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年关府里的事情就越多,段夫人一大早就上街去视察自家的铺子,忙完了还得亲自去置办些东西。
今时不同往日,孩子们都到了该嫁娶的年纪了,要她操心的事情就更加多了。
还有相熟的人家送了帖子过来,意在让孩子们相看相看。可偏偏自家孩子不省心,说什么也不去。
段夫人正愁着什么时候自己办场宴会,把几个孩子的事情一股脑儿解决了才好。
等她忙得差不多了才听说了扶绫和段家父子三人签下的劳什子免责书,气得她直接冲到演武场,一点也不顾及还有旁人在,直接上去就一巴掌拍在段宗庆的后背上,拍的邦邦响。
段宗庆原本还在盯着演武场上的弟子们练武,忽然被拍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转过身见到夫人那张满脸怒意的脸心中满是不解。
这二人一个叉着腰穿粗气,一个满脸疑惑的站着。
段夫人的丫鬟挥挥手,叫周围的人都散了,自己也往后退了好几步。
“老爷,这么大的事情是不是该与为妻商量商量?”段夫人质问道。
段宗庆将剑收好,“玉容,何事惹得你如此生气啊?”
“何事?老爷一声不响的就跟那个扶绫签了个什么免责书,你们父子三人是心里没有我了?我这个为人妻,为人母的就不值得你们跟我商量商量了?”段夫人越说越生气,眼睛也红了,“你儿子的命就直接交到个陌生人手上了?治死了咱们也一句话都不能说了?”
段宗庆不说话,伸出手将夫人揽进怀中。
最后,还是段景之亲自来了一趟。
段景之裹着一件深蓝的大氅,段夫人见到他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这个不孝子,有没有想过为娘的感受?”
段景之握住母亲的手,“娘,你瞧瞧孩子。”
段景之的手很凉,一如往常。或者说,只有在炎炎夏日,日头最毒的那几天他的手才是正常的温度。
“整个段家,就孩儿裹得最厚。”他身上那件大氅是段夫人亲手挑的料子,亲自做的。“冬天的时候,孩儿也想跟弟弟妹妹们一起玩雪。”
此话一出,段夫人便开始抽泣。
她何尝不知啊,可她的孩子命苦啊。
“母亲,叫孩儿赌一把吧。”
接近傍晚的时候,扶绫送过来的整整二十多页的注意事项,段景之一条一条的仔细看了。他没说什么,倒是弟弟妹妹在一旁叽叽喳喳。
“二哥,以前也没这么麻烦啊。”段悯之手上拿着一部分,一条条的看了下来。
段星之就坐在她旁边,指着其中一条说道:“每三日需进行一次药浴,除头以外的部分要全部浸泡在水中。药浴时间为每日戌时,时长半个时辰。药浴后不得饮酒、不得久坐、不得立刻躺下、不得剧烈运动,且药浴的方子每隔七次便要更换。”
段悯之将头伸过去,“这,忌口我能理解,怎么药浴也这么多规矩。”
“这不就是叫哥哥你直接站着吗?”段星之抬起头。
段景之看着摊在桌上写满文字的纸张,字迹清雅灵秀,跟扶绫的性子倒是不太像。
丫鬟将煎好的药送了过来,难闻的药味飘满了整间屋子。
碗上还飘着热气,段景之那双过于消瘦的,骨节分明的手抱着碗边。
“汤婆子呢?”段悯之看见他的动作连忙对着身后的丫鬟说道。
段景之朝着碗吹了口热气,“不用,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段星之问。
段景之没说话。
他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落在弟弟妹妹的眼里,二人对视一眼,在一旁安静地坐着。
药凉了些,段景之端起来一饮而尽。等到他药全部咽进肚子,口腔里残存着的苦味就变得更加明显,甚至比他前十几年喝得那些药还苦。
段景之拿起一片梨脯塞进嘴里,将扶绫开的药方仔细看了又看,里头确实有两味苦药。
“帮我问问扶绫姑娘这药方能不能调整一下,太苦了。”他对着小厮说道。
扶绫躺在床上,段景之的小厮就站在门外等着。段景之的药也不是不能调整,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叫她再废上许多心思。再说了,这回改了,之后还嫌苦又过来找她怎么办。
于是扶绫就对秋横说道:“你就跟他说,这药方不可随意调整。”
“等一下。”扶绫叫住秋横,她翻身下床,将昨日在街上买的果脯找了出来。
还好昨日贪嘴时吃的不多,剩下来的还够一份。
扶绫将桌上的糕点倒进一个盘子里,把果脯倒进空盘子里。
“这个,就说是我特意买来送给二公子的。”扶绫心疼的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放进嘴里。
段景之看着眼前盘子里装着的果脯,再看看自己这里的。他轻笑一声,分明是街上随意就能买到的货色。
扶绫每天待在房间里实在无聊,就决定来段家的演武场看看。
台子上有两个人正在比武,看着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
这两人一男一女,听他们说的话似乎是一对姐弟。
二人你来我往,愣是打了许久都没分出胜负。
扶绫坐在下面看着觉得更无聊了。
“喂,你来干什么?”
扶绫头朝后仰,看见一双精致的靴子,视线向上看去,是段星之。
“问你话呢!”段星之拿剑指着扶绫。
剑尖指着印堂,扶绫伸出两指将剑推开,“到处逛逛而已。”
“你,跟我比试比试。”他命令道。不等扶绫说话,段星之自顾自地走到兵架旁,“用什么?”
扶绫站起来,直接朝外面走,根本不理他。
段星之追了过来,“站住,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
他大喊大叫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全场人都盯着他们俩看。
“那是谁啊?”
“这不会就是那个扶绫吧?”
“人一直在段家住着?”
窃窃私语声响起,段星之一路追了出去。
扶绫被他弄烦了,靠着栏杆问他到底想干嘛。段星之双手环胸,下巴微微扬起,“报仇!上次你踢了我和悯儿一脚,记得吗?”
扶绫望着少年高傲的神情,认真严肃地问:“你打得过我吗?”
“怎么可能打不过?”段星之轻笑一声,“你不会是看不起我吧?”他可是临江城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段三公子,这个扶绫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吧。
扶绫点点头,“习武之人竟毫无防备之心,难不成我该称赞你?”
四目相对,扶绫说:“你不如你爹。”
段星之紧握着拳头,他朝着后头偷看的人发了个眼刀,叫人群退散。
“哼,你有资格这么说吗?”他朝前一步,咬着后槽牙说道。
段星之年纪轻轻,名头倒是在临江城打得响。不过,江湖之上倒是没听说过他的战绩。
他爹段宗繁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人人敬仰的大侠了。
扶绫的表情依旧平淡,“这么容易就被激怒了?”
“敢不敢跟我比?你要是赢了,让我做什么都行?”
“啊?”
此人还真是孩子心性。扶绫真是懒得理他,白了段星之一眼就走了。
“你没听见吗?”段星之尾随着扶绫,“是不是怕了!”
段星之就这样不断叫嚣着一路跟着扶绫,沿途碰到的段家的丫鬟小厮全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俩。
段家的下人八卦的很,还不知道一会要传出什么样的流言。
扶绫停下脚步,段星之的鼻子直接撞到了扶绫头上。
扶绫叉着腰望着身旁捂着鼻子的段星之,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鼻子,斜着眼看向扶绫,道:“下盘还挺稳。”被他这么撞了一下竟纹丝不动。
扶绫问:“是不是不比你就要一直跟着我?”
段星之不要脸的点点头,“大哥说要待你如上宾,所以我只能这样喽。”
难怪呢,难怪这几天段家兄妹这么安分,就连府上的下人对她都很客气。
“行吧,输了别哭。”扶绫指着段星之说道。
段星之翻了个白眼,“别说大话。”他从怀中掏出帕子抖了两下,“你要是哭了,小爷这有帕子给你擦泪。”
扶绫要和段星之比武的消息传了出去,不一会演武场就站满了人,段家兄妹全来齐了。
二人站在台上,手中的铁剑被段聿之强硬的换成了木剑。
扶绫朝着段星之勾勾手指,“你要是能把我从台上踢下去,算你赢。”
“还在说大话,看招。”
话音刚落,段星之挥剑而来,直冲扶绫面门。扶绫提剑闪避,侧身一步来到段星之右方。
“太慢!”扶绫的声音随着木剑一同来到段星之身边,冬日的寒冷被她一剑劈开。
木剑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二人皆是后撤半步。
段星之眉头微蹙,握着剑柄的手更加用力了些。
剑气卷着寒风,台上两道身影你来我往,攻防交替,打得好不精彩。
台下站着的看客连连拍手叫绝。
段星之的剑擦过扶绫的脸颊,剑气险些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段悯之站在台下为哥哥拍手叫好,“就知道这个扶绫赢不了三哥。”
段景之握着手中的茶盏,深邃的眼睛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你高兴的太早了。”
“哥哥难不成是向着外人?”段悯之噘着嘴巴问道。
段聿之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傻子,你仔细看看。”
起初,扶绫大多都在防守,叫人瞧着有不敌段星之的样子。可几个回合之后,局势有所转变,扶绫开始主动进攻。
只见她手腕一抖,脚下步法灵巧,手中剑随身动。在段星之侧身躲避的那一刻朝着他右臂刺去,段星之只得横剑抵挡。
“三哥!加油啊!”台上风云变幻,段悯之能做的只能是为段星之助威。
“她在学。”段景之眸中晦暗不明,看扶绫的目光不禁复杂了些。
段聿之点点头。
半炷香的时间,扶绫已经将段星之的招数化为己用。
段星之旋身劈砍被扶绫灵巧躲过,趁着他转换招式的瞬间,扶绫向前突进。
轻霜剑法第一式——此霜成烟。
剑气凝结着冬日的寒风,带着冷意直指段星之咽喉,段星之起手抵挡却迟了半拍。
剑尖刺破他的皮肤,段星之的眸中带着惊诧之色。
“你!”
一如上次,段星之来不及反应就被扶绫一脚踢了下去,狼狈的落在自家哥哥脚边。
台上,那女子意气风发,挽了个剑花收剑。
“三公子,你输了。”
段星之推开想来扶他的人,起身瞪大眼睛望着扶绫。
“我知道。”
他看着地上那把带着战斗痕迹的木剑,收起心中不甘的情绪,朝着扶绫作揖。
段星之说道:“愿赌服输,在下任凭扶绫姑娘差遣。”