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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想杀我,我也想杀他。
和他一样,我愤怒又悲伤,从八岁那年便无处发泄,我的脾气一天天挫磨,看似被父亲的无能和母亲的冷漠磨钝了,其实它只是薄了,锐了,落在不起眼的角落变成隐秘的恨。又被人踩在脚下变成杀意。
我不能对父母做什么,不能对幼小的弟妹做什么,不能把那个外来的男人怎么样。
于是我对准他。我只能对他做点什么。
就像他不能伤害自己的母亲,没能力报复自己的父亲,只能打我。
我至今没细看过他的样子,不留意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他只是校园西墙前的一道暗影,我透过他看薄暮残阳,看一条摇摇欲坠的道路,看我的终点。
但我知道他的气息,他和我一样束手无策,早就厌倦了这个世界。他希望我激烈地反抗,希望我把事情闹大,希望藉由我们的势不两立把一切搞到一团糟。我的逆来顺受让他绝望。
我清楚地感受着他越来越疯狂的力度和愈发执拗的眼神。
我在逼迫他,引导他,用他的手折磨我,然后杀掉我。
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我的不对劲,我的妈妈,我的弟妹,家里的保姆,身边的同学,学校的老师,任何一个人注意到我,这件事就会发生变化。
或者,如果他的妈妈,他的朋友,他的世界里的某个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事情同样不会向最坏的方向走。
可惜没有人。只有我注意到他,只有他注意到我,所以我们越来越疯,越来越想有个了断。
我早就想好我该怎么死,何时死,死在哪里。
市中心地段属于老城区,最初的地铁设备一直没翻新,站台和隧道之间没有遮挡。
每周六我拒绝家里司机的接送,搭地铁去另一个学区上奥数班,故意把行程完整地暴露给他。
他在那天也要去那个学区补习,我不止一次留意到他暗暗跟在我身后。
在列车呼啸进站那几秒,他从身后推一把,我就能消失。
然后他会为他累日的暴力和最后的罪行付出代价。
这是我需要的,也是他需要的。
我是个懦夫,我不敢自杀,不敢保护自己,不敢指责别人。
我只有丰富的激怒他、让他暴跳如雷、让他失去理智的经验。
考试结束,我又一次拿到全校第一,第二天放学后,我拿着钱包主动去他的班级。
他和他的几个朋友很意外,我深深低着头,把钱包放在桌子上。
“你什么意思?”他怒不可遏,却还是压低了声音。
“这次……我成绩……还好,妈妈……还有……爸爸”这个称呼让我膈应,我从未对那个男人叫过,但只要能激怒他,我可以多叫几次,“妈妈和爸爸给我的。全给你。”
我看着他放在桌上的一双手攥得紧紧的,青筋暴露,像石头一刀刀刻出来的。
我放下钱包就跑。
今天回家他会挨打,他会酝酿一整晚的绝望和憎恨。
明天就是11月6日,星期六,我会在老地铁站等他。
他忍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这一次,他一定会把我推下站台。
我会在半空看那辆迎面而来的列车,我要四分五裂,我的碎片是他们每个人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