“换个屁。我有地方住。”

“什么?”我看着他,“你住姐姐家还是队长家?”

“别问了!我有地方住!”

“我能跟你一起住吗?”

“不能。”

“什么?”

我放下筷子等待他的解释。

他无奈地看着我:“行行行,我带你过去,真是明察秋毫,一点事都不放过。”

我重新吃饭,我不多问,结果顺我的意就行。想必在他心里我也是个控制狂,我们果然半斤八两。

吃完饭我们迅速撤离,我在出租车上迅速思考舅舅给的任务,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什么也没想,连个框架也没有,更别说成型的计划和文档,我清楚自己大难临头。

一进公司舅舅就点名我去办公室要初步企划,我硬着头皮一知半解地乱编,舅舅面色铁青说:“你走吧,明天也不用来,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种能考上TOP大学的天之骄子。”

我自知理亏,听舅舅各种人身攻击,他骂了半个钟头才消气,警告我下班前必须把企划做出来。一整天我饭也不敢吃,舅舅的秘书偷偷拿来许多以往案例给我参考,我不是核算成本就是比较案例,为各种数字和分析焦头烂额,我怀念降幂公式、化学反应式、物理定律和空间辅助线,怀念作文模板和文科题库,怀念一切我力所能及的死知识,舅舅不时来看我的进度,笑声比针头还尖,我连电话也不敢接。舅舅倒是接了一个妈妈的电话,故意站在我旁边说:“你儿子到底会做什么?他能做好什么?你问他吃没吃饭?他怎么还没饿死?”

秘书偷偷塞给我一个面包,我忙着赶进度没挤出时间吃。

最大的问题是困,这几天我没怎么睡觉。连日忙碌,我的高考生物钟没怎么调整,一两天的少觉状态还能撑,今天似乎达到极限,我只想睡觉。但我不会对舅舅要求休息,在我、在妈妈、在舅舅看来,没把规定的任务做完就是大错,睡觉简直是狡辩。困意席卷全身,咖啡不顶用,我在休闲区的冰柜里拿了两罐功能饮料,总算提了神。

倒是挤了时间看他发来的消息,就两条。

第一条在傍晚,他说他回家拿两个人的身份证去旅馆补了登记,叫我不用担心。

第二条发了个地点,说等我吃晚饭。

拿身份证?他的钥匙不是在我手里吗?

也许在什么地方藏了备用的。重要的是他既回了他家也去了我家,回他家免不了对着一室寂静发呆,回我家免不了和两个小孩打打闹闹,我早上还想让他避免的事情,如此简单的事情,我一样也没做到。我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事实却是我忙起来就忘了。我想他一定从妈妈那边听到我的“惨状”才决定自己拿身份证,他也许正担心我一天没吃饭。

我们今后的生活就靠他的体谅和高情商维持吗?我的作用在哪里?折飞机?说无关痛痒的“我爱你”?这就是我两把刷子的“传统艺能?”

可我必须完成眼前的任务,今后还有学业,还有工作,我一旦集中精力就很难顾虑其他。

我将手机屏幕向下扣在桌上,继续写企划。

夜深人静,我终于从一堆纸张中抬起头,舅舅坐在沙发上看文件,他还在等我。

其实这几天舅舅也没怎么休息。

我连忙整理草案,他走来看了几眼,一声嗤笑。

“今晚继续想,明天继续改。”舅舅说。

“谢谢舅舅。”我说。

我没急着走,先给妈妈打了电话,她早就习惯舅舅的作风,只问我晚上回不回去,用不用保姆准备饭。我还在考虑如何拒绝,她说:“不回来?那我让保姆睡觉了。”

我讪讪说不出话,妈妈一声嗤笑,和舅舅的笑声差不多,她把电话挂了。

我想我绝对不能学会这种笑声,太气人了。

我拿出手机,调出一个备忘录模板,我开始写今后每天要做的事:

1.问他在做什么,一次。

2.告诉他自己在做什么,一次。

3.问他中午/晚上吃了什么,一次。

我想了想,又添了一些:

4.给妈妈发条短信。

5.看阿姨的朋友圈。一周至少联系一次(微信或电话)。

6.给舅舅打电话,一周一次。

我想不出其他的。我只有机械的思维,死板不知变通,没有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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