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如何帮我？”

“很简单，杀死我。”

林可在她怀中一抖。

格莉娜：“你猜到了，不是吗？”

“没有……”林可死死攥着拳头，然后她想起翼族的诅咒，“嗯。”

如果听到谎言，翼族会感到疼痛。

格莉尼丝不喜欢疼痛。

如果这谎言来自于爱人，那将永生永世无法消除。

她不想格莉尼丝感受到痛苦。

“你一直很聪明，”格莉娜轻蹭她的脸颊，好像脱离某个身份后，她能更放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不这么聪明就好了。”

“你是为了这件事才在这里的吗？”

“是也不是。”格莉娜朝后退，她应该好好享受最后的这点时间。

但屏障外面的那家伙显然没有这么好的耐性。

这是当然的，她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就像她可以翻看外面那位“格莉尼丝”的记忆一样，她也可以看到自己这边的情况。

正因如此，她知道在什么都做不了的时间里，等待是什么样的滋味。对她们来说，“付出”并不是什么辛苦的事，相反，等待才是。

幸好这样的阶段要结束了。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好好记住。”格莉娜这句话刚说出口，就看见林可眼角残留的泪痕。

她突然卡了下壳。

林可在她的沉默中抿唇，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于是故意将脆弱的那一面往后藏。殊不知这表情只会让翼族更加觉得她是在逞能。

表情很可爱，眼睛也很可爱，因为害怕和生气做出的表情特别可爱。

格莉娜想。

要是时间能再长一点就好了，这样足够她把林可留在自己身边。

但她不能这么做，幻境终究会消失，她也会回到真实中去。

林可看着格莉娜，以为是自己的不靠谱让她犹豫了，她于是伸手去拉格莉娜的手：“你说，我会记住的！”

一阵轻柔的风抚摸她的脸颊。

林可被它碰得一缩，那触感太过温柔，让她从骨髓中冒出一股痒意。她用余光中瞥到干净得透明的白色羽毛，那是格莉娜的耳翅，正抹去她的泪水。

它漂亮得像是洞窟中的宝石。

林可还来不及感到不好意思，就听到格莉娜说：“王国如今建立在一座谎言的桥上，很快就会迎来毁灭。”

林可没反应过来格莉娜说了什么，她脑子里只听到了“谎言”二字。

她坐在格莉娜身前，两侧的空间被她的翅膀挤占，就连脑袋和颈窝中间的位置也被格莉娜放着她的耳翅。

格莉娜朝她一笑，然后抵住她的额头。

“再给我一点时间。”她说。

耳翅轻轻扇动，林可能感受到什么东西在颤抖，或许是格莉娜，或许是她。

格莉娜维持着这个姿势：“或许你曾经听过关于翼族诅咒的传说，它来自有翼族的最后一位神官，名为因斐特。”

林可点头。

“但那其实并非诅咒。”格莉娜轻声说，“我为了它登上神坛后，才明白这一点。名为艾诺维亚的王国和从前的魔族一样，很快就会迎来毁灭。因斐特在担任最高神官的时期内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造了一座圣物。”

林可愣住：“造了一座圣物？”

“是，他管这座圣物叫‘桥’。”格莉娜顿了一下，“就如同掌管时间的日晷，涅缇扎刻一样，它掌管的是生灵的死灭，因斐特让它们离开死亡，让人族的国度停留在某一瞬，然后重新开始。”

林可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想起自己的那条项链。

不会吧……

格莉娜肯定了她的想法：“因为有涅缇扎刻的存在，你才能到达我的身边，也因为它，你的时间才能不变。穿越王国和日出之都会打断你的时间轴，所以这是必要的保护。”

所以娜克拉真的把世界的圣物给了她？

可、她明明说自己不重要。

还有，林可问格莉娜：“为什么……王国会陷入毁灭？”

“并非只是王国，魔族、人族，还有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翼族，我们都在走向毁灭。世界之外是一片死寂、充满腐蚀性的海水，我们在神的庇护下残存，但神构建的梦泡很快就会破碎，所以因斐特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带着世界‘迁移’。直到我们找到下一个梦泡。

“但迁移的桥梁正崩塌，即使没有瘟疫，没有疾病，生灵也无法在这条道路上继续前进，这并不是因为做错了什么，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未来。所以我的母亲——艾尔德丽得知这件事后，选择融入蒂芙芮瑟的道路，成为筑桥的基石。”

林可忽然懂了她未尽的话中意。

“你说……”她颤抖着，“你之前，是不是说……”

【“我走上了和母亲一样的道路。”】

“十一座圣物彼此相连，名为格莉尼丝的翼族尝试了无数次，她轮换无数个梦泡，最终只能把过去留在哈度之中。”格莉娜轻轻抱住她，“这就是我。”

【“娜克拉·菲力亚说我走错了路。”】

“这一次你不会再这么做了，对吗？”

毕竟娜克拉已经让你登坛失败了。

格莉娜不言语。

“你不能总把所有事都一个人担！”林可朝她大喊道，她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滑，“格莉娜……格莉尼丝…你不能这样……”

格莉娜打断她：“没关系，我就是为此存在的。”

她的表情仍和最开始一样，像一副永不变化的面具：“我已成为世界的一部分，从那时起就已经不死，所以不用害怕。”

格莉娜贴着林可，好像在汲取最后一丝温暖。

她的身体冰冷，宛如哈度这座透明的，没有任何东西能留下的洞窟。

“翼族管理蒂芙芮瑟，这座圣物掌握世间调停，连通生岸与死海。它藏在树岛上，艾尔德丽将道路延长至王国，而赛琳德单独守护着遗迹海。若有圣灵从树冠上衔下生命之国的火种，永无的国度便会从谎言中复苏。到那日一切都会重获生机。

“我正经受一场苦难，但我不会为之哭泣，因为——”

格莉娜在她面前微笑，她伸手，再次触碰林可的手掌。

只不过这一次，是为了自己的毁灭。

“你在我的身边，这就是正确的路。”

赛琳多勒姆赐给她的匕首正握在手中，林可第一次将它对准谁。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与格莉尼丝对抗的一天，即使面前的不是格莉尼丝本人，但也足以让她退缩。

林可朝后躲，她想要离开格莉娜能够碰到的距离。

翼族弯了弯眼睛，她拖动自己，消失的腿被洁白的羽翼覆盖。

林可双手颤抖，她知道格莉娜对她有多么强烈的执着，这是个即使没有双腿，也要爬到自己身边的异类。

在她第一次走入这宝石的洞窟时，她就知道了。

虚影总是与现实重合。

林可与格莉娜对话时，眼前总是浮现出格莉尼丝的模样。

格莉娜的声音在她耳边异常清楚，这一次她没有动用任何的天赋，没有使用自己强大的魔力。哈度的基座正在震动，林可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动摇，而胸前，圣物涅缇扎刻正在与之共鸣。

她在圣物的保护下，她本应感受到安全。

“再为我唱一次安眠曲吧，就像那时一样。”翼族闭上眼，握住林可的手，将短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

林可听到遥远的方向传来碎裂的声音，它在脚下震动，直到动摇整座宝石的洞窟。

细小的碎片从头顶落下。

林可尝试去看那水晶中其他的幻影，她们无一不对林可露出温和的笑意，那些样貌在破碎的镜像中格外清晰。

似乎是察觉了对方的心情，格莉娜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不要害怕我的消失。”她说，“‘她’还在外面等你。”

“我知道。”林可握紧匕首，她想起乐园中的魔族，脸上被迫显现出一种狠厉。

她越是说服自己心狠，越是感觉到一种痛苦。

她将短匕往前送，每没入一分，幻境就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

她早就做好决定了。

“我要离开这里。”

离开虚假的梦境，离开掩饰过的现实，她终究要回去自己的世界。

让魔族和她都获得解放。

“你要记住我。”格莉娜说，“你要把我和她分隔开，然后记得我的存在。”

“……你只是哈度制造的幻影。”

格莉娜轻轻一笑。

“不。”她突然拉住林可的手，猛地朝自己这边拽来！

短匕首瞬间贯穿格莉娜的脖颈！她的身影一下变得虚幻，由赛琳多勒姆构建的茧也在此刻逐渐破碎。

圣物哈度笼罩的天空终究会放晴，永夜悄然离开原始的渊海，显现出渊海中魔族遗迹的样子，他们腐败的躯骸在深色的海水中已不见踪迹，无数锋利的爪，歹毒的尾，挥起飓风的长翅，都在长久的腐蚀下失去最开始的色彩。

但那些躯壳下，已死的魔族灵魂终于在此刻走向了解放。

格莉娜的影子贴上林可，几乎要与她重合。林可感觉到一丝冰凉，随之而来的是成吨的压力，像是数千米的海水整个朝自己压下。

格莉娜的幻境吻了她的额头，穿过涅缇扎刻的保护壳，撑起一座高墙。

那是一道宽大的白翼，它虚幻，如影，却如一道高墙。

林可在高墙下看见格莉娜消散的身影。

哈度是忆中美景重建之所。

亦是消散魂魄存放之棺。

这不是幻影，是格莉尼丝的“过去”，崩溃分散的灵魂，亦或毁灭的未来。

在无数因斐特构建的“轮回”内，格莉尼丝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融入圣物的世界，而在其中的哈度储存了她最后灵魂。

世界在神梦之中，真实的深渊被挡在梦泡之外。

魔族的遗迹海建在赛琳多勒姆的卵中，她在梦泡与渊海的间隙中构建一座乐园。

林可看见一道阶梯，从分裂的高墙中延伸出。

阶梯之上，她看见熟悉的白墙壁城堡，它的顶端是倒悬的山脉，山锋如针一样刺下来。

城堡的顶端是一座花园，里面埋葬着千万计魔族的躯骸。

白翼终究还是消散了，林可在恍惚中，好像看见城堡里有个像莫南的人形。

他在赛琳德身边，好像已睡熟了。

一切幻象竟在此刻那么像真实之景。

然而一切都在消散，林可想，他们是不是也会像神梦中的王国一样，被另一个人带着前往别的美好世界。

现实比美梦更早刺痛了她。

林可因疼痛回过神，她手中拿着那把毁掉哈度的短匕首，赛琳德其实告诉过她这东西的名字，它和另一座圣物同名，同归属魔族管理。

是啊，如果只是普通的匕首，如何打碎哈度？

现在再来想这些好像也没有意义了。

在她膝边，碎裂的哈度宝石屑填满整座洞穴地面，林可听到一阵轰鸣，它从遥远的底部传来，而不久之后就将抵达自己的头顶。

这座洞穴也将崩塌。

可是格莉娜。

“我没有为你唱过安眠曲。”林可在原地呢喃，“一次都没有。”

她为死去的拉奈唱过，为消失的勒塞唱过。

但林可从未想过自己会为格莉尼丝做这件事。

有翼族强大，独立，自恃，好像永远都冷静。

“啊……”她坐在消散的宝石碎屑中，尝试了许多次，终于将十指交叉，合在额前。

这动作好像能掩饰掉一些脆弱。

它们已变成闪亮的碎屑，在空中聚集成小小的光球，或多或少聚集在林可身边。

不要因我哭泣。

不要受伤。

谁在这座洞窟中说道。

“……”

林可声音颤抖，无法连成完整的句子，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你不能因此生我的气。

这是你要求的，是你做的。

你要像你说的那样，陪在我身边。

她一次又一次地说，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格莉娜的话。

‘因为在正确的路上，所以才会感到痛苦。’

所以我现在感到痛苦。

你为何会在地狱中寻求解放，请求神明带领你走向解脱？

因为人已意识到自己身处地狱。

于是向往清醒者无数次要自己醒来，在痛苦的前路中，他们对同伴说，向前走，一直走下去。

只有穿过炼狱，才能抵达天堂。

今天早点=v=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 6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